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沉魚

第二章 沉魚

第二章沉魚

夷光一驚,疾步走到他身邊,「出什麼事了?」

離澤捂嘴咳嗽一聲,更多的血從他指縫中滲了出來,「這兩人想對你不利,被我殺了。」

夷光抬眼看去,只見那兩具屍體旁邊都有一把刀,難怪剛才右手一直背在身後,應該是那些趁亂打劫的賊人。

「這兩個賊人定然還有同黨,可能就在附近,你快走吧,別被他們撞見。」

面對離澤的催促,夷光沒有離去,而是伸出兩根青蔥一般的玉指搭在離澤手腕上,顯然是要替他診脈。

離澤甩開她的手,焦灼地道:「我沒事,你趕緊就是了。」

「我才是大夫,坐好!」夷光不容置疑地說着。

離澤從那雙清澈的明眸中看到了堅定,無奈地嘆了口氣,盤腿坐在地上,將手伸了出來。

隨着遲緩無力的脈膊透過皮膚傳遞到指尖,夷光秀眉頓時蹙了起來,離澤本就有傷在身,再加上心悸之疾,導致氣血不足,雖然被她救了回來,但虧損的氣血不是一時三刻就能恢復的,需得靜養數日;可他剛才為了對付那兩名賊匪,強行調動內息,導致氣血虛損過度,經脈大亂,若不及時救治,恐怕會危及性命。

夷光思索片刻,道:「你的傷很重,必須得立刻醫治,但我手上沒有足夠的葯材,此處也不是醫病的地方,我帶你回村子裏。」

「可是……」不等離澤說下去,夷光已是不由分說地道:「沒有可是,除非你想死在這裏,走吧!」

離澤身份貴重,還是頭一回被一個女人這樣命令,說不出是怎樣的古怪,但此刻他確實走不動路,只得由著夷光攙扶他回到十室九空的村子裏。

在將離澤安置在內室后,夷光去了後院煎葯,卻意外發現後院的門被人強行推開,抽屜亂七八糟的敞着,葯材掉得滿地都是,還有一串已經凝固的血跡,想是村民逃難的時候,不小心受了傷,知道她家世代行醫,便來她家「取」葯。

在將剩餘的葯材清點了一番后,夷光蹙起了一對秀眉,離澤氣血瘀滯,必需用田七來通脈行瘀,可偏偏田七都被拿走了,剩下那一丁點根本入不了葯。

夷光思索片刻,背起一旁小小的葯蔞,回到內室對離澤道:「葯沒了,我去山上采點來,你再忍一會兒。」說罷,夷光便要離去,卻被離澤一把拉住,後者忍着痛楚,虛弱地道:「外頭亂,去不得。」

「我若不去,你便死定了,你捨得嗎?」夷光說話永遠是那麼一針見血。

果不其然,聽到她的話,離澤露出猶豫之色,攥著夷光的手亦鬆了幾分,趁著這個機會,夷光掙開道:「好了,我很快回來。」

這一次,離澤沒有再挽留,就像夷光說的,他還有許多事情要做,不捨得,也不能死在這裏,所以只能忐忑地望着夷光離去。

從晌午到日落,一直不見夷光歸來,離澤心中的那根弦亦崩得越來越緊,難道……真出事了?

就在離澤強撐起身,雙腳顫抖地踩在地上,打算去尋找夷光的時候,一直緊閉的房門終於被推開,正是夷光。

看到夷光安然無恙,離澤長舒了一口氣,未及說話便已經暈厥過去,他身受重傷,這大半日功夫,一直是靠意志力在強撐,如今夷光歸來,心頭那根弦一松,自是再也撐不住,等離澤再次醒過來的時候,已是日上三竿,明媚的陽光透過窗外的樹枝照進來,投下稀疏的影子。

離澤睜開眼的第一件事,就是四處尋找夷光的身影,卻不曾瞧見,難道……昨夜是自己的幻覺?

正自不安時,清靈婉約的聲音在耳畔響起,「你在找我嗎?」

離澤急忙循聲望去,果見夷光站在床尾處,臉上依舊矇著那層輕紗,幾縷陽光照在她身上,恍如落入凡間的仙子,令離澤不自覺看痴了神,直至夷光再次詢問,方才醒過神來,藉著咳嗽掩飾著臉上的不自在,「你……沒事就好。」

「你剛醒,不宜吃太過油膩的東西,且喝點粥墊墊飢吧。」夷光一邊說着一邊取過擱在旁邊的白粥在床邊坐下,吹涼之後遞到離澤唇邊。

「多謝。」離澤很想自己吃,但實在手腳無力,只得就著夷光的手一口一口地吃着粥,一碗暖粥下肚,離澤終於有了幾分力氣,靠着床頭半坐起身,「你有什麼打算?」

「待你病好之後,我便會入都城。」夷光聲音是一如既然的恬淡雅靜,猶如淙淙流過的清泉。

離澤眸中射出一縷精光,「越國覆巢在即,會稽又豈能獨善其身?去了不過是自投羅網;要我說,你現在應該離開這裏,離開會稽,走得越遠越好。」

夷光目光在離澤蒼白的面孔上徘徊,「你是什麼人?」

離澤眸光微微一閃,藉著咳嗽掩飾道:「咳咳,姑娘忘了,我是從姑蘇來的商人。」

商人……

面紗下,夷光唇角漫過一絲微笑,離澤這身衣裳雖不起眼,卻是最上等的綢緞,再加上他的舉止言談,身份絕非商人這般簡單,但離澤不說,她也無謂去點錯。

望着沉默不語的夷光,離澤心中忽地生出一絲衝動,脫口而出,「姑娘若是不嫌棄,可隨我去姑蘇。」

倏聞此言,夷光滿面詫異,待得回過神來后,神情古怪地道:「你……要我去吳國?」

「是。」離澤堅定地點頭,剛才那句話雖是一時衝動,可冷靜下來后卻發現這是他心底最迫切的期望,若是不說出來,他一定會後悔,「我一定會好生照顧你,斷然不讓你受一絲委屈。」說着,他便想去拉夷光的手,卻落了空。

