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勢必誅之

第八十九章 勢必誅之

「這些士兵是我多年培養起來的親信,都是越人,他們會護送你們回到越國。」繁樓的話令冬雲一怔,「你不和我們一起走嗎?」

繁樓搖頭,「我還有一些事情要辦,暫時還不能回去。」

冬雲蹙眉道:「你身份已經暴露,若再回京,吳王絕對不會放過你。」

繁樓從她的聲音里聽到一絲關心,目光倏地一軟,「我會保護好自己,你放心。」

「可是……」不等冬雲再說下去,繁樓已是道:「好了,天色不早,趕緊走吧,萬一吳王發現追出來,可就走不了了。」

「那好吧。」冬雲無奈地應著,目光睨過一旁的伯嚭,一絲殺意漫上眉眼間,手指一勾一彈,戴在右手腕上的鐲子已是變成一枝鋒利的簪子;下一刻,她飛快地往伯嚭眉心刺去。

伯嚭沒想到會有這樣的變故,慌得忘了閃躲,眼睜睜看著尖銳的簪尖離自己越來越近,這一下若是刺實了,伯嚭必死無疑。

就在簪尖離著伯嚭眉心只有一寸之時,冬雲的手腕被人牢牢握住,動彈不得。

冬雲惱怒地瞪著繁樓,「他該死!」

「我知道,但你不能殺他。」

「為什麼?」繁樓的回答令冬雲不明所以,明明該死,為何不能殺?

繁樓沒有解釋,只道:「我自有我的理由,相信我。」

范蠡走過來道:「繁樓說得沒錯,伯嚭還不能死,我們走吧。」

見二人都這麼說,冬雲只得恨恨放下手裡的簪子,扶著滿身是傷的文種乘上等在一旁的馬車。

范蠡朝繁樓長揖一禮,感激地道:「多謝繁樓兄,此恩此德,范蠡銘記在心,來日定當報答。」

「你我都是為越國做事,無需說這些見外的話。」在扶范蠡直起身後,繁樓肅聲道:「經此一事,吳王必定出兵伐越,你回去之後要立刻準備應戰。」

「我知道。」范蠡沉聲答應,隨即抬頭望向暮色下的姑蘇城,神色複雜地道:「只可惜不能把她一起帶走。」

繁樓苦笑道:「你們走了,吳王雖然生氣,卻還不會怎樣,可若是帶了施姑娘一道離去,他非得把這一路都給掀翻了不可,到時候就真是無路可逃了!」頓一頓,他又安慰道:「不過你也無需太過擔心,施姑娘聰敏過人,又深得吳王寵愛,不會有事的。」

「希望是這樣。」范蠡澀聲道:「想當年,我雄心壯志地想要復國,結果卻要靠你與夷光維護搭救,真是沒用。」

「先生已經做得足夠多了,再說這次的事情並不能怪你,是有人大意被吳王發現,方才引出這麼多事來。」說到這裡,繁樓飛快地道:「不要太過相信他。」

范蠡知道他說得的文種,頷首道:「我知道,多謝繁樓兄提醒。」如此又說了幾句,范蠡肅然拱手,「大恩不言謝,咱們就在這裡別過,繁樓兄萬事小心,待大戰過後,范某在會稽迎候,到時候你我二人不醉不休。」

「好!」繁樓簡短地應了一聲,轉頭看向一旁的冬雲,深不見底的目光令後者有些不安,甚至是不知所措。

就在這時,姑蘇城的方向突然響起奔雷一般的馬蹄聲,儘管暮色漸重,依舊能看到飛快奔來的大隊人馬,當先那人赫然就是夫差。

「不好!」繁樓大驚失色,急忙讓范蠡等人離去,無奈為時已晚,沒奔出多遠便被夫差帶來的禁衛軍團團圍住,無路可走。

「吁!」夫差勒住馬繩,目光陰寒地盯著繁樓,「好啊,不止范蠡文種,連你也是越國姦細,且還隱藏了十年之久,真是能耐!」

「大王您可來了!」伯嚭撲到馬前,他半邊身子已經沒什麼知覺了,所以姿勢很是滑稽,只見他哭訴道:「您要是再不來,臣就看不到您了,嗚……」

夫差厭惡地道:「你還有臉哭,本王將賊人交給你看管,你可倒好,竟幫著他們劫獄,怎麼,連你也要反本王嗎?」

伯嚭嚇得魂飛天外,趕緊道:「冤枉,臣就是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對大王有一絲不忠,是繁樓,這個賊子給臣下毒,脅迫臣放了這群姦細;臣冤枉!冤枉啊!」

