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忌辰

第五章 忌辰

?玉台山下,

當露水還在草葉、樹葉的懷裡滾動時,霧氣也在熹微晨光的勸說下緩緩退去。空靈的鳥鳴聲嚇了露珠一大跳,從葉子的懷裡一下子跳到了葉尖。它空懸在葉尖,它不敢放手,就在那懸著,堅持著,直到它再也撐不下去,才肯罷休。

這裡是天時菊的故鄉,漫山遍野都是這種白色、黃色或者是粉色花瓣的花,淡雅卻又紛繁多彩,芬芳馥郁。它從春天的尾巴開始盛開,一直開到冬天的額頭上,最後死在冬天的懷裡。這是一種頗為奇特的花,一年四季都可以看到它開花,但是一年四季卻又很難看到它開花。

它像極了短暫生命的曇花,一朵花開完半個時辰就會枯萎,而開花就佔據這半個時辰的又一小半。人們經常會惋惜它的短暫生命,說它脆弱而又無助,就像是風中的燭火,閃爍明滅,易夭折。

只有玉台山下的這個山谷里會開種種花。它不肯隨遇而安,易居他地。它用生命來證明它只會客死他鄉而不會落地生根,開枝散葉。於是乎許多人只聞其名不見其形,看不見它綻放。

天時菊,據天時,在各種時間段里生死輪迴。

她喜歡它,就像是蝴蝶對花朵的戀愛,除了襯托,就是伴生。

她對他說:「多麼美麗的花,看它綻放,我覺得我也在盛開呢!」

他平靜的說:「花美不過你。」

她眼神突然暗淡,對他說:「大家都嘆息天時菊只有一個時辰的生命。」

他安慰她道:「開花不是為了炫耀,天時菊開花是為了綻放它的生命,而不是為了那些虛偽的讚美而盛開。」

她突然開心起來,像個孩子一樣,天真地說道:「我也想像它一樣盛開,可以嗎?」

他輕聲回應道:「你若盛開,清風自來。」

她自顧自的在花叢中來回,跑著跳著,自由自在,無拘無束,倒象是一隻蝴蝶,穿行在花海里。

她就是個孩子。

「你小心點,別摔著了!」他看著蹦蹦跳跳的她,眼中滿是柔色。

……

當他又一次坐在這片花海中的時候,少了那隻蝴蝶。

只剩他一個人面對著這片花海,看著天時菊一朵又一朵的凋零,一朵又一朵的綻放,一朵又一朵的展示自己的美。

「可是,你沒有她美。」他看著這片花海,搖了搖頭,又對著旁邊的石碑喃喃自語道。

「你一個人走了,我去找你,可是我找不到,我真沒用!我就是個廢物!我只找到了你的那半塊玉佩。他們說玉可以蘊靈,所以呀,你一定藏在了這半塊玉佩里,對不對?我自作主張把你送來了這裡,讓天時菊與你為伴,你不會怪我私自做主吧?嗯嗯,就知道你不會怪我的,就知道你不會怪我的,就知道你不會怪我的……」

他自言自語,目光暗淡,片刻后又恢復了清明,轉瞬又變的欣喜,欣喜的甚至有些癲狂,然後訥訥地重複著一句話,聲音越來越低,低到了塵埃里,眼淚不爭氣的一顆一顆的墜落。

突然他又殺氣騰騰,仰天怒吼。

「你們都該死!你們都該死啊!」

「阿未說我該清醒了,他說我應該做該做的事。我也想做一些我應該做的事,你說對嗎?蘭蘭,你說你怎麼這麼傻,到頭來我還是要去找他們。我很久很久沒有殺心了,不再想去殺生,可是他們不該害了你的性命!他們怎麼對你,我也要怎麼對他們!」

他輕撫石碑,那又是怎樣的溫柔?就像是用手撫過仙人掌的尖刺,笑在臉上,心裡卻痛的透徹。他在碑前坐下,靜靜的看著石碑上的文字——愛妻蘭蘭之墓。他依靠著墓碑,額頭印在墓碑的側面,閉上了眼睛。此刻他要做的只有陪伴。時間在他凌亂的頭髮上流淌過,通過他的發梢流淌入墓碑上,再深入大地,滋養著天時菊不斷的死亡又不斷地新生。

