第一百八十五章、番外十八之孤,一向懼內

第一百八十五章、番外十八之孤,一向懼內

齊擒龍神色溫柔,粗糲指腹輕柔綰了綰女子略微凌亂的青絲,薄唇微勾:「孤,一向懼內!」

此內,非她!

鄭朝露仰天長笑,尖利刺耳聲如同破裂的冰面,冷寒刺骨:「既然你們如此依依不捨,那就別怪我心狠手辣了!」

深林發出如鬼魅般的凌厲呼嚎,碩大地輿在他們面前徹底裂成兩截。無數黑霧雜糅成兩團,吸附四周的枯木殘葉。在掀起黑沉塵埃中,一併攻向緊緊相擁的兩人。

忽地,插在如墨烏絲上的葉脈稗子碧簪通體泛光,瑩白細軀亮起溫潤光澤。

齊擒龍棕眸垂落片刻,一把抽出瑩亮碧簪,光澤瑩潤。剎那間,簪體迸射而出的凌然光圈形成一天然防護罩,抵擋如餓虎撲食般席捲而來的陰寒黑霧。

「不,這不可能!」

鄭朝露咬牙切齒吐了幾個字,再次揮動雙臂,凝結陰翳。

齊擒龍輕擱下陷入昏迷的梁榭蘊,攥緊手中的碧簪,以勢如破竹般的勢頭迅猛攻向印堂發黑的鄭朝露。

恍若爆炸般的巨響浮蕩整片深林,一抹刺目白光驟然散射,隨即而出的白霧如波紋般橫貫林梢樹杈。烏雲漸次散去,淅淅瀝瀝的雨點從天而降,啪嗒掉落。

整片青城山,空靈而寂靜。

雨珠晶瑩剔透,打上凝白瓷美的清容。梁榭蘊睫羽微動,渙散的意識緩緩回攏。素手半撐起羸弱的身體,模糊的視線漸次明晰。

下一瞬,她猛立起身,驚慌失措的細足跌跌撞撞,奔至一棵斷裂成兩半的松柏樹下。素手小心翼翼抱起鮮血淋漓的齊擒龍,食指顫顫巍巍探了過去,清容血色盡褪。

翹挺如山的鼻翼,那曾灼熱滾燙的氣息.......曾讓她失神無數的呼吸......凝滯在了這一刻......

淚水混合著雨水,打濕了整張俏麗的清容,落如珠散。

她闔緊雙眸,如霜般的唇色輕勾起一抹難以言喻之笑:「若你打算以假死來刺探我對你的繾綣情義,已無此必要,因為......」

指腹摩挲間,握緊浸染雨水的流光刀柄,輕音落地:「我的心從始至終,至死不渝!」

刀刃劃破凌厲空氣,又驀然頓於半空,一股粘稠的血腥之氣緩緩浮散。

「咳咳咳......」低沉喑啞的咳嗽聲隨同掌中的流光劍一併而落,虛弱薄唇輕吐,「方丈王......懼內......怎敢......挑戰王后......權威......」

她咬了咬下唇,起初如布穀鳥般細弱啼哭的嗚咽聲,隨着斑駁淚水的滑落,抱着他嚎啕大哭。

綿軟細雨混凝著炙烈日光,一併灑落劫後餘生的兩人。

鄭朝露已死,雨過,便是天晴。

鳥既倦,該歸巢!

瀛洲瀟王府書房

「喲,咱們瀛洲樂不思蜀的小公主,總算捨得回來了。」

梁榭晗雖正襟危坐,眉宇間卻挑起一抹調侃之色。

梁榭埁撐起病弱的身軀,張開雙臂,擁緊一母同胞的妹妹,喉頭忍不住哽了哽:「歡迎回來!」

梁榭蘊雙眸瞬間泛紅,水霧浮動:「大哥,蘊兒好想你們......」

處理好蜀地交接事宜,他們便馬不停蹄趕回潁上。所幸三哥欲謀反一事,不過是他們為了揪出魏然這顆毒瘤以及擊敗嚴姝夢而演的一齣戲。

梁榭晗端持一國之君的威儀,強忍喉頭冒起的酸澀,負手,以長兄身份正色道:「那拐走咱們小妹的方丈國君,而今何在?」

清風和暢,深秋涼意漸濃。

此時威赫肅穆的武場內,以劍比試的二人揮汗如雨。

俊美如儔的玄衣男子,清雋袂角翻卷於腰間,出劍之動作快如疾風,迅如閃電。

齊擒龍一身低調的雲錦綢緞,有條不紊抵擋梁榭瀟的攻勢,只守,未攻!

「三哥----」

清脆如鶯啼般的聲音瞬間奪走他的注意力。

梁榭瀟趁機反旋劍柄,凝力攻其下腹。齊擒龍吃痛,長靴止不住後退。

梁榭蘊神色一凜,細足如蝴蝶撲閃的雙翅般飛向他,娥眉深蹙:「可有大礙?」

他笑了笑,忍住摩挲嬌容的動作:「無妨。」

拐走人家妹姝多日,且其又貴為一國之公主,若不受點傷,怎可獲得他們的幫助?

