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殺之

第七章 殺之

第七章

夷光將討來的熱水小心翼翼地遞給縮在角落裡的鄭旦,「姐姐喝水。」

自從出現怪病,並且接連有人死去后,她開始問那些士兵討要煮過的水,夷光長得年輕美貌,那些士兵大多不會拒絕。

一眾越女對夷光這個行為很是鄙視,尤其是雅蘭,認為她仗著美色勾引吳國士兵,一直冷嘲熱諷,夷光不辯解也不生氣,依舊堅持著這個舉動。

「我不渴。」鄭旦沒有去接,她今兒個的氣色頗為錯,粉面微紅,如擦了一層胭脂。

「你今兒個一天都沒喝過水,怎麼會不渴,快些喝了吧。」說著,夷光將竹碗往前遞了遞。就是這麼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動作,卻令鄭旦猶如見了鬼一樣,極力往後縮著,口中道:「我說了不喝,你走開!」

她這副模樣令夷光起了疑心,回想起來,從昨夜到現在,鄭旦都一直有意無意地在避開她,難不成……

夷光心中一沉,抬手往鄭旦額頭觸去,後者大驚,趕緊側頭避開,尖聲道:「你別碰我!」

夷光既然已經起了疑,又豈會就此作罷,再次伸手探去,雖然鄭旦極力閃躲,無奈地狹小,終是沒能避過,被夷光碰到了額頭,手指剛一碰到,便感覺到一股幾乎能夠灼傷人的燙意。

夷光面色難看地拉過鄭旦的手,不顧她的掙扎扣住腕脈,脈像急且虛,與之前那些得病的越女一模一樣;她臉上的粉紅根本不是氣色好,而是被燒出來的。

鄭旦還在嘴硬,「我真的沒事,你別管我。」

「都已經病成了這樣了,還說沒事。」聽到夷光的話,原本站在鄭旦旁邊的越女皆面色一白,其中一人顫聲道:「你是說……她得了和那些人一樣的病?」

「是。」夷光話音未落,諸女便紛紛往另一邊縮去,硬生生在這狹小的囚籠中空出一片地方來,用驚恐害怕的目光看著鄭旦。

之前這一車裡曾有兩名越女先後病死,之後幾天一直太太平平,沒有再出事,原以為沒人被傳染,沒想到竟然是鄭旦。

雅蘭也在其中,她一臉驚恐地道:「趁著剛犯病,趕緊告訴那些吳軍,把她扔下車去。」

很快便有越女附聲,「對對,快把她扔下去,省得傳染給大家。」

「誰敢扔!」夷光狠狠瞪著她們,冷厲的目光竟令諸女不敢出聲,雅蘭惱聲道:「不扔她,我們所有人都會死,難道你想害死我們嗎?你怎得如此惡毒!」

夷光扶鄭旦坐好,漠然道:「你以為將鄭姐姐扔出去,就萬事大吉了嗎?沒有鄭姐姐也會有別人發病,而吳軍……」她目光複雜地看著遠遠跟在囚車旁邊的吳國士兵,「他們根本不會理會我們的死活。」

雅蘭自是不會認同她的話,「胡說,若我們死了,他們拿什麼獻給吳王,又拿什麼交差。」

夷光也不生氣,淡淡道:「若在意,就不會不請太醫,更不會將生病的人囚在原車中,不將他們隔離;你自己想想,從有人生病到現在,哪一個被趕下車過,皆是死了以後才扔下車的。」

雅蘭被她說得手足無措,「那……那現在怎麼辦?」

夷光望著滿面通紅的鄭旦,沉聲道:「我以前見過這個病症,很可能是痢疾,臟污的生水,不幹凈的食物,或者接觸病患,都有可能被傳染,我可以試著醫治,但我需要草藥。」

雅蘭恍然,「難怪你最近一直問那些士兵討要煮沸過的水,原來是這樣,好啊,之前說的多麼冠冕堂皇,說什麼相互扶持,同氣連枝;結果呢,明知道是什麼病,卻不告訴我們,自私自利。」

