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剡季

第三十章 剡季

長樂坊是姑蘇城中最大的鬥雞坊,每逢初一十五都會舉行一場鬥雞賽,令城中達官貴人趨之若騖,經常座無虛席。

這日正好是十五,公孫離早早來到長樂坊,挑了個最靠近鬥雞彩樓的位置坐著,又佔了旁邊一個空位。

剡季喜愛鬥雞,每逢初一十五必來長樂坊觀戰,果然沒過多久,剡季便走了進來。

「剡季兄!」公孫離朝正在找位置的剡季招一招手,後者眼睛一亮,趕緊走到公孫離旁邊坐下,「公孫兄今日來得可真早。」

公孫離笑道:「今日兩屆雞王相爭,必然精彩無比,自得早些過來佔個好位置,剡季兄不也是一樣嘛。」

不同於伍子胥與伯嚭那般水火不容,他們二人因都喜歡鬥雞走犬而交情甚好,私下常有往來;不過一個是真心一個是假意。

公孫離指著各自關在籠子里一黑一青兩隻雄雞道:「剡季兄覺得哪一隻會勝出?」

聽他問起這個,剡季頓時來了興趣,滔滔不絕地道:「鬥雞講究眼大而銳,喙粗短、爪粗大鋒利,羽毛稀疏而粗剛,翼羽拍打有力;在這幾點上,這兩隻雞相差彷彿,不過左邊那隻青雞,頭頸高昂,目光顧盼神飛,猶如戰場上的將軍,所以我斷定是青雞贏。」

「言之有理。」公孫離連連點頭,正好長樂坊人捧著下注用的盤子過來,公孫離當即取出一貫錢擲在青雞的盤子里,意猶未盡地道:「可惜只帶了這麼點,不然可以多押點,贏些酒錢。」

剡季倒是謹慎,才押了半貫,笑道:「公孫兄就不怕輸嗎?」

公孫離不以為然地道:「我相信剡季兄的眼光,一定會贏!」這句看似平常的話,卻令剡季目光一黯,悵然道:「要是父親也像公孫兄一樣想就好了。」

「怎麼,太宰大人還是向著繁樓?」

提到繁樓,剡季氣不打一處來,「也不知他給父親灌了什麼迷湯,一直對他寵信有加,連辦砸了事情,也只是輕描淡寫地斥責了幾句,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才是父親的兒子。」

公孫離拍一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只是表向而已,血濃於水,太宰心裡最向著的人始終還是剡季兄。」

對於他的安慰,剡季連連搖頭,「公孫兄是沒見到父親對他的器重,簡直……」他瞅了一眼四周,壓低聲音道:「要不是父親經常宿在那幾個姬妾房中,我都要懷疑他他有……龍陽之好。」

「剡季兄說笑了。」公孫離輕輕一笑,故作不經意地道:「這幾天沒怎麼瞧見他,可是出城辦差去了?」

剡季不疑有它,搖頭道:「這倒沒有,聽說父親找到一位絕色越女,準備在觀魚大會上獻給大王,怕中途出什麼岔子,所以讓他去守著。」

「這麼說來,明日送那越女去太湖的,也是他了?」

剡季一邊瞅著彩樓剛剛開始的鬥雞賽,一邊隨口應著,「當然。」

公孫離微微一笑,「剡季兄不是一直想搓一搓他的風頭嘛,機會來了。」

一聽這話,剡季頓時來了興趣,鬥雞也不看了,追問道:「什麼機會,快說!」

「太宰大人如此看重這名越女,必然是一位傾國傾城的美人,十之八九會被大王選入宮中為妃,到時候論功行賞,太宰自是第一人,那這第二人呢?」

剡季隱約明白了幾分,試探道:「一路護送之人?」

「正是。」公孫離的聲音裡帶著一**惑,「若剡季兄能把這樁差事接過來,不僅能一吐這幾年來的悶氣,還能從此穩壓繁樓一頭。」

「好主意!」剡季大喜,忍不住撫掌大叫,好在四周因為鬥雞而吶喊不止,倒是沒人留意這邊。

「事不宜遲,我現在就去和父親說!」剡季越想越是覺得公孫離所言有理,一刻也不願耽擱。

公孫離拉住他,「你記著,千萬不要讓繁樓跟去,否則立了功,就得分他一份了。」

「多謝公孫兄提醒,我記下了。」剡季滿面感激地道謝,殊不知自己已經落入了圈套之中,成為別人手中的一枚棋子。

剡季一回到太宰府,立刻與伯嚭說了此事,後者本不同意,但架不住剡季死纏爛打,想著這一路有許多兵丁跟隨,且又是在都城之中,伍子胥就是再膽大包天,也不敢明著與夫差做對,便答應了。

