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占理嫂
這天離開方家之後，季先生倒是沒什麼太要緊的事了，除了儘快將方瑜從中洲城接到東林雪原去。索性他就去中洲城內轉轉，也不枉這萬里奔波了。
中洲城確實是個好地方，也難怪人們都想在這裡安家落戶。這裡的房屋鱗次櫛比，勾檐相接，錯落有致。黛青色的瓦片，嵌在刷過黑漆的柱子間一排排棕色木質門牆，鏤空的木窗，簡單而又不失雅緻。這些都不是在東林雪原能夠看到的。在東林雪原，能看到的都是巨大石塊或者冰塊修築而成房屋，大都是為了避寒而建造的，遠不及中洲城內的建築美觀精緻，跟別說和那些大家族相比較了。
不過季先生倒是洒脫，大概是看的透徹了，他只是用欣賞的眼光去看而已，毫無慕艷之意。再怎麼好看也都是需要因地制宜的，況且雪原的冰屋和石屋看起來也還是很大氣的，之前他這麼認為。他閑庭信步，優哉游哉，不停的打量著中洲城與東林雪原風格迥異的建築風景。
將近中午，街道上的人已經變得稀疏。剩下的大多數都是在漫無目的遊盪的人們，他們享受著中洲城裡舒適的風和明媚的陽光，他們在寬闊的街道上笑著說著。
「還是城內的空氣呼吸著比較舒服！」
「可不就是這樣！北域商道可沒這麼安穩呢。」
「總的來說，我們這次還算是比較幸運的，那橫路的盜匪只是要了我們些許財物罷了，沒有害了我們性命。據說有不少商隊不僅折損了貨物還丟了性命，在那荒山野地里，怕是屍首也難尋到！」
街道盡頭處的茶館門外，幾個風塵僕僕的男人交談著。看著他們的行裝打扮，應當是剛剛跑商回來的人。
他們這種跑商的人，都做的是賺取差價的生意。將一座城市的特產運回到另一座需要這些特產的城市，再將這座城市的特產又運到下一個需要的城市。不過像他們這種人，只是跑腿的，還是要將貨物交於坐商售賣。即便是坐商售出的價格會更高，能夠得到更多的利潤。而這些跑商的人卻不在意，他們也會從中賺到一筆不菲的財富，大家一起賺錢嘛。雖然多了一路上的風險，但他們還是願意去當時興貨物的搬運工，畢竟無論做什麼都是在討生活。
其中一位拴著馬匹的韁繩，開口道：「不知道這樣的日子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啊，自從多了這些個山匪，像我們這樣跑商的人賺錢就更困難了！」
「可不就是這樣嗎？」那人坐在貨箱上，吧嗒吧嗒的抽了兩口煙，隨後又磕了磕煙斗，重新塞了些煙絲進去，然後取出火摺子吹著，再點著煙斗里的煙絲，隨手又將火摺子熄滅收好，「多久了，我都記不得多久沒像現在這樣提心弔膽了，每跑一次商就像重新活了一遍，感謝上天又賜予我一次生命。」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煙，純白的煙霧在他的肺中涌動循環，再從鼻腔中緩緩流出。他左手揉了揉他胸口處的紫色，猙獰的疤痕從他的領口向下延伸，順著胸膛深入他的粗布衣服。大家都說這是他跑商的證明，用一道長長的疤痕記錄著他風雨無阻的生涯。他用了很長時間去品味這口煙，就像是品味他這跑商的半生。
「老大……」卸貨的男人將一個箱子擺好，抬起手臂用已經被汗濕透的袖子又擦了一遍額頭的汗水。粘濕的粗布衣袖擦的他額頭極為不舒服，就像是在泥漿里洗澡一般，粘稠的讓人反感，沙子又讓皮膚隱隱作痛。「老大，這真的是我們最後一次的跑商了嗎？」
「是啊，等結束了就收手了不幹這行了，這麼多年下來，還是攢出了些許銀錢，打算做些小本生意養家糊口過平淡日子了。」他又深吸了一口煙，笑道，「阿南你也該找個媳婦了，都這麼大人了，這幾年你的老婆本也掙夠了，也該成家了，別那麼拚命了，誰的命不珍貴呢？」
阿南不說話，又跑去繼續搬貨，順手擦掉了眼角處的閃著光的汗水。