夷光後退一步,明眸沉靜如水,之前那一絲漣漪早已化做冷凜的秋霜,「公子莫要開這種玩笑了。」

離澤不假思索地道:「我豈敢與姑娘玩笑,實不相瞞,吳軍兵臨城下,會稽絕非姑娘的安身之處。」頓一頓,他一字一字,鄭重無比地道:「姑娘若肯相隨,離澤絕不相負!」

「絕不相負……」夷光饒有興趣地念著這幾個字,下一刻,她神情冷了下來,「你連真名也不願相告,何以敢說『絕不相負』這四個字?」

離澤沒想到她會看出這個,一時尷尬不已,漲紅著臉道:「我……我並非刻意隱瞞,只是那會兒初與姑娘相識,所以心存防備,如今想來,實在是小人心腸,我在這裏給姑娘陪不是了。」說着,他坐直了身子,勉力朝夷光施了一禮,隨後又道:「在下真名……」

「你無需告訴我。」夷光漠然打斷,「此次一別,你我以後都不會再見。」

聽到這話,離澤頓時大急,迭聲道:「姑娘息怒,在下真的不是有心隱瞞……」

夷光搖頭打斷道:「有心也好,無意也罷,這些都不重要,我知道公子有能力護我周全,但那是你的家國,不是我的,你我……從來不是同途之人。」

這句話讓離澤沉默了下來,他知道,夷光已經猜到了他的身份,所以才一口拒絕。

許久,離澤有些不死心地道:「姑娘真的不再考慮一下?會稽大亂是必然之事。」

夷光目光穿過窗子,望向會稽的方向,「我父親在那裏,我是一定要去。」

雖然是意料中的答案,可離澤還是有所失望,他是真的欣賞這個溫婉而堅定的女子,哪怕連她的真容也沒見過。

良久,他低低道:「可惜不能報答姑娘的救命之恩。」

夷光明眸微閃,忽地道:「你若真想報答,就請記住一句話。」

「姑娘請說。」

夷光櫻唇輕啟,緩緩吐出十四個字,「天下興亡百姓苦,干戈紛爭幾時休。」

離澤輕聲念了幾遍,神情鄭重地道:「多謝姑娘賜言,在下當銘記在心,永不相忘。」

「若你真能記住,也不妄我救你一場。」說着,夷光道:「好了,你歇著吧,我去煎葯了。」

「且慢。」離澤喚住意欲離去的夷光,目光殷殷地道:「能否讓在下一睹姑娘芳容?或者告之名字,也算留個念想。」

「既不會再見,又何必留下念想。」說罷,夷光施施然離去,留下一臉失望的離澤。

接下來的兩日,離澤與夷光聊了許多,後者關於戰亂以及天下局勢的見解,令離澤驚嘆,此女若為男子,當勝過無數鬚眉;至於離澤的內傷,也在夷光親手所煎的良葯下漸趨好轉,已經能夠下地行走了。

離澤心中乍喜還憂,傷勢好轉,自是好事,可那也意味着要與夷光分別,從茫茫人海,不知何時能夠相見,或者像夷光說的那樣,再無相見之日。

這一日,天氣晴好,離澤扶著牆壁慢慢走出屋外,春光蓬勃灑落在臉上,倒是掩住了幾分蒼白。

不遠處,一群人正往這邊走來,邊走連張望,似乎在找什麼人,待得看到離澤時,那群人神色一愣,下一刻滿面狂喜地奔過來。

確定真是離澤后,為首那人激動地跪下磕頭,「大王,屬下總算找到了,相國大人都快急瘋了!」

「起來吧。戰況如何?」離澤……不,此時該換一個稱呼了,這個自稱商人的離澤,正是吳國大王夫差。

圖匕恭敬地道:「啟稟大王,相國大人用兵如神,我朝大軍已經擊破越軍最後一重防守,向會稽進發,相信不出數日,便可攻破會稽,大獲全勝。」說着,他又關切地道:「大王可是受傷了?」

夫差咳嗽一聲道:「還好,不礙事。」

「此處不安全,請大王即刻隨屬下們回去,也好讓相國大人安心。」圖匕的話令離澤猶豫不決,夷光一早去了他們之前相遇的溪中汲水,尚未回來,若他就這麼走了,可就連告別也錯過了。

夫差思索片刻,已是有了主意,「扶我去一趟溪邊。」

「是。」圖匕不敢多問,扶著夫差往溪水走去,遠遠看到夷光站在那裏,身旁還有一個人,似在說什麼,夷光手中還有一塊布,像是從衣角撕下來的。

此時,夷光也看到了夫差以及他身邊的人,眸中掠過一絲瞭然,在朝夫差微微一福后,轉身離去。

這就是告別了嗎……

在他失神之時,夷光已是轉身離去,恰逢微風拂過,撩起她覆在面上的輕紗,露出半邊真容,在溪中游曳的魚兒看到夷光的傾城容顏,紛紛為之傾倒,沉入水底之中。

這一幕恰好被夫差看到,驚嘆不已,以前曾聽人說過「沉魚落雁」,總以為是誇大之語,沒想到這世間竟真有沉魚之姿,可惜他站在夷光背後,未曾看到,實在是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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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魚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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