「水源只是其中一個傳染源,未必就是,再者,我說了你就會相信嗎?」

雅蘭被她噎的說不出話來,沒好氣地道:「我們現在都被囚在車中,怎麼找草藥?難道去問吳軍要啊。」

她旁邊一名越女附聲道:「就是,說了等於沒說。」

夷光將水倒在帕子上,然後敷在鄭旦額頭,「我剛才看到一片背陰的山坡,長著不少草藥,可能會有我需要的。」

雅蘭一時沒聽懂她這句話的意思,直至旁邊的越女提醒了一聲,方才醒悟,驚聲道:「你想逃走?」

夷光掃了她一眼,冷冷道:「你要是想被吳軍聽到,可以再大聲一些。」

果然,有吳軍士兵聽到聲音往這邊走來,不耐煩地道:「吵吵嚷嚷地做什麼?」

「我們……這裡又有人生病了,求你們請太醫來看看」雅蘭雖然不滿夷光,倒也分得清輕重。

聽到這話,士兵下意識地退了兩步,面上布滿了戒備之色,口中卻道:「病了就病了,有什麼了不起,別再吵吵嚷嚷了,否則有你好看的。」

待那名士兵走開后,夷光淡淡道:「你看到了,他們是不會管我們死活的,想要活命,就得靠自己。」

雅蘭緊緊抿著唇,雖然她很不想認同夷光,但事實如此,無論她們曾經的身份多麼尊貴,在這些吳軍眼中,皆只是一群死不足惜的卑賤越女。

不知過了多久,雅蘭忽地道:「萬一你走了不回來呢?」

對於她的質問,夷光淡淡道:「姐姐在,我一定會回來。」

雅蘭張嘴欲語,夷光先一步道:「當然,你可以不信,我只是將事實告訴你。」

「夷光……」鄭旦虛弱地拉著夷光的衣袖,「我沒事,歇歇就好了,你別去犯險。」

「若歇息能讓病好轉,就不會有那麼多人死去了。」夷光握緊她同樣滾燙的雙手,「再說了,這並不僅僅只是為了你,說不定下一個被傳染的就是我。」

秋夜寂靜,秋蟲在草叢中虛弱的叫著,試圖在這深夜裡留下最後一點痕迹,證明它們曾經來過。

士兵在囚車邊打盹,囚車的鑰匙就掛在他腰間,幾名越女交換了一個眼神,伸手自囚車附近撿起一根樹枝,努力往他腰間夠去,眼瞅著就能夠到了,偏偏差了一小段,卻是怎麼也伸不過去了。

想要找根再長些的來,可找遍囚車附近,也只找到一根短的,將她們急的不得了,最後還是夷光想出了辦法,用布條將兩根樹枝接在一起,勉強夠到了士兵腰間的鑰匙,一番折騰之後,終於夠到了鑰匙,悄悄打開牢籠。

在夷光準備出去的時候,雅蘭忽地拉住她,警告道:「你要是逃了,鄭旦可就活不了了。」

「我知道。」夷光拂開她的手,走到渾身冷汗的鄭旦面前,輕聲道:「姐姐你等我回來。」

鄭旦點頭,吃力地道:「你小心一些。」

在夷光離開后,雅蘭眸中閃過奇異的光彩,不知在想些什麼。

夷光知道離開的時間越久,士兵醒來的機會就越大,所以她在避開巡邏的士兵后,就快步奔向日間所見的那座山。

幸好今夜月色正好,銀輝似水一般傾瀉而下,無需藉助燈光便能看得清清楚楚。

山路崎嶇,有一些甚至根本沒有路,只能踩著突出的山石強行爬上去,好不容易爬到山腰,夷光掌心已被稜角尖銳的山石劃了好幾個口子,她看也不看,四處尋找所需的草藥。

上天垂憐,這背陽的山腰處,果然長著她需要的那幾種草藥,趕緊將所有能找到的草藥都拔了裝到袖中,將兩隻袖子裝的鼓豉囊囊,隨後順著原路回去。

她懷著忐忑的心懷回到吳軍紮營的地方,見那裡靜悄悄一片,暗自鬆了一口氣,如此安靜,定是沒發現自己離開,只要自己悄悄回到囚籠中,那就不會有人知道自己曾逃出去過,至少吳軍是不知道的。

想到這裡,夷光加快了腳步,那名士兵果然還在打盹,可令她疑惑的是,囚籠里的一眾越女皆是面帶恐懼,尤其是鄭旦,不斷朝她使眼色,那眼神似乎是在示意她……不要過來。

難道……沒等夷光細想,一柄鋒利的青銅刀已是落在頸間,耳邊響起一個陰惻惻的聲音,「竟然能從囚籠中逃脫,真有幾分能耐。」

隨著這個聲音,一道細瘦的身影出現在視線中,夷光認得,是相國公伍子胥的親信――公孫離。

與此同時,留毒一腳踢醒了那個一直在打瞌睡的士兵,後者被踢的摔在地上,睜開惺忪的睡眼正要喝罵,看到是公孫離,趕緊閉上嘴巴,露出討好的笑容,「公孫將軍,您怎麼來了?」