「大家都打起精神來，這可是我們這趟貨最後的部分了，收拾好了帶兄弟們吃頓好的！」老大一掃頹意，站了起來笑著高聲喝到，「翠煙樓咱去不了，太貴！但是街頭大壯家的狗肉鋪，酒肉管夠！」
……
不知道是有心還是無意，不知道從哪個街角跑出來一個小男孩一頭撞到了季先生，季先生還沒反應過來，卻只見男孩十分生氣的樣子，手上的小繩鞭在了他身上狠狠地抽了一下。季先生用手撣了撣男孩用小繩鞭打過的地方，然後低頭看到了身側五六歲模樣的男孩。對於這麼小的孩子，是分不清手腳的輕重的，季先生的體魄或許可能感覺不到什麼痛感，但要是普通人那就一定會清楚的認識到疼痛。他在想著會是誰家的孩子，基本的禮貌都沒有，有些許惱怒的，雖然不至於和一個孩子計較，但他還是覺得有必要說些什麼。
於是他蹲下身子對著小男孩笑著說道：「能和爺爺說說你是誰家的孩子嗎，知不知道你這樣做是很沒有禮貌的哦，對別人可不能這麼沒有禮貌哦。」
看著眼前微笑著的和藹的男人，小男孩突然就揉著眼睛哭了起來。不多時就從不遠處的攤點跑過來一個體態臃腫的中年婦女，她急忙上前抱起男孩，順手撿起從男孩手上掉落的小繩鞭，猛地後退兩步，側身對著季先生。
「寶寶，寶寶，怎麼啦？是誰欺負你了啊，快和阿媽說，阿媽去幫你出氣！寶寶乖，寶寶乖，別哭別哭！」
男孩依舊揉著眼睛哭個不停，不說話，只是把手指向季先生的方向。就在男孩伸出手的同時那女人彷彿早就料到一樣對著季先生罵道：「你個老東西，都這大的人了，去欺負一個五六歲大的小毛孩？知不知道羞恥怎麼寫，嗯？一大把年紀都活到狗身上去了老東西！」
這女人的嘴是這條街上出了名的，不管什麼狀況都是理直氣壯。占理她氣壯三分，不佔理她氣壯九分！有便宜必占，就算占不到便宜那也要嘴上過癮。她是如此的能說會道，在這個偏向男性的世界里，她的丈夫都不敢對她大呼小叫，反而像是言聽計從，強勢還佔理，故而大家都叫她「占理嫂」。什麼樣的大人，就能教出什麼樣的孩子。今天這個老人家算是不走運，居然觸到了「占理嫂」的眉頭，有的苦頭吃了，附近的人如是想到。
季先生皺起眉頭，對這樣的人有些反感。想了想也難怪這孩子會有這樣的行為表現，家長的教育影響的男孩的成長。他沉聲說道：「這位大姐……」
不料他剛剛開口就被占理嫂打斷：「大姐？你個老東西叫誰大姐呢？一大把年紀了居然叫我大姐，你是不是越老越迷糊了？我跟你講，今天不給我個說法你就別想走了！」
說完便大喊大叫起來，引得眾人前來圍觀。
季先生啞口無言，沒想到一個街坊婦女竟然能讓自己無言以對，他忽然被氣樂了，笑了起來。
「笑什麼笑，打了我家寶寶你個老不死的還敢笑？」占理嫂指著季先生的鼻子惡言道。
「那你想怎麼解決呢？」雖然不悅，但卻是喜怒不形於色，面色依舊溫和，倒也看不出他的想法。
「公了還是私了你看著辦吧。」占理嫂說完便閉口，與季先生對峙。
季先生心想，這原來不僅是個潑辣戶，還是個靠孩子耍無賴的市儈之人。「那何謂公了何又謂私了？」季先生問道。
「公了就是抓你去官府，無論你是否有理，但總歸是麻煩，而且占理嫂家裡有人是衙門裡的衙役，雖然職位不高，但是欺負些老人家外鄉人卻是足夠了，不出意外鬧到最後你還是要賠償的。」一旁有人出言相勸，「我建議你還是私了吧，算是破財免災，以後看到占理嫂躲著點就好了。」
季先生聞言有些感慨，市儈之地並非皆是市儈之人，就比如提醒他的這個人。季先生抱拳：「多謝提醒。」
季先生搖搖頭，也不想和女人計較些什麼，便從懷裡掏出兩枚銀葉子，打算私了。這兩枚銀葉子就算是給小孩子買東西吃吧，畢竟小孩子在大多數人心裡做什麼事都是無罪的，即便是攤上了這麼個會佔理的母親。仔細想來，他倒是覺得這孩子有些可憐了。
他對著占理嫂說道：「既然如此，那就私了吧，這也算是見識了中洲城的風土人情了。」
正當他準備私了要將銀葉子遞給占理嫂的時候，卻被人攔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