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文昕藝
洛薇覺得陌生，她一直覺得程鋒是個很內斂的人，穩重，低調，沒想到在公司是截然相反的作風。
文昕藝向洛薇大倒苦水，在程鋒的手下，她這個小法務戰戰兢兢的。這次來豐水區法院調研之前，程總交給她幾個調研內容，要她在一周內搜集相關資料，她日夜加班，被程總訓了幾次，才算基本滿意。
洛薇同情歸同情，還是忍不住好奇地問：「我記得你當初已經拿到哈佛大學法學院的Offer，為什麼沒去？」
如果文昕藝去了，大可不必受這樣的罪，更關鍵的是，她會在國外生活得非常好。
文昕藝端起酒杯，搖了搖，盯著杯子里絳紅色的酒，道：「因為不甘心。」
「不甘心？」
「得不到的，總是特別誘惑人。」
「是什麼？」洛薇好奇。要說得不到的東西，洛薇遇到的太多了，得不到，不是人生常態嗎？但是對於文昕藝這樣的人來說，恐怕是極為罕見。
「不好意思，這個我真的不願意提及。別光說我了，說說你吧。」文昕藝笑了笑，臉上有一絲沮喪，落寞。「我也沒有什麼可說的，只是一個法律勞工。很羨慕你們在企業做法務，多自在。」
「自在？那得看攤上什麼樣的老闆。」文昕藝吐了下舌頭，可愛嬌俏。
洛薇笑：「聽起來，程鋒不是個好老闆。」
「但他是個好男友。」文昕藝輕鬆地道，還帶著一絲欣羨。
洛薇正要去切牛排的手僵住，臉上的笑容她看不到，不過她覺得自己的臉色應該不會好看。
見洛薇用驚愕的眼神看著自己，文昕藝忙笑著解釋：「別誤會，他不是我男朋友，程總女朋友在國外。」
洛薇已經恢復正常，淺笑道：「程總這麼忙，有時間陪女朋友嗎？」
「忙不忙都是相對的，重視你，就不忙。」文昕藝慢條斯理地道。
洛薇想到，程鋒幾乎總是讓段恆愷聯繫她，他也會讓段恆愷聯繫很多人，很多不需要他直接聯繫的人，他不願意花費時間直接聯繫的人。
餐廳裡衣香鬢影，紳士淑女淺酌低談，洛薇忽然有些恍忽，覺得自己好像跌入了另一個世界，這個世界里沒有光，沒有亮，她在下墜，但是不知道底在哪裡。原本熟悉的、安心的一切，都變得疑惑起來。
她機械地和文昕藝對答，卻完全不走心，有時候答非所問，文昕藝臉上露出一抹笑意，讓她覺得很刺眼。
文昕藝將裝著一隻蘋果的小碟子端到洛薇面前，笑著請她品嘗，款款介紹，為了炮製這一隻蘋果，花了整整兩個鐘頭：先把半隻蘋果削成扇形薄片，放在糖漿里煮，再用烤爐烤1個小時，直到蘋果片變得像玻璃一樣透明。另外半隻加調料打成糊狀堆在盤子中央，周圍再仔細地插上透明薄脆的蘋果片。繞了一個大圈，蘋果終於恢復原狀，變成了一隻美麗絕倫的「玻璃」蘋果。
洛薇回過神來，用碟子邊的小匙挖了一塊，入口是滿滿的蘋果的清香，糖漿的臻淳，香嫩薄脆，讚不絕口。
文昕藝笑著道：「這蘋果烤來烤去，還是蘋果，經過這麼仔細的炮製，卻仍然只是道餐后甜點。」
洛薇把餐具放下，客氣地道：「昕藝，謝謝你今天的宴請，我吃得很開心，不過我還有點私事得先走一步，我買單。」
文昕藝端端正正地坐著，淺笑：「薇薇，我是這裡的會員，已經在我的賬戶里扣過餐費了，你別著急，有什麼事能比得上咱們同學相聚啊？」
又是會員，又是預存賬戶，青鋒公司的人都有毛病吧，不開賬戶就不會結賬？洛薇心裡沒來由地火大，有些僵硬地道：「不了，改天吧，謝謝你的款待。」然後拎包頭也不回地走了。
洛薇挺過那陣心痛的感覺，又覺得一切好像沒發生一樣。現在還有什麼能讓她失去希望呢？她早就知道，她和程鋒是不可能的，七年前不可能，現在更不可能。
這時，張寧發來消息：「看我朋友圈。」洛薇過去看，張寧在曬她和何東。照片上，何東在低頭看手機，張寧坐在他身邊用手機自拍，明艷的笑容，對著鏡頭「耶」。
洛薇在微信里輸入：「恭喜你。」
張寧回：「這個壞蛋，不肯抬頭！」
「慢慢來。」
「哎，我這個爆脾氣。」
「好啦，你就偷著樂吧。」洛薇發完信息，打開通訊錄，看著程鋒的名字，不知道是要撥過去，還是刪除。手指劃過來劃過去，始終沒有下定決心刪除。