他一遍遍地嚎著,直將夫差嚎得心煩意亂,喝斥道:「閉嘴!」

伯嚭趕緊閉起嘴巴,不敢再發出一點聲音,只剩下一雙細長的眼睛不斷轉著。

夫差掃了范蠡等人一眼,冷聲道:「把他們統統帶回去!」

「是。」禁衛軍答應一聲,如潮水一般涌了過去,眼見范蠡等人又要成為階下囚,一個清越若天邊初升彎月的聲音在暮色中響起,「且慢!」

夫差身子一顫,眸中流露出痛苦之色,攥著韁繩的手指指節格格作響,青筋一根根突起,宛若遊走在皮膚下的小蛇。

在眾人的注視下,一個面蒙輕紗的女子策馬而來,正是夷光,在離著夫差一丈遠的時候,她翻身下馬,抬手取下輕紗,露出那張即使出了許多紅疹,依舊是清麗無雙的臉龐,跪下道:「求大王放范先生他們離開。」

夫差痛苦地閉起雙目,指節寸寸發白,這一路上,他一直在向上天祈求,祈求夷光不要出現,可最終……還是出現了。

許久,夫差睜開眼,眸底是漸漸散開的血紅,他費了許多力氣,方才擠出一句他最不願意說的話,「所以……你也是越國派來的姦細?」

夷光沒有回答,而是重複著剛才的話,「求大王放范先生他們離……」

「休想!」夫差猙目欲裂地打斷夷光,咬牙道:「今日,一個都休想離開!」

聽到這話,夷光並沒有太過驚訝,無論換了誰,都不會願意輕易放走范蠡他們,她仰頭望著如欲噬人的夫差,輕聲道:「對不起。」

沒等夫差明白她的意思,猛然拔下發間的簪子抵在頸間,這個舉動嚇得所有人都變得顏色,范蠡顧不得夫差在場,急呼道:「萬萬不要!」

夫差更是直接自馬背上躍起,撲向夷光欲奪她手裡的簪子,夷光沒有躲閃,而是手上使勁,簪尖沒入紅疹未退的皮膚,鮮血一下子冒了出來,順著脖頸往下流。

夫差大驚失色,在半空中硬生生止住了去勢,落在地上,他顧不得踉蹌的腳步,急聲道:「把簪子給我!」

連「本王」這個自稱都忘記了,可見夫差有多少著急。

「請大王放范先生他們離開!」這是夷光第三次重複,可見她的決心之強。

夫差又痛又恨,厲聲道:「你就一定要逼本王嗎?!」

夷光抬起頭,不知何時她已是淚流滿面,哽咽道:「臣妾自知愧對大王,但范先生……臣妾一定要救!」

「范蠡范蠡,你心裡就只有一個范蠡是嗎?!」夫差英俊的臉龐因為嫉妒而扭曲變形,眼底則是一根根暴裂開來的血絲,令他看起來極為可怕!

「若大王一定要抓范先生,就請從臣妾的屍體上跨過去。」雖然淚流滿面,夷光的眼神卻是異常堅定。

「你以本王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嗎,那杏仁茶里的花生是你自己放,也是你故意吃下去的,藉此引起紅疹,隨後你發現本王想走,便暗中刺激自己,引起嘔吐,這一切的一切,都是想要留住本王,只要本王不踏出館娃宮,脅持了伯嚭的范蠡等人便可以從容離開姑蘇,回到越國!」

「為了他,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傷害自己,如今更以性命要脅,施夷光,你置本王於何地,置你頭上的鳳冠於何地!」夫差氣得渾身發抖,若換了一個人,早已死了幾百回,可偏偏這個是夷光,是他這輩子都不捨得傷害的女人!

夷光難以置信地道:「大王是怎麼知道的?」

「大婚之前,本王曾來看過你,見你正睡著,便沒叫醒你,經過小廚房的時候正好看到阿諾倒了準備用來做菜的花生,還叮囑小廚房以後都不要用花生做菜了,也就是說,阿諾是知道你對花生過敏的,又怎麼可能在杏仁茶里放花生碎?所以,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你故意為之。」說到這裡,夫差自嘲道:「你可真是用心良苦。」

夷光聽得淚流不止,啞聲道:「是臣妾對不住大王,但范先生對臣妾有恩,臣妾不能做一個忘恩之人!」

「原來你還知道什麼是恩嗎?真是好笑!」夫差滿面諷刺的說著,他拚命忍住眼底一陣接著一陣的酸澀,咬牙道:「所以為了他,你無論如何都要與本王做對是嗎?」

「請大王開恩。」雖然夷光沒有正面回答,但夫差已經明白,今日若想留下范蠡,就得將夷光的性命一併留下。

他……狠不下這個心腸!

