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繁樓

第八十八章 繁樓

飛雪如鵝毛飄蕩,紛紛揚揚,似要覆盡這姑蘇城,街上空空蕩蕩,幾乎看不到什麼人,偶爾有那麼一兩個,也都腳步飛快的趕著路。

繁樓面色陰沉地站在檐下,從昨夜起,他就一直在思索解救冬雲的辦法,可令他悲哀的是,無論范蠡來與不來,冬雲都不可能離開地牢,怎麼辦?

除非用那個法子,但那不是他一個人能夠決定的,而且,那與越王的吩咐相悖。

正自煩燥之時,一隻山蜂冒著大雪跌跌撞撞地飛入檐下,勉強繞著他飛了一圈,便落在地上,一動不動,顯然是被凍死了。

緊接著,又有第二隻,第三隻山蜂先後飛來,副將也在,瞧見這幾隻山蜂,驚奇地道:「這大冬天的,居然還有蜜蜂,可真是稀奇,哎,也不對,這比尋常蜜蜂長了許多,好像是……」副將猛地閉住嘴,朝繁樓投去驚疑不定的目光,他是繁樓的心腹,曾在范府中見過此蜂,是范先生與王後娘娘傳遞消息所用,如今落在此處,難道是王後娘娘……

繁樓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俯身撿起已經凍僵的山蜂,樓眼底掠過一絲驚喜,太好了,夷光終於決定動用那個法子了。

繁樓按下心中的喜悅,在副將耳邊低低說了幾句,後者露出震驚之色,待得回過神來,他低聲道:「將軍真要這麼做嗎,這可與大王的命令截然相反,萬一大王追究起來……」

「顧不得這麼多了,救人要緊,再說,若不是范先生,我們也不能將吳國實力削弱至此,大王會明白的。」繁樓冷聲說著,他們口中的大王,自然是指越王勾踐。

見他主意已定,副將只得點頭答應,「那好吧,屬下這就去安排。」

這一夜,繁樓趁著夜色,悄悄來到范府,與范蠡密談一個多時辰方才離去;接下來的幾日,雖然冬雲等人被捕的消息傳得沸沸揚揚,范府卻一直平靜如常,沒有絲毫波瀾,令伯嚭心急如焚,他可一直想著除掉范蠡這個對手,試問還有什麼比越國姦細更令范蠡萬劫不復的。

可那范蠡一直沒有動靜,讓他怎能不著急,錯過這一次,不知什麼時候才能拔掉這根眼中釘肉中刺。

因著心煩意亂,這日午膳沒吃兩口就讓人撤下去了,伯嚭正思索著該如何向夫差進言時,繁樓走了進來,「見過太宰大人。」

伯嚭眼前一亮,連忙道:「你來得正好,快幫我想想,該怎麼讓范蠡趕緊露出馬腳。」

繁樓陰柔的臉龐露出一絲笑意,「卑職正是為此而來。」

「哦?」伯嚭大喜過望,連忙道:「快說來聽聽!」

在將下人打發出去后,繁樓湊到伯嚭耳邊,「大人只需……」正當後者側耳傾聽時,右手腕上突然一痛,低頭看去,只見手腕被劃開一道口子,好在不深,只是少少的滲出一些血。

直至這時,伯嚭方才發現繁樓今日帶了一個黑色的戒指,邊緣鋒利,手腕上的傷正是被戒指劃開的。

伯嚭不悅地道:「無端端地戴個戒指做什麼?」

繁樓笑吟吟地道:「大人可有感覺到手麻?」

被他這麼一說,伯嚭方才發現自己右手又木又麻,使不上勁道,而且血的顏色也不大對勁,呈現出一種近乎黑色的暗紅,他驚聲道:「怎麼回事?」

繁樓似笑非笑地道:「這戒指淬了劇毒,見血入心,先是受傷的地言麻木不能動彈,緊接著蔓延到四肢,再然後就是心臟,它會慢慢停止跳動,直至死去。」

「你瘋了!」伯嚭又驚又怒,「居然對我下這樣的毒,趕緊解開!」

繁樓不急不徐地道:「毒,一定會解,但有一個前提。」他沒有賣關子,徑直道:「你得放了冬雲他們。」

「不可能,他們是朝廷欽犯,大王親自下令……」話說到一半,伯嚭似乎明白了什麼,難以置信地盯著繁樓,「你也是越國姦細?」

不等繁樓回答,他又連連搖頭,「這不可能,繁家世代居於姑蘇,先祖還跟隨過歷代吳王,絕不可能背叛吳國。」

「若真是繁家人,當然不會,但我並不是。」繁樓漠然道:「真正的繁家庶子繁樓,早在十年前就已經死了。」

伯嚭瞪大了眼睛,許久都說不出話來,他萬萬沒想到自己最為信任,甚至視作子侄的繁樓竟然會是越國姦細,而且還潛伏了整整十餘年,這……這實在匪夷所思。

待得回過神來,伯嚭怒罵道:「好你個狼心狗肺的賊,居然一直矇騙於我!」說著,他大聲道:「來人,將他給我綁了!」

繁樓並未害怕,反而微笑道:「屬下命賤,死不足惜,可大人不一樣,位高權重,若是就這麼死了,實在可惜。」

這句話就如一盆冷水,將伯嚭澆得渾身透涼,他剛才只顧著生氣,忘了自己身中劇毒,一旦繁樓死了,自己也得跟著賠葬。

「大人,真要綁了繁樓將軍嗎?」聞聲而來的下人小心翼翼地問著,誰不知道繁樓一直是太宰里的座上賓,可比太宰的親兒子剡季還要得寵,這會兒突然說要綁了,實在讓他們難以相信。