不明就裏的梁榭蘊雙手叉腰,如護犢子般憤憤然道:「三哥,既是切磋,便不許傷人。」

「蘊兒,你這還未嫁出去呢,怎就學會胳膊肘往外拐了?」緊隨而來的瀛洲君王站在迴廊上,勾起唇角再次揶揄道,「你說對吧,三弟?」

被喚之人未應他,長影一晃,烏六合靴三步並作兩步邁向另一側,長臂將廊檐下垂掛的竹簾一別,旋即拾級而上。

廊風低徊,浮動潔白如雪的素紗裙裾。女子身形曼妙婀娜,清容卻掩映在了青碧色的竹簾下。

「怎到了此處?」

如墨般的瞳仁深邃浩渺,眸光雖是看向容顏傾城的女子,問的,卻是隨同而來的稚女梁彎彎。

「回父親,彎彎適才陪母親散步,可不知為何,走着走着便到了此處。」

他輕應了聲,指腹動了動,終是落下。雙掌已沾滿汗水,再觸她,不妥。

季梵音清眸澄澈如水,倒映眉峰處滲出的細密汗珠。眸色微動間,素絹已然貼上濃密的眉宇,輕柔擦拭。

梁榭瀟心口一震,指腹下意識攥住瓷白皓腕,聲音低沉如鉦:「音兒......」

梁彎彎也急忙仰頭,墨色雙眸露出一抹欣喜的驚詫。

隨着季梵音如落花般的輕音流淌而出,梁榭瀟凝力一拉,將身形嬌小的妻子猛地箍入懷中,陰沉了多時的眉宇,剎那間煙消雲散。

懂事如梁彎彎,斂眸不動聲色退了數步。忽覺發頂一暖,回眸間,輕柔纖臂瞬間將她抱起。梁彎彎順勢以小手摟住梁榭蘊的天鵝纖脖,翕合的睫羽浮了抹晶亮,輕聲喚她:「小姑姑......」

梁榭蘊觸了觸她光潔的額頭,腦海不由自主閃出素蘭嫩白的精細輪廓。

菩提寺一役后,三嫂身中號稱巨斧之神清逸的夢魘術法,時至今日,仍未能破解其術法。

「疼……膳……」

季梵音蹙眉抿唇,下意識扯著環在某人健碩腰腹的螭紋玉腰帶,喃喃自語。

梁榭瀟緩緩鬆開了些許力道,大掌仍箍住她瘦削的蝴蝶背,暈白光線斜射,透過竹簾灑落二人的傾世之容。如墨般深邃的瞳仁倒映女子恍若魂不附體的神色,當即俯身,撬開貝齒,輕嘗她的馨香。

他的妻子,他的王妃,縱然意識混沌、神識紊亂,仍心繫於他的健康。

秋風颯颯,捲起一地塵土。如此蕭瑟清寒之中,瀟王府的膳廳卻其樂融融——一桌美味佳肴,兩對恩愛夫妻,三立孤單君子,四季星轉輪迴。

齊擒龍不緊不慢剝了蝦殼,將紅光鋥亮的蝦肉輕擱於梁榭蘊的瓷碗中:「吃吧。」

梁榭蘊支起象牙箸,誰知蝦肉還未觸及油光香辣的辣椒油時,某雙骨節分明的大掌已不動聲色將它移開,理由是:「辣椒傷胃,飲食當以清淡為主。」

小公主甚為不滿撇嘴,裝腔作勢。若真如他所要求,為何在方丈數月以來,沒見他如此嚴厲禁止?

她憤憤然瞪了多管閑事的某人一眼,按捺下心口的暴脾氣,旋即狠狠咀嚼口中的蝦肉,髣髴將它當成了某人。

「前所未見啊!」吃了數把狗糧的梁榭晗舉起手中青釉酒杯,與齊擒龍碰了碰,意味深長調侃道,「咱們無法無天的瀛洲小公主,終於找到制服之人……對吧,大哥?」

不知為何,言語間竟流露出一種『吾家女兒初長成』之感。

梁榭埁儒雅一笑,也端起手中的養生茶杯,不緊不慢回答:「王上言之有理。」

梁榭蘊面色頓時緋紅如霞,忙不迭將求助的眸光看向對面寵妻如命的三王爺,口吻嬌慵恍若撒嬌道:「三哥……」

梁榭瀟置若罔聞,修長如玉的指腹舀起一勺湯色淺黃的銀耳羹,動作輕柔遞到妻子口中。半晌,才慢條斯理掀起一絲眼皮:「有個人管住你的嘴,甚好。」

小丫頭兒時無辣不歡,直到某次上吐下瀉,嚇得眾人魂不附體。好不容易撿回一條命,此後,不論何物,但凡捎帶一絲辛辣之氣,皆需與她劃清界限。

可這鬼精靈,總會偷摸著嘗幾口。所幸並無大礙,他們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這下,小公主如火團般的怒火徹底燃燒到了喉嚨口,水霧浮滿眼眶。她又氣又委屈控訴道:「蘊兒即將遠嫁他國,幾位王兄不僅不厚待之,還事事掣肘蘊兒。倘若父王母后在此,斷然會替蘊兒做主……」