因為首字母相同，通訊錄里程鋒和崔冰挨著，洛薇看著崔冰的名字，有種莫名的感覺。
緣分是個很奇怪的東西，有些人明明認識多年，卻始終覺得隔著一層，有些人只是初見，就已經覺得熟悉。崔冰就給她這樣的感覺。他不會像程鋒那樣讓她捉摸不定，也不會像何東那樣展開猛烈攻勢，他就像個老朋友那樣，坦誠，尊重，關心，但是又恰到好處，總之，讓她覺得沒有壓力，安心。
程鋒幫她聯繫了人大代表，而她還欠程鋒一個講座。她決定速戰速決，於是自覺地撥通了段恆愷的電話。
聽說洛薇要把講座時間提前，段恆愷查過程鋒的行程后，很爽快地答應了，將時間定在第二天下午兩點，並且表示公司會派車去法院側門接洛薇。
第二天中午，在單位食堂吃過飯，已經十二點了，洛薇決定早點出發，預留出路上堵車的時間。坐電梯直達一層車庫，一股冷氣將她身上那點熱乎氣全驅散了，她打了個哆嗦。車庫燈光昏暗，在她車位旁邊的賓士上下來一個年輕人，向她客氣地道：「洛法官，這邊請。」
洛薇愣住。
這是一個長相憨厚的年輕人，個子很高，五官眉眼很濃密，圓圓的眼睛，深深的眼窩，膚色較深，就是一個大男孩，他撓撓後腦勺，有些靦腆地道：「洛法官，您好，我是謝安全，段哥派我來接您。」
洛薇客氣地道：「謝謝你，不過我習慣自己開車，不麻煩你了，你有其他事的話可以去忙，我會向段哥說明是我讓你走的。」
說完，洛薇開了自己的車鎖，便要上車，而謝安全的一句話，讓她僵住了，他說，洛法官，我早上六點就來了。
一個圓乎乎眼神無辜的大男孩就這樣可憐兮兮地站在這，洛薇覺得自己做錯了事，覺得自己很糟糕，她還怎麼拒絕？她認命了，把自己的車鎖上，坐上了謝安全的車。
車廂內部很是精緻，粉粉嫩嫩的感覺，空間寬敞，後座支起一個小桌子，桌子上居然是梳妝台，擺放了各式各樣的化妝用品，各種各樣的小刷子，睫毛膏、眼線液、幾乎全色系的YSL迷你唇膏，所有這些，清一色都是全新未拆封的。
淡淡的清新的梔子花香，淡粉色柔軟的座墊，精緻刺繡的窗帘，座位下全新的綉著山茶花的香奈兒拖鞋，整個車廂內部瀰漫著青春浪漫的氣息。
洛薇感覺渾身不自在，隨意地和謝安全聊了幾句，問：「你來青鋒幾年了？」
謝安全道：「洛法官，我不是青鋒公司的。」
洛薇愣了。
謝安全趕緊解釋：「我是程總家裡的司機，這部車是程總家裡的，程總特意讓我開這部車來接您。」
終於明白這種女性風格是怎麼回事了，洛薇有點坐立不安了，有種說不上的滋味，她想起文昕藝所說的程鋒的青梅竹馬的女朋友，這部車，或許是她的專車吧。洛薇非常後悔沒有開自己的車來，但是現在「已上賊船」，她也只好認命。
洛薇把筆記本電腦合上，從自己的公文包里拿出講座資料，一邊認真看一邊用筆在上面勾划。洛薇的習慣是不到最後一刻，稿子永遠不會改完。這個習慣很累人，但是當她發現院長從來不到最後一刻不會定稿的，她嘗試后，發現了這個工作習慣的好處。
車子停在停車場的時候，段恆愷已經等在那裡了。
他上前拉開車門，紳士地拉開車門，微笑。他這樣的成熟有魅力的中年人，正是年輕小姑娘最喜歡的大叔類型。洛薇連忙道謝，她覺得受不起。她只是個普通的法官，不是上流社會的名媛，不習慣受到太過紳士的待遇。
段恆愷略為抱歉地說，本來他是要親自去接洛薇的，但是因為公司有急事，所以沒有去成。洛薇也客氣地道，您太客氣了，我很過意不去，讓司機師傅在法院足足等了六個小時。
段恆愷笑著道，司機這個活就是這樣，有時候送程總去開會，司機在外面一等就是一天，他們自有他們打發時間的方法。
第二次來到這裡，雖然沒有第一次來那麼震撼，但還是覺得心曠神怡。這裡更像一個休養勝地，而不是最新科技研發公司。
洛薇本以為段恆愷會直接帶她去講座會場，但是隨著進入私人電梯、升入頂層，她意識到，自己正去往程鋒的辦公區域。
段恆愷把洛薇送到頂層最裡邊的一間辦公室，黑色厚重的門半開著，段恆愷敲了幾下，推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