「沒事了,退下。」伯嚭綳著臉將下人打發出去,寒聲道:「文種等人是大王親自下令關押的,我也沒辦法。」

「無妨,有大人陪葬,他們死也值得。」跟著伯嚭那麼多年,繁樓太清楚他的性子了,貪生怕死又貪功好大,這樣的人是絕對捨不得死的。

果不其然,伯嚭見繁樓油鹽不進,為了保命,答應救出冬雲等人,他是當朝太宰,自從伍子胥失勢之後,一枝獨大,又奉王命看押犯人,獄卒一聽他說夫差要提審犯人,根本沒人懷疑,順利將人帶出了地牢。

出了地牢之後,立刻分乘兩輛馬車,往城門駛去,有伯嚭這張臉在,出城自是非常順利。

在繁樓挾持伯嚭救人之時,夫差匆匆來到未央殿,正在替夷光診脈的太醫瞧見他進來,連忙跪下行禮,「參見大王。」

夫差根本沒心思理會他們,三步並作兩步來到床邊,只見夷光躺在床上,身上布滿了密密的紅點,手一直想要去抓,被阿諾緊緊按住。

夫差急忙握住夷光的手,瞪著尚跪在地上的太醫道:「王后這是怎麼了,為何會突然渾身起疹?」

太醫連忙道:「臣問過了,王後娘娘半日前曾飲用杏仁茶……」

夫差神色一緊,迭聲道:「難道茶中有毒?」

太醫趕緊道:「茶中無毒,但王後娘娘對花生過敏,以致渾身起疹,奇癢難耐!」

不等夫差問罪,阿諾已是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惶恐地道:「都怪奴婢大意,未曾及時發現茶中放了杏仁粒,令得娘娘受苦,奴婢罪該萬死。」

「你是王后貼身之人,竟然如此大意,果然是該死。」夫差陰惻惻的說著,眼中殺意凜然,他從來就不是一個心慈手軟的人,對他來說,這天底下,除了夷光之外,誰都可以殺!

夷光拉住夫差,虛弱地道:「此事不怪阿諾,求大王饒了她。」

夫差心疼地道:「這丫頭做事如此粗心大意,你又何必為她求情。」

「真的與她無關,是臣妾沒有事先告之,若非要尋一個治罪,該是臣妾才對。」

見夷光一心護著阿諾,夫差無奈地道:「罷了罷了,本王說不過你,她是你的奴婢,你做主就是了。」

「多謝大王。」夷光感激的說著,阿諾也連連磕頭謝恩。

在太醫下去煎藥后,夷光見夫差怔怔看著自己滿面的紅疹,目光有些複雜,不由得心中一酸,別過頭道:「臣妾醜陋,不堪面見大王。」

夫差掰過她的臉龐,撫著那一粒粒奇癢難奈的紅疹柔聲道:「胡說什麼,你還是和之前一樣美。」

夷光有些感動,哽咽道:「大王這是在哄臣妾呢。」

夫差抱住她,眷意深深地道:「句句都是本王的肺腑之言,在本王心裡,你就是天仙化人,再沒人比你更好看。」說著,又安慰道:「別擔心,等服過太醫的葯就沒事了。」

「嗯。」夷光輕聲應著,柔順地倚在夫差的胸口。

夫差下巴抵在夷光額頭,眸中閃過失望、戒備、難過、傷痛、悲哀,複雜難言。

如此又說了一會兒話,阿諾端著煎好的葯進來,夫差接在手裡,細心地吹涼后遞到夷光唇邊。

喂到一半,王慎突然走了進來,神情嚴肅地道:「大王,地牢……」

夫差面色一冷,抬手打斷他的話,隨即擱下葯碗走了出去,過了一會兒方才回來,面色平靜如常,彷彿什麼事情都沒有,繼續一勺一勺地喂著葯。

「大王,地牢那邊怎麼了?」面對夷光的詢問,夫差淡然道:「沒什麼,那幾個人不安份,想逃走,幸好被獄卒發現了。」

「嗯。」夷光輕聲應著,待得一碗葯喝下后,夫差關切地道:「你歇著吧,本王還有些事情要處理,晚些再來看你。」

夷光拉住他,楚楚可憐地道:「臣妾還是覺得很難受,大王能否留下來陪臣妾?」

「睡一覺就好了,本王去去就來。」夫差溫柔地替她掖好被角。

「可是……」話說到一半,夷光突然「哇」的一聲,將剛剛喝下去的葯悉數吐了出來,這一切發生的太快,夫差避讓不及,全吐在了衣裳上。

夫差顧不得臟污的衣裳,急忙替夷光撫背,直至吐得黃膽水都出來了方才止住,想是實在難受極了,夷光淚落不止。

要換了以往,看到夷光這般模樣,夫差定會留下來,可這一次他竟異常心硬,安慰幾句后便離去了。

再說繁樓那邊,他們出城之後,並未沒有停留,而是繼續往前駛去,很快便到了距離姑蘇城數里之地的一處山腳下,范蠡已經在此等,若夫差在,一定會認得這就是孫武晚年隱居的那座山。

伯嚭綳著臉,咬牙道:「你們果然是一夥的。」

繁樓沒有理會他,手指扣在唇下發出一聲響亮的口哨,隨著這個聲音,副將帶著二三十人從暮色中走來,這些人雖然都是平民打扮,但從他們堅定的目光與步伐中可以看出,皆是經歷過刀光士兵的士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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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魚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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