一語初出,氣氛瞬間凝固,整間膳廳靜得髣髴連一根針掉下來都聽得見。

梁榭蘊也意識到自己脫口而出之言引起的哀殤氣氛,心下一凜,忙捂住雙唇。誰知胸腔被這一嚇,頓時打起了嗝。

齊擒龍無可奈何一笑,攤開她瓷白的右手掌心,指腹撳住虎口處上下兩寸,輕柔掐捏。

梁榭晗與梁榭埁對視一眼,眉宇間沾染的殤慟難以言喻。

自父王駕崩,母后便深居簡出,誠心禮佛。五年前雲逸大鬧穎上,母后竭力抵抗,鳳軀已有耗損。徹底拔出魏然這顆毒瘤后,母后愈發虛弱。他們數次求見,皆被其拒之門外。

蕭風再起,無數落葉紛飛,致使樹影晃蕩間斑駁婆娑。

「李姨父,「梁彎彎端起一碗鯽魚湯,啜飲了兩口,這才含笑,朝垂立身後的李久長意有所指道,「彎彎適才若聽覺無差,小姑姑似乎已……迫不及待出嫁?」

李久長垂靜默眸片刻,一本正經頷首:「不錯。」

「噗嗤……」

沉悶低壓的氣氛再次活絡。

梁榭蘊又羞又赧打着嗝,怎麼連彎彎都被他們帶壞了?素手毫不留情劃了某人的手背一記,都怪你!

某人寵溺一笑,任由她朝自己發火。他的小妻子,不向自己撒氣向誰撒氣?

梁榭瀟揉了揉女兒烏黑稠密的髮絲,墨眸愈發深邃。此次母后的壽誕,從表面上看,她似乎已走出禁錮內心多年的陰霾,實則……瞳仁再次沉了幾分。

這時,一雙青蔥素手髣髴有意識了般伸過來,輕柔覆上他略微冰涼的手背。他反手,薄唇弧度微勾,十指緊扣,為她的心有靈犀。

夜雨瀟瀟,啪嗒啪嗒捶打窗欞。水花四濺,薄霧如紗縈繞四周。暖黃色的燭光映照內室,火焰忽明忽暗。

「娘親……」

紅橡木雕花床幃內,雙眸緊閉的梁榭蘊,汗珠密佈,俏麗五官擠成一團,髣髴正在經歷一番痛苦的掙扎。

虛無之夢中,她所處之地一片漆黑,混沌濁濁。她摸索著,逡巡著,卻始終無法踏出第一步。忽地,一陣如銀鈴般的笑聲漸次靠近……

雨絲密麻如塵,垂絲楊柳浮蕩,凄風中,使得穎上一夜秋雨,愁情萬丈。

月夜滲涼,一雙緙絲紋織翱翔雲鷹的長靴裹挾著走廊寒風,倏然一頓。修長指腹微一用力,兩扇窗扉咔噠一聲,只見虛影一晃,走廊空空如也。

薄汗浸透素紗衣襟,暖黃橙光下的瑩白瓷容,晶瑩淚水如易碎的琉璃般沿着眼角滑落,眉黛五官染滿無助與驚慌失措:「素蘭----」

孱弱嬌軀猛然驚起,呼吸急促如風。蒼白素手死死攥緊床沿一角,青筋突兀。

「夢魘了?」

兜頭而來的溫厚大掌替她拂掉額間汗水,動作輕柔慢雋,髣髴鴻鵠點水。

梁榭蘊微一怔愣,清眸瞬間落入男子丰神俊逸的輪廓。氤氳水眸上下翕合,思緒混沌間,斜靠入他的懷中,神色懨懨:「我......夢到了素蘭......」

齊擒龍擁緊懷中的姑娘,下顎抵上她的發頂,棕眸深了幾分:「她說了什麼?」

「她說......」

素蘭一身素凈白衣,靜立於忘川橋上,童稚可人的笑容髣髴天邊燦爛的星河。橋下水流湔湔,碧波蕩漾。

她緩緩抬起小手,在空中揮了揮,輕音誠摯:「娘親,鄭朝露已死,您是時候解開心結了。此生無緣,若有來世,素蘭仍想做您的女兒......」

素手揪緊絳色鷹翎織錦緞衣,小腦袋深深埋進某人寬闊的胸口,清淚如同開了閘的洪水,洶湧噴灑。

齊擒龍斂下幽深的瞳仁,默然加重了手中力道,大掌從纖瘦脊背緩緩移向女子細薄單衣內的下腹,遊動間,神色凄殤沉痛:「......是我對不起你們......」

他們的第一個孩子,殞命於五年前那場雪花飄零的冬天。萬物凋敝,冷風瑟瑟,此蒼茫天地,埋葬的是謙遜如玉的歐陽修,與她那個還未出世的孩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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