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戰亂

第一章 戰亂

第一章

每年的三四月,都是薴蘿村最美的光景,繁花盛開,柳樹成蔭,引來無數翠鳥蜂蝶嬉戲飛舞,清澈的溪水繞着村子潺潺流過,因為經常有女子在這裏浣紗,久而久之,這溪水便有了名字——浣紗溪。

夷光緩步走在一株株繁密盛開的梨樹下,似蹙非蹙的籠煙眉下是一雙秋水明眸,顧盼生輝,只是一眼,便彷彿盛過無數山光水色,所謂傾國傾城,大抵就是這樣吧。

她撿起地上的一片落花,無聲地嘆了口氣,繁花如期盛開,只可惜……這一年已經沒有了賞花之人。

梨花,梨花,這一次,怕是真的要分離了……

「你果然在這裏。」一名年紀相仿的藍衣少女來到夷光身邊,若說夷光美若天邊華雲,讓人驚嘆卻不可觸碰;那麼,她就是人間的牡丹,秀麗真實。

夷光將手中的梨花別在鄭旦衣襟上,微笑道:「姐姐怎麼知道我在這裏?」

「你最喜歡的就這麼幾個地方,一個個找過來,總能找到的。」鄭旦笑一笑,隨即神色嚴肅地道:「快回去把衣裳還有要緊的東西收一收,咱們得趕緊離開村子。」

夷光點點頭,低頭望着梨樹的根部道:「只可惜去年埋下的這幾壇梨花酒沒法取了。」

「等戰事平息了,我們就回來,施伯父一定能喝到你親手釀的梨花酒,別擔心。」鄭旦伸手拂去不知什麼時候落在夷光肩頭的梨花。

夷光舉眸遙遙望着國都的方向,憂聲道:「吳國來勢洶洶,這戰火,怕是輕易平息不了。」

鄭旦倒沒她那麼擔憂,「兩年前吳國來攻,結果被大王妙計得勝,不止兵敗,還賠上了吳王闔閭的命,這一次大王定然也能得勝。」

夷光默默不語,兩年前,吳國雖然也來勢兇猛,但未曾攻至越國國都便已兵敗,可這一回……

希望天佑越國,天佑千千萬萬的無辜百姓。

正自失神之時,一道輕紗忽地覆上她的面容,令夷光詫異不已,下意識地就要伸手摘去,卻被鄭旦阻止,「不許取下。」

「姐姐你這是做什麼?」

鄭旦一邊替她固定面紗,一邊道:「我聽說吳軍殘暴,尤其是那吳王夫差,相貌猙獰,又生性兇殘好色,你長得這般好看,萬一被他們遇見,必定會被擄去,這樣拿面紗遮一遮,便可省去許多麻煩。」

夷光想想也是,感激地道:「還是姐姐想得周到。」

鄭旦笑一笑,拉了她的手道:「快走吧,母親那邊怕是已經等急了。」

一路過來,到處可見攜妻帶兒離村逃難的人,曾經熱鬧的村落,如今變得空空蕩蕩,幾乎看不到什麼人影,令人心生悲涼。

村子裏,鄭母正在門口焦急地張望着,看到鄭旦過來,面上一喜,趕緊迎上來,埋怨道:「你這孩子,明知道馬上要走了,怎麼還四處亂跑,可讓為娘好生擔心。」

「女兒見夷光不在,就去找她了。」說着,鄭旦轉頭對夷光道:「快回屋收拾一下。」

「嗯。」夷光向鄭母行了一禮,轉身進了旁邊的屋子,施家與鄭家比鄰而居,所以她與鄭旦自幼一起長大,感情甚好,猶如親姐妹一般,但鄭母卻並不喜歡她。

看到夷光進了屋子,鄭母不悅地訓斥着鄭旦,「你也真是的,咱們跟她非親非故的,管她做什麼。」

「母親。」鄭旦對她的話頗有微詞,「什麼叫非親非故,夷光可是您看着長大的,如今施伯父在宮中當差,家裏只有她一個弱女子,咱們怎麼能不管。」

「那也是她的事情,與咱們何干。」鄭母尖酸地道:「去年我好不容易託人給你說了都城劉家的親事,他們家可是高門大戶,這要是嫁過去,綾羅綢緞,這輩子都不用愁了。結果呢,劉公子來的時候,你正好與那丫頭在一起,令他一眼看中了那丫頭,當場悔婚,非要娶那丫頭不可,好好的一門親事就這麼被攪黃了,我到現在想起來,還心肝疼。」

鄭旦好笑地道:「這要怪劉家那公子以貌取人,膚淺無知,關夷光何事。再說了,去年弟弟病重,要不是夷光幫忙,早已經丟了性命。」

鄭母被她說得答不上話來,頗有些惱羞成怒,「我不管,總之那丫頭不是好人,你少與她往來。」

「知道了。」鄭旦無奈地道:「等夷光去都城找到施伯父,咱們就不管了,只是這一路,母親就當發發善心,讓她隨咱們一道吧。」

「你啊!」鄭母伸出手指用力點一點鄭旦的額頭,「我把你生得這般貌美,偏就是少長了心眼,真是氣死人了。」

鄭旦知道她是答應了,欣喜地道:「多謝母親。」

那廂,夷光也收拾好包袱走了出來,幾人一起出村逃難,在途經浣紗溪時,夷光遠遠瞧見一個人搖搖晃晃地走在溪邊,他似乎受了傷,渾身都是血,偶爾有幾個逃難的村民經過他身邊,都被那身血驚得遠遠避開,不敢靠近。