「我若不來,怕是這越女逃光了,你也不知道。」公孫離面無表情的說著。

士兵駭然,連連搖頭,「這不可能,囚籠的門一直鎖著,鑰匙也一直由是小人隨身攜帶,斷然不可能逃出去。」

「那你睜大眼睛瞧瞧她是誰。」順著公孫離手指的方向望去,士兵看到了被留毒用刀抵住喉嚨的夷光。

夷光是所有越女中最為美貌的,這名士兵曾幾次受央給送了煮熟的水,自然認得,但這是士兵頭一次在囚籠看到夷光,月光下的她美得驚人,比隔著囚籠相看,更加驚艷,可此刻士兵全然無心欣賞。

他難以置信地盯著夷光,嘴裡喃喃道:「怎麼會這樣,這不可能……不可能的……」

「這些越女是獻給大王的,一再叮囑你們要看管仔細,你可倒好,只顧著睡覺,連有人逃出去都不知道,如此懈怠,還要你做什麼。」說著,公孫離拂袖道:「來人,把他帶下去就地正法。」

士兵大駭,拚命求饒,可惜於事無補,被兩名孔武有力的士兵拖到黑暗之中,結果可想而知。

在解決了懈怠的士兵后,公孫離將目光轉向夷光,饒有興趣地道:「既然已經逃走了,為何又回來,不是應該走得遠遠的嗎?」

「我沒打算逃走。」夷光這個回答更加勾起了公孫離的好奇,「那麼多人裡面,你是唯一一個主動回來的人。」

夷光從他的話里聽出了問題,「這麼多人?」

公孫離點頭,指著雅蘭等人道:「她們都想跑,只剩下一個跑不動的,好在都抓回來了,你是最後一個,她們說你會回來,果不其然。」停頓片刻,他又道:「說吧,為什麼回來?」

「回來救人。」夷光的回答引起了公孫離的驚訝,「你會醫術?」

醫道有一個不成文的規矩,就是只傳男子,公孫離南征北戰多年,從未見過一個女大夫,所以才會如此驚奇。

「父親是大夫,自幼耳濡目染,也就學會了一些皮毛。」

公孫離盯著她看了片刻,忽地一把拉起她的手,無數剛剛從山中採摘的草藥傾然而落。

「果然是大夫。」公孫離目光在那些新鮮草藥上掠過,涼聲道:「這麼說來,你已經知道她們得的是什麼病?」

夷光緩緩道:「會讓人腹泄腹痛,高熱不止,又能夠傳染的,恐怕只有痢疾一症。」

「有些能耐。」公孫離笑一笑,指著草藥道:「這些能救她們?」

「不錯,只要……」不等夷光說下去,公孫離已是道:「留毒,把這些草藥拿下去燒了。」

夷光大驚,急忙道:「這葯可以救人,不能燒!」

公孫離沒有理會她,見留毒遲遲沒有動作,不悅地道:「沒聽到我的話嗎?」

留毒將夷光交給士兵看到,走到公孫離身邊,小聲道:「將軍,太宰大人讓我們押送這些越女去吳國獻給大王,這一路上,已經死了許多,若是再這樣下去,恐怕沒到吳國,就已經死光了,到時候難以向太宰大人交待。」

公孫離拂一拂他肩上的塵埃,似笑非笑地道:「你何時成了太宰的人了?」

「屬下不敢,只是擔心將軍。」

公孫離淡淡一笑,落在留毒身上的目光令後者忐忑不安,「從會稽到姑蘇,路途遙遠,這些越女水土不服,得病而死,與我何干?」

「可是……」留毒想說是他故意不給這些越女醫治,話到嘴邊,忽地停了下來,不知想到了什麼,竟露出驚恐之色。

公孫離眯著細長的眼眸淡然道:「懂了?」

「懂了。」留毒低頭,悄悄將那份貪戀與不舍隱藏在公孫離看不到的地方。

「那就好。」公孫離滿意地點點頭,目光掠過夷光與囚籠中的鄭旦等人,一字一字道:「這群越女意圖逃跑,罪不可恕,著即……殺之!」

儘管已經料到了公孫離的心思,然在聽到這句話時,留毒仍是駭了一跳,下意識想要求情,當然不是出於善心,而是捨不得夷光的美貌;但他很快便認清了形勢,這件事由不得他做的,甚至可能……連公孫離都不是做主的人。

「屬下領命。」留毒在心裡嘆了一口氣,重新抬起青銅利劍指向夷光胸口,這一劍下去,夷光必死無疑。

「不要,求求你不要殺她!」鄭旦在囚籠中拚命哭訴哀求,淚落如珠,可惜,在這亂世之中,眼淚是最不值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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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魚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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