許久,夫差用力深吸一口氣,對范蠡道:「隨我來!」

「大王……」不等夷光說下去,夫差已是語氣生硬地道:「放心,我只是與他說幾句話而已,死不了。」說罷,他拂袖往山上走去,范蠡緊隨其後。

不知走了多久,夫差終於在一座茅廬前停了下來,漠然道:「還記得這裡嗎?」

范蠡目光複雜地望著夜色中不甚明朗的茅廬,「記得,這是孫先生生前所住的地方。」

夫差冷哼一聲,推門走了進去,他找到一個火摺子,點燃了桌上的油燈,隨著燈光漸盛,屋裡的東西漸漸顯出形狀來,還是保持著原來的模樣,什麼都沒有變過,甚至連孫武生前用過的茶盞都在。

物還在,人已非……

夫差撫過蒙著一層薄灰的桌案,心中百味呈雜,道:「那一日,本王就是在這裡見到你,你告訴本王,這裡是孫師隱居之處,還將孫師的手札獻給本王,我們三人在這裡推演戰局,演化千軍萬馬,高山大河;也是在那一日,本王視你為知己與棟樑。」

「今日,你我又站在這裡,但一切都變了,你背叛了本王,變成了居心叵測的越國姦細。范蠡啊范蠡,本王真恨不能一劍殺了你!」隨著這句話,夫差「嗆」地一聲拔出腰間的青銅佩劍,寒光四射的劍尖指向范蠡脖子,眸中殺意凜冽!

范蠡定定望著夫差,「我從來都不是吳王的臣子,又談何背叛。」

夫差氣極反笑,「如此說來,倒是本王自做多情了,一直視你為朝廷棟樑,股肱之臣!」

「吳王抬愛,范蠡受之有愧。」這一次,范蠡的語氣里多了幾分歉疚,無論有什麼樣的理由,在這件事上,他確實欺騙辜負了夫差的信任。

夫差盯了他許久,收回青銅劍,道:「若本王對你以前的事既往不咎,你可願意留在吳國,繼續輔佐本王開疆拓土,成就大業?」

范蠡目光堅定地道:「一日為越臣,終身為越臣,所以請恕范蠡不能從命!」

「好!」夫差自牙縫中擠出這個字,勉強按下心中的怒火,寒聲道:「本王再問你,你與王后是什麼關係?」

「我與施公同為越臣,王后是施公唯一的女兒,施公臨死之前,托我照顧一二。」范蠡儘可能簡化他與夷光的關係,畢竟說得越多,夷光就越不能周全。

夫差並不相信,但他也沒有再問下去,冷冷盯著范蠡,「本王知道,你此番回去,定會舉越國之力,來與本王抗衡,但這一切註定是徒勞,本王一定會滅了越國!」

姦細一事徹底將夫差惹怒了,早在來攔截之前,他就下定決心,出兵攻打越國,將越國從中原的版圖上徹底抹去。

「吳王真以為吳國國力強盛,逢戰必勝嗎?」范蠡嗤笑道:「與你說實話吧,連年征戰早已令吳國外強中乾,流離失所,食不裹腹的百姓不計其數,若是開戰,越國會怎樣,我不知道,但吳國一定會亡!」

「放肆!」夫差大怒,惡狠狠地瞪著范蠡,彷彿要生吃了他一般。

范蠡並未將他的怒火放在心上,神色平靜地道:「言盡於此,吳王好算為之!」

夫差恨極了他,又怎麼會聽得進去,只當他是危言聳聽,不想自己發兵攻打越國,咬牙道:「本王攻進會稽之日,就是摘你項上人頭之時!」

靜默片刻,夫差寒聲道:「姑念在王后的情面上,本王饒你一條性命,帶著你的人立刻離開吳國,從此斷絕與王后的一切聯繫,永不入吳!」頓一頓,他又一字一字道:「若是再相見,勢必誅之!」

回到山下,范蠡朝夷光長揖一禮,帶著冬雲等人離去,夫差果然沒有阻攔;繁樓也在留下給伯嚭的解葯后,離開了此處,一時間只剩下夫差與夷光二人,相對……卻又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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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魚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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