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太湖觀魚
伯嚭滿面笑容地迎了上去,「王公公怎麼來了?」
王慎微笑道:「觀魚大會已經開始了,卻遲遲不見太宰大人,大王命奴才過來請您,另外……」他瞅著角落裡的馬車,故作不經意地道:「外頭傳言,太宰大人找來的越女是狐妖幻化,想要迷惑大王。」
伯嚭不動聲色地笑道:「這等荒誕不經的事情,公公竟然也會相信嗎?」
「奴才自是不信,不過事關大王安危,還是謹慎一些得好,您說是不是?」王慎也是個人精,這番話說得點滴不漏。
待伯嚭點頭后,王慎指著馬車道:「那裡面想必就是太宰找來的越女了,為何不在外面下車,而是要駛到此處來?」
伯嚭早已想好了說辭,當即道:「姑娘前幾日偶得風寒,尚未痊癒,無力行走,所以就讓犬子將馬車直接駛入帳中。」
「原來如此。」王慎不置可否地點點頭,隨即就要上前掀起車簾,文種連忙攔住道:「公公不可。」
「為何?」王慎斜睨著他,涼聲道:「難不成這馬車裡有什麼不能讓咱家瞧見的東西?」
面對王慎的逼視,文種不卑不亢地道:「公公說笑了,實在是姑娘面薄,不願見生人。」
「還有這樣的事情?」王慎將信將疑地問著。
「千真萬確。」文種一臉正色地道:「就連參加這次的觀魚大會,也是太宰大人幾次親自登門勸說,姑娘方才勉強答應的。」
王慎有些詫異地望向伯嚭,不明白他為何對這名越女如此重視,伯嚭在他耳邊低低說了幾句,後者驚聲道:「此話當真?」
「千真萬確,所以還請公公體諒一二。」伯嚭的話令王慎陷入沉思之中,半晌,他朝馬車拱手道:「王慎給姑娘請安。」
馬車寂寂無聲,就在王慎眉頭一皺,準備再次開口的時候,車中傳來細微的聲音,「公公客氣了。」
見車中果然是個女子,王慎不再起疑,一臉笑容地朝伯嚭拱手道:「恭喜大人,立下大功。」
「都是托公公的福。」在一番寒喧后,伯嚭送走了王慎,這一關算是勉強過了,接下來就看繁樓能否在觀魚大會結束之前,找到夷光了。
大會上,一個接一個精心打扮的越女乘舟來到湖心,自從越國滅亡之後,這些女子顛沛流離,過著朝不保夕的日子,如今得知有機會一朝選入宮中,從此過上錦衣玉食,榮華富貴的日子,自是百般歡喜,一個個搔首弄姿,努力擺出自認為優美的姿態。
可惜,觀魚樓上的那一位,始終無動於衷,令她們失望不已。
「夫差哥哥,還要看多久啊?一點也不好玩。」伍榕也在,滿臉無趣地問著。
「快了。」夫差心不在焉地應著,眼睛一直盯著停在湖心的小舟,舟中是一個精心裝扮的艷麗女子,絹扇輕搖,一隻佩著金環的手垂在舟外,徐徐撥弄著湖水,原本四處游曳錦鯉竟然紛紛遊了過來,圍在她手邊,倒是稀奇得很。
伍榕嘴角微微冷笑,轉頭道:「夫差哥哥,她的手好有趣,我想瞧瞧。」
夫差也瞧見這副奇景了,眸中掠過一絲冷意,「准。」
宮人很快就將那名越女帶了過來,也是第一個登上觀魚樓的越女,後者自是滿心歡喜地伏身行禮,「奴家參見大王,恭祝大王千秋永享,福壽安康」
夫差沒有理會她,確實來說,是連看也不曾看一眼,自顧自喝酒,令那名越女甚是尷尬,不知是該繼續跪著還是起身。
伍榕起身走到她身前,「你叫什麼名字?」
越女見伍榕錦衣華服,又一直坐在夫差身邊,料想身份尊貴,不敢怠慢,恭敬地道:「回姑娘的話,奴家叫雅蘭,會稽人氏。」
公孫離奉伍子胥之命處置那群越女時,姿容艷麗的雅蘭正好得了風寒,面容憔悴黯黃,瞧著甚是醜陋,所以僥倖逃過一劫。
聽到這個名字,夫差終於正眼看了過來,「越王后雅魚是你什麼人?」
「回大王的話,正是奴家長姐。」雅魚一邊回答,一邊悄悄瞅著俊朗英挺的夫差,粉面微紅。
伍榕將她這番模樣看在眼中,眸光越發冰冷,臉上卻是笑意盈盈,一副天真爛漫的模樣,「我瞧你剛才在湖中時,那些錦鯉紛紛往你游來,這是為何?」
聽她這麼問,雅蘭露出一絲得意之色,低頭答道:「奴家也不清楚,想是錦鯉難得見到人,一時好奇吧。」
「是嗎?」伍榕繞著她走了一圈,似笑非笑地道:「是嗎?我倒覺得是你的手有古怪。」
雅蘭面容一僵,手下意識地往身後縮去,卻被伍榕一把攥住,「被我說中了?」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你快放手。」雅蘭一邊否認一邊掙扎,但伍榕自幼跟著夫差習馬練箭,豈是她一個弱女子能夠掙開的,見掙不開,只得攥緊成拳。