七月初三,剡季意氣紛發地來到文種府外,夷光面蒙輕紗,在鄭旦的攙扶下登上馬車,文種隨行,冬雲不知去了哪裡,並未見到。

繁樓正欲上馬,被剡季攔住,「你不必去了。」

繁樓眉頭一皺,道:「伍相國一直對施姑娘心存芥蒂,我怕途中會有變故。」

「就算這樣,自有這些兵丁護衛著,要你去做什麼?」不等繁樓言語,剡季又斜睨著眼睛道:「難不成你覺得這麼多人還不及你一個?」

繁樓低頭道:「豈敢,但多一個人照應總是好的。」

剡季認定他是想去搶功,不耐煩地道:「這件事不用你管了,回去吧。」

繁樓還想再說,剡季已是拉下臉道:「父親交待得很清楚,護送一事,由我全權負責,你是想違背父親的意思嗎?」

「不敢,公子慢走。」見他把伯嚭搬了出來,繁樓只得作罷。

剡季冷哼一聲,翻身上馬,領著長長的隊伍往太湖行去,在經過一個路口時,兩邊正好也各來了一隊護送越女去往太湖的隊伍,原本依次通過也就是了,可雙方誰都不肯讓,非要先過路口,博這個頭彩。

剡季身為太宰公子,一向眼高於頂,自然不肯落於人后,結果三方都堵在了路口。

眼瞅著時辰一點一滴地過去,夷光秀眉微蹙,掀起帘子對跟在馬車旁邊的文種道:「再這樣下去,只怕會誤了時辰,煩請先生去勸一勸,讓他們先走,實在不行咱們就繞一繞路。」

「好。」文種也有些心急,當即過去,他是生意人,最擅長口舌功夫,在他那條如簧巧舌之下,那兩隻車隊終於答應讓他們先行。

一路緊趕慢趕,終於在觀魚大會開始之前趕到了太湖,伯嚭為了討好夫差,對此事極其用心,短短十日間,就在太湖邊搭起一座偌大的彩樓,美其名曰:觀魚樓。

觀魚樓明燈灼灼,襯以絲竹管弦的靡軟之音,可謂是極盡奢華。

湖中錦鯉游曳自若,湖邊圍滿了早早趕來的吳國百姓,共襄此次盛事,每每有越女馬車趕到,都會引來一陣小小的騷動。

雖然當初運送到姑蘇的越女只有十來人,但之後伯嚭又悄悄派人去越國搜羅美女,再加上陸續有逃難或者投親的越女過來,所以這次參選的越女,足有近百人。

「姑娘,我們到了。」待馬車停穩后,文種簾外輕聲喚著,但始終不見車內有所動靜。

文種兩道濃眉微微一皺,再次道:「姑娘,該下馬車了。」

馬車依舊是死寂一般的沉默,難不成……出事了?

想到這裡,文種趕緊拉開帘子,當他看清車內的情景時,驚得險些暈過去。

馬車底部不知什麼時候被開了一個洞,鄭旦暈倒在車中,在她旁邊是一隻胸口插著利箭的死狐狸,至於夷光已是不見了蹤影。

「為何還不下車?」剡季的聲音令文種回過神來,趕緊放下帘子,面色蒼白地擋在馬車前,顫聲道:「我……我要立刻見太宰大人。」

剡季一怔,疑惑地道:「怎麼了?」

文種咽了口唾沫,在他耳邊低低說了一句,剡季瞬間變了顏色,難以置信盯著看似完好的馬車,「此話當真?」

「文某就算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騙公子,我們得立刻找太宰大人商量。」

剡季六神無主地點點頭,趕緊帶著文種找到了伯嚭,後者看到車中情景也是面色大變,「怎麼會這樣?」

「兒子也不知道,明明是兩個女子,可一到這裡就成了一人一狐,難道……」剡季慌聲道:「那越女是狐狸所變?」

「胡言亂語。」伯嚭狠狠瞪了他一眼,讓文種叫醒昏迷的鄭旦,後者抬手想要去揉隱隱作痛的後頸,結果袖子剛一抬起,就有一個精巧的瓷瓶骨碌碌滾了出來,「咦,這不是文先生今早給夷光的東西嗎,怎麼會在我這裡?」