在勉強走了一段路后,那人似乎再也無力支持,踉蹌著跌倒在冰冷的溪水中,一動不動。

夷光一驚,連忙奔了過去,鄭旦一下子沒拉住,怕她有事,趕緊也跟了過去。

待得走近之後,發現是一名少年公子,長得倒還俊俏,就是面色蒼白的可怕,夷光吃力地將她從溪水中扶了起來,「公子!公子!」

夷光連着喚了幾聲,始終不見那人有反應,趕緊讓鄭旦幫忙扶住,隨後手指搭在他被溪水浸得冰涼的手腕上。

夷光的父親是宮中御醫,她一身醫術盡得其父真傳,可比城中那些普通大夫要高明多了,不一會兒功夫便診出了眼前這位少年公子的病情,竟是與她一樣的心絞痛,另外就是失血過多。

夷光從包袱里取出父親專門替她製成的丹藥,塞到嘴裏,又捧起旁邊的溪水喂他咽下丹藥。

「旦兒,你在做什麼,趕緊回來。」不遠處,鄭母焦急地催促着。

「就快了。」鄭旦敷衍著應了一句,關切地問道:「他怎麼樣,能救嗎?」

「是與我一樣的心絞痛,還好發現的及時,應該無礙。」夷光一邊說着一邊自包袱里取出止血的藥粉,撒在他右腹流血不止的傷口處,又用乾淨的紗布包紮好。

那廂,鄭母一直不見鄭旦回來,心中着急,走過來一把拉起鄭旦,「磨磨蹭蹭地做什麼,再不走,吳軍可要來了。」

她手抓得極緊,鄭旦一時掙扎不開,焦灼地道:「母親再等一會兒,夷光她正在救人呢。」

鄭母本就不喜歡夷光,此刻見她「多管」閑事,自是百般不高興,冷哼道:「自己命都快保不住了,還救什麼人,趕緊走!」

夷光不想拖累鄭旦,遂道:「你們趕緊走吧,我等他醒了就追上來。」

「可是……」鄭旦還想再說,夷光已是笑道:「放心吧,我腳程快,一定能追得上。」

見夷光堅持,鄭母又催得緊,鄭旦只能離去,不時回頭相望,眼裏充滿了擔憂。

在她們走後不久,那位少年公子的睫毛動了動,繼而緩緩睜開,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這是……哪裏?

他只記得自己受傷逃出重圍后,漫無目的走着,不知走了多久,突然舊疾複發,心臟劇痛如絞,緊接着就暈了過去。

「你醒了?」一個清越動聽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他循聲望去,映入眼瞼的是一位面戴輕紗的女子,只能看到一雙明亮溫柔的眼睛,他啞聲道:「是你救了我?」

算是吧。」夷光隔着面紗笑一笑,隨即道:「我聽你口音不像是越國人,你是從哪裏來的?」

少年公子猶豫片刻,道:「我……叫離澤,是姑蘇的商人,本是來進貨的,豈料適逢戰亂,被流矢所傷,又舊疾複發,所幸遇到姑娘搭救,否則此命休矣。」

「原來你是吳國人。」夷光輕聲說着,姑蘇是吳國都城,從姑蘇而來,自然就是吳國人了。

「姑娘……可是討厭吳國人?」離澤一邊說話一邊悄悄握住了藏在袖中的匕首,一旦夷光欲對他不利,便可先發制人,好不容易撿回的命,他可不想再失去,恩人仇人,從來只有一線之隔!

「沒有。」夷光搖頭道:「越國人也好,吳國人也好,都不過是這亂世中的可憐人罷了。」

「姑娘真是好心。」聽到這話,離澤目光一松,徐徐鬆開了握住匕首的手。

夷光並不知道自己剛才在鬼門關繞了一圈,她略一思索,從瓶中倒出兩粒治療心絞痛的丹藥,裝在一個空的瓷瓶中遞給離澤,「這是治療心疾的葯,你拿着吧,萬一再發病,就吃一粒。」

離澤略一猶豫就接過了葯,「多謝姑娘。」

「既然你沒事,我也該走了。」聽到夷光告辭,離澤心中竟是升起幾分不舍,他掙扎著起身,自頸間取下貼身佩戴地一枝只有手指長的小竹笛,摩挲了幾下后遞給夷光,「這是我母親留下的遺物,也是我身上最貴重的東西,請姑娘收下,權當謝姑娘的救命之恩;來日姑娘若來姑蘇城,可吹響此笛,我必然前來!」

夷光連連擺手,「這個太過貴重了,我不能收,公子還是自己留着吧。」

「亂世當道,人人只求自保,從不顧惜他人性命,像姑娘這樣肯不顧吳越之別救人的,更是鳳毛麟角,少之又少;與救命之恩相比,這個又算得了什麼。」見夷光還要推薦,他又道:「我拿出去的東西,從來收回之理。」說着,離澤不由分說地將竹笛塞到夷光手中。

肌膚之觸,令夷光粉面緋紅,好在隔着面紗瞧不出來,低頭道:「那……那好吧,我代公子好生保管,若有機會,再還予公子。」

望着神態嬌羞的夷光,離澤有一種摘下面紗的衝動,但又怕太過唐突,驚擾了夷光。

「公子怎麼了?」見離澤遲遲不語,夷光疑惑地問著。

離澤察覺到自己失態,面頰微微一紅,不自在地道:「沒……沒事,姑娘趕緊去追你的家人吧。」說罷,他看了一眼遠處走過來的兩個漢子,面色略微有些陰霾,「亂世當道,切要小心。」

夷光微微一福轉身離去,剛走出幾步,便聽到身後傳來兩聲重物倒地的聲音,下意識地回頭望去,只見離澤單膝跪地,一隻手撐在地上,手臂微微發抖,一縷殷紅的鮮血自唇角溢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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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魚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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