很久很久,他睜開雙眼,冰冷的說道:「你來幹什麼?」

「今天是她的忌日,難道我不能來嗎?」

他沉默,不說話,只是看著柯未一步步地走近,然後停下。

柯未俯身拿起香,點著,放在墳前。動作緩慢卻讓人感覺到尊重。他凝視著這方土堆,欲言又止。在他的眼睛里,到底是愧疚還是痛苦,亦或是遺憾呢?他不知道該說什麼,或者說他不知道能說什麼。到最後,他還是什麼也沒說。安靜的站在那裡,像是另一塊石碑。

就這樣僵持著,等到這幾支香燒完,柯未還是安靜地站在那裡。北芒也還是依靠著墓碑,看著柯未。

終於,柯未走了。他轉身離開,右手向後方的北芒擲過一件由黑布包裹著的細長的物件。

「你的東西,物歸原主。後天方家的拍賣會,有你想要的東西。」柯未瀟洒的走,像一陣風,沿途的花也欠身送他離開。

北芒一隻手接過物件,眉頭一皺,有幾分疑惑,但也有幾分喜悅。他感受到了黑布裡面的冰涼氣息,那是怎樣的熟悉以至於他輕輕撫摸很久才打開這塊黑布。他極為小心地將黑布揭開,精巧的龍頭形狀的劍首、饕餮紋得劍莖、方方正正的劍格、修長的劍身上四道細長的凹槽……

是了,就是它了!

天缺!

他只記得當時一場大戰後竭力去尋找蘭蘭,他丟失了這柄劍。與其說他丟失了天缺,倒不如說他將天缺埋在了死地,他再不願意見到血了。

「天缺,你回來了。我們又要一起戰鬥了呢,你也很開心吧。」北芒撫摩著劍身,輕笑著緩緩開口道,眼中的厲色讓人不寒而慄。

天缺劍身上寒芒閃動,彷彿是在回應北芒的輕喚。不多時,他又用黑布把天缺裹了起來,思緒卻是飄向柯未離開的方向。

「我想要的東西,我想要的東西嗎……」

「蘭蘭,我得先走了,還有很多事在等著我去了結,暫時就無法繼續陪你了。放心,我還會回來的。」北芒語氣平緩,滿是歉意,請求似的告別。

……

中洲城內。

主街的街道和往常一樣的安靜、空曠,風卷著幾片落葉在空中打旋,倒是買賣東西的西街和店鋪鱗次櫛比的東街比較熱鬧。西街主要是菜市以及一些小販做小買賣的地方,當然也有為數不多的店鋪在這裡,比如一些買賣雜物的店鋪等。這裡人多嘴雜,各種各樣的叫賣聲、吆喝聲層出不窮,小販們也是變著花樣的轉換說辭,吸引顧客。而東街則是店鋪居多,小販幾乎看不見。茶肆、酒樓、餐館、綾羅綢緞、首飾珠寶、胭脂水粉、當鋪等等排列在街道兩側。

葉昊不太想去西街,因為西街在他看來太亂了、太雜了,每每來到這裡他的心裡總是不自在。他堂堂葉家少主,這樣拋頭露面往西街鑽總有些怪怪的,去東街一擲千金才是他覺得可以接受的,當然就算沒有那麼豪氣只是走在東街他也覺得比來這裡好。

他從街頭往裡慢慢走,越是向里人也是越來越多。他皺著眉頭,極不不情願側身往裡擠,他想:「怎麼這麼多人都擠在一起,路都不讓好好走!」他閃身擠進人群,只見路中央幾個乞丐扭打在一起,擋住了人潮的去路。不過人潮似乎都不在意他們擋路,都饒有興緻的觀看乞丐們「做遊戲」。在他們看來,有什麼能比叫花子打架更有意思?兩個乞丐一個打一個防,觀眾覺得不過癮,一個人打怎麼行!他們直接吆喝、叫喊、給他們倆「勸架」。

「嘿!左邊的,打他!打他!打他啊!用點力!」

「右邊的,別擋了,跟他打,不要怕啊!」

「別怕,我們給你加油呢!快還手打他!」

「打死他!對!用力打死他!」

「快還手啊,怎麼這麼廢!」

……

眾人起鬨,有些人還往他們身上扔銅板,就像是看雜耍給門票一樣。銅錢打在他們的頭上、身上卻絲毫觸及不到他們的痛覺,他們截然不覺,視而不見。或許,當乞丐也是一種罪吧,不受人待見,也沒人在意、沒人關心。沒有持續太長時間,鬧劇就結束了。一直防守的那個人最後還是被放倒在地,本就破爛的衣服更是雪上加霜,被撕扯的一條一條的,不能蔽體。而另外那個乞丐撿了他的戰利品——地上的銅板揣到懷裡就離開了,不見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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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曉劍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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