文種面色凝重地接過瓷瓶,這裡面藏得是沉魚之秘,對夷光來說極其重要,絕不可能拉在馬車上,除非……她是故意的。

那廂,鄭旦徐徐道:「我只記得夷光讓文先生去勸說公子不要與人賭氣,之後馬車底下的板突然被破開,一個蒙面人鑽了進來,再然後我就被人打暈過去,什麼都不知道。」說到這裡,她瞧見自己旁邊有一條滿身是血的死狐狸,差點又嚇暈過去。

文種面色凝重地道:「我知道了,那兩個車隊,是有人故意安排的,將咱們堵在那裡,然後趁著不注意,從底部鑽入馬車,打暈鄭旦后劫走施姑娘,這隻死狐狸不用問,也是他們放的。」

伯嚭面色鐵青,下一刻,右手揚起,狠狠摑在剡季臉上,力氣之大,令後者跌倒在地上,痛斥道:「混帳東西,你不是口口聲聲說會仔細小心的嗎,現在可倒好,這麼大一個人丟了都不知道?!」

剡季捂著劇痛的臉頰,滿面委屈道:「兒子已經很小心的,哪知道他們會用這樣卑劣的手段,再說……文種也沒發現。」

「還敢狡辯!」伯嚭一腳狠狠踹在他身上,猶不解恨地道:「我昨日就不該答應你,若是繁樓護送,絕不會出這樣的事情!」

又是繁樓!

剡季嫉恨不已,但他知道自己闖了大禍,不敢出聲。

「太宰息怒,眼下最要緊的是找回施姑娘。」文種的話提醒了伯嚭,連忙命人去將繁樓速速叫來,隨即惱聲道:「定是伍子胥那個老匹夫,前夜沒能得償所願,便又想出這麼一條毒計來,實在可恨!」

「可要將這件事告訴大王?」面對文種的提議,伯嚭搖頭道:「大王一向倚重這個老匹,若沒有真憑實據,根本定不了他的罪,反而會被他反咬一口,得不償失。」

繁樓很快就到了,得知夷光失蹤,亦是大驚,連忙帶人前去尋找,就在他離去后不久,一個流言在人群中迅速蔓延開來,等傳到伯嚭耳中時,已是鬧得沸沸揚揚。

「狐妖?」伯嚭詫異地盯著前來報信的士兵。

「是。」士兵如實道:「他們說文府送來的越女是一隻狐妖,想要迷惑大王禍亂江山,結果來的途中被高人射死,變出了原形!」

「荒謬!荒謬!」伯嚭氣得雙手發抖,咬牙切齒地道:「我說怎麼還特意放一隻死狐狸,原來是這樣,這個老匹夫,真真是惡毒得緊!」

「啟稟太宰大人,王慎公公來了,說要見您。」帳外傳來的聲音令伯嚭渾身一顫,王慎是夫差的貼身內侍,此刻過來,必與那個「狐妖」傳言有關。

「父親,這……這怎麼辦?」剡季慌亂地問著,馬車就在帳中,一旦被王慎瞧見車中的狐屍,狐妖一事,可就算坐實了;到時候就算將夷光救回,也沒人敢把她往夫差面前送了,他們父子也會受到牽連。

「現在知道怕了?!」伯嚭狠狠瞪了他一眼,闖了這麼大的禍,要不是親生兒子,早就被拖出去亂棍打死了。

伯嚭心思飛轉,此時要處理狐屍以及車中血跡已是來不及;再者,要是讓王慎發現夷光失蹤,從而傳到夫差耳中,他這段時間的心機可就全白費了,反而會落得一個辦事不利的罪名;所以無論如何,一定要瞞住此事。

想到這裡,他已是有了計較,對驚魂未定的鄭旦道:「你趕緊去馬車裡坐著。」

鄭旦害怕車裡的狐屍,連忙搖頭,「我不要。」

「由不得你不要!」伯嚭板下臉,催促道:「趕緊去,待會若是有人問話,你順著話應一聲就是了,千萬不要出來。」

「快去吧。」在文種的勸說下,鄭旦只得戰戰兢兢地坐進馬車裡,車簾剛放下,王慎便走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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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魚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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