「給我掰開!」隨著伍榕一聲令下,宮人上前強行掰開雅蘭的手指,隨著拳頭鬆開,一股腥氣自掌心蔓延開來。
伍榕從她指甲中挑出一點殘渣,湊到鼻下輕聞,冷笑道:「果然是悄悄在掌中藏了魚食,你這越女可真是狡猾。」
被當面戳穿,雅蘭臉上青一陣白一陣,正思索著該怎麼辯解時,伍榕已是道:「夫差哥哥,這人弄虛作假,你說怎麼處置得好?」
夫差憑欄望著又一支漸漸駛往湖心的小舟,頭也不回地道:「你發現的,就由你處置。」
「嗯。」伍榕纖指輕點櫻唇,片刻,她一拍雙手,笑道:「有法子了。你不是喜歡引魚吧,就把你浸在魚池之中,整日與那些錦鯉作伴,豈不有趣?」
「不要,不要!」雅蘭駭然失色,連連搖頭,見伍榕不為所動,她又朝夫差哀求道:「奴家知錯了,求大王開恩,奴家再也不敢了。」
憑雅蘭如何哀求,夫差都不曾看她一眼,夫差最不喜歡弄虛作假,雅蘭為了得到自己關注而私藏魚食,已是犯了大忌。
伍子胥也觀魚樓上,望著被拖下去的雅蘭,他微微一笑,仰頭飲盡了杯中之酒,見范蠡面前的酒沒怎麼動過,遂道:「少伯怎麼不喝?」
范蠡憂聲道:「相國大人就一點也不擔心太宰那邊嗎?」
伍子胥一邊滿上金黃色的酒液一邊道:「有何好擔心?」
范蠡壓低了聲道:「公孫將軍前夜無功而返,萬一待會兒大王認出那名越女,將她納入宮中,這可如何得了?」
「放心,大王見不到她。」伍子胥得意的話語令范蠡心中生出一絲不詳的預感,小心翼翼地道:「這是為何?」
伍子胥倒也不瞞他,小聲道:「老夫命人在來的途中將那名越女劫走,又在馬車中放中一隻死狐狸,並傳出狐妖幻化的流言,伯嚭必是在為此事頭疼,否則怎麼會此刻還不來觀魚樓。」
這番話在范蠡心中掀起軒然大波,萬萬沒想到伍子胥竟然使出這樣的手段,也不知夷光現在境況如何,會不會……
范蠡雖心憂如焚,卻沒忘記伍子胥還在旁邊,他小心翼翼地掩飾著心中的擔憂,故作欽佩地道:「相國大人高明!」
伍子胥銳利而審視的目光在范蠡面上徘徊,半晌,他道:「你就一點也不擔心?」
范蠡茫然道:「在下不明白相國大人的意思。」
「若此次觀魚大會上,伯嚭交不出大王想見的那個人,必會遭到斥責,文種也會受到牽連,他始終是你的朋友。」
聽到這話,范蠡冷聲道:「在下沒這種朋友。」
伍子胥濃眉一挑,訝然道:「為何?」
「他明知道伯嚭是個貪財好利的小人,還去阿諛奉承,幫著他搜羅越女,助紂為虐;在下幾次規勸,都被他當成了耳旁風。正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既然他非要親近小人,那在下只有與他割袍斷義,從此互不相干。」
面對范蠡慷慨憤怒的說辭,伍子胥淡然一笑,「各人有各人的想法,你又何必這般在意。」
「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他的所作所為,實在令在下羞於與他為伍。」見范蠡態度堅定,伍子胥不再說什麼,這個時候,樓梯處傳來「噔噔噔」的聲音,是伯嚭到了。
在向夫差行過禮后,伯嚭來到伍子胥面前,皮笑肉不笑地道:「伍相國這次可真是走了一步好棋啊,不過在棋局下完之前,誰也不知道究竟是輸還是贏。」
伍子胥望著這個與自己鬥了幾十年的宿敵,微笑道:「確實不知,不過老夫有信心,一定可以成為贏家。」
「那我們走著瞧。」扔下這句話,伯嚭拂袖回到自己座位。
范蠡心思飛轉,輕聲道:「繁樓沒跟來,必是在四處尋找越女下落,萬一讓他找到,大人這番心機可就白費了。」
伍子胥撫須笑道:「放心,那個地方他不會去找,因為……」他用只有彼能夠聽到的聲音一字一字道:「那是他自己的宅子。」
范蠡滿面詫異,壓低了聲音道:「太宰府?」
「這倒不至於,是他位於城北的一處院落,自從搬到太宰府後,就空置了下來,只有幾個下人在那裡打掃,算算日子,已經有十餘年了,怕是連他自己都快忘了。」
范蠡恍然,「最危險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相國大人高明,實在令少伯佩服。」
伍子胥呵呵一笑,擺手道:「雕蟲小計罷了,不值一提。」
太湖上的觀魚大會還在繼續,越女陸續登舟觀魚,但夫差心心念念的那個人,始終沒有出現。
難道……她並不在這些越女中?
想到此處,夫差胸口一陣發悶,連嘴裡的酒也變得苦澀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