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黃雀在後

第二十八章 黃雀在後

另一邊,文種將找到沉魚越女的消息,告訴了伯嚭,後者大喜過望,親自來文府見了夷光,果見後者美貌無雙,猶如天仙下凡,笑得合不攏嘴,對文種亦是大加誇獎,言稱只要能助他討得夫差歡心,就將所有宮中茶葉衣飾的生意悉數交給文種。

相國府中,伍子胥伏案寫著明日早朝要上呈的摺子,寫得有些口渴,便順手端起一旁的茶盞欲喝,還沒遞到嘴邊,手突然抽搐了一下,一時拿不穩,整杯茶水倒在竹簡上,毀了這封快要寫完的摺子。

「晦氣!」伍子胥面色陰沉地盯著竹簡上徐徐化開的字跡。

公孫離正好走進來,瞧見他這般模樣,小心翼翼地問道:「這是怎麼了?」

伍子胥按下心中的煩惱,漠然道:「沒事,老夫不小心打翻了一茶。」在命下人收拾乾淨后,道:「讓你查的事情怎麼樣了?」

公孫離恭敬地道:「回相國大人的話,那文種果然與太宰走得極近,就在昨日,太宰還去了他府中,出來的時候,笑容滿面。」

伍子胥眸光一沉,問道:「范蠡呢?」

「他昨日倒是沒去,不過……」公孫離瞅著伍子胥不甚好看的面色,輕聲道:「他與文種是至交好友,相國大人不能不防。」

伍子胥對他的話不置可否,「還有呢?」

公孫離眸光一閃,低頭道:「別的也沒什麼,如今城中議論最多的,就是後日觀魚大會一事;除了城中原有的越女之外,還有聽到消息特意趕來的越女,差不多有百餘人,都盼著能夠一步登天,成為大王寵妃。」說著,他笑道:「卑職聽說,有人特意買了一缸魚去,對著那魚騷首弄姿。」

兩道精光自伍子胥眸中射出,落在公孫離面上,令後者坐立不定,賠笑道:「相國大人怎麼這樣看著卑職?」

伍子胥面無表情地道:「你是打算這麼一直瞞下去了是嗎?」

公孫離心中一跳,越發小心謹慎,「卑職不明白大人的意思。」

「哐當!」剛剛沏來的茶盞狠狠砸在公孫離面前,滾燙的茶正好濺在鞋面上,一下子透過薄薄的黑布鞋面滲進來,就算不看,也知道腳背被燙得通紅,但公孫離不敢動,更不敢呼痛。

伍子胥瞪著他,惱聲道:「大王要選的,根本不是什麼觀魚者,而是他一直心心念念的那個越女,她就在城裡,就在文種府中;難道這些事情,你都不知道嗎?」

公孫離沒想到他會知道這些,一時駭然失色,急忙跪下道:「卑職該死!」

「是該死!」伍子胥冷笑連連,「這些年你大大小小的錯犯了不少,包括前陣子你手下在城外捅出來的蔞子,老夫看在你還算忠心的份上,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你可倒好,越來越過份,連這麼重要事情都敢瞞著老夫,學了好一手欺上瞞下的功夫;看來老夫真是太縱容你了!」

公孫離被他斥得冷汗涔涔,低頭道:「卑職確有隱瞞,但都是為了相國大人,還請大人明鑒!」

伍子胥怒極反笑,「好啊,還把事情推到老夫身上來了,真是長進不少。」

「相國大人一向反對越女入宮,卑職若將此事告之,大人一定會百般阻止;這『觀魚大會』是大王親定的,傳到他耳中,必定不高興。自伐越以來,因為越王與越女的事情,相國大人屢屢與大王起爭執,若再加此事,卑職擔心會壞了您與大王的關係;所以才斗膽隱瞞。」

提起夫差,伍子胥又是生氣又是無奈,以前無論他說什麼,夫差都尊若上命,無一不從;可現在越來越荒唐,大半夜出宮找什麼吹笛女子也就算了,這會兒竟還聽伯嚭那個小人的建議,大肆舉辦觀魚大會,任他怎麼諫勸都不肯聽。

一定是伯嚭從旁慫恿,哼,他早晚要除了這個整日只知道拍須溜馬的小人。

伍子胥平一平紊亂的氣息,道:「那個越女,果真在文種府中?」

這一次,公孫離不敢再隱瞞,如實道:「確有這個傳言,據說昨日太宰去文府,就是為了見那名越女。」

伍子胥那雙閱盡世事的老眼露出忌憚之色,沉聲道:「大王對著此女畫像已是這般痴迷,若讓他得了真人,怕是朝政也要荒廢了。」思索片刻,他對公孫離道:「給你一日的時間,探明此事真假,若是假的就算了,真的……」他比了一個抹脖的動作。

公孫離應了一聲,又憂心忡忡地道:「大王那邊怎麼辦,他如此緊張那名越女,再加上太宰從旁慫恿,恐怕會尋相國大人的麻煩。」

伍子胥微微一笑,撫著長須道:「文府半夜遭賊人闖入,搶掠之中,『不小心』死了幾個人,這與老夫何干?與大王又有何干?」

公孫離一怔,旋即明白過來,露出詭異的笑容,「卑職明白,今夜就去辦。」

在公孫離走後,伍子胥思索片刻,命人找來范蠡,在商談事情的時候,故作無意地泄露了他讓公孫離去辦的事情。

若范蠡是假意投靠,他知道這件事後,一定會去通風報信,只要他去了文種府,那就一清二楚了。

在派人暗中跟著范蠡后,伍子胥喃喃道:「范蠡啊范蠡,希望你不要讓老夫失望。」

范蠡離開相國府後,來到集市上,這會兒已是將近午時,集市上的攤販已經散得七七八八,只有零星幾攤還擺著。

范蠡來到一處賣魚的攤前,幾尾青黑色的鯉魚正在狹小的木桶中游著,賣魚者是一個中年人,瞧見有人過來,連忙熱情地招呼,「這些魚都是我今早剛從太湖裡釣上來的,太湖水好,養出來的魚肉質鮮嫩,入口即化,保管客倌喜歡。」

「我瞧著怎麼像昨夜釣的,魚游著都不大靈光了。」面對范蠡的話,小販訕訕一笑,道:「客倌要哪尾,我幫您撈出來。」

范蠡打量了一番,指著最大的那條道:「就那條吧。」

「好咧!」小販利落地撈起不住爽甩的鯉魚,「您瞧瞧,這魚多有勁,鱗多亮,瞧著就新鮮啊。」

范蠡撫過滑膩的魚身,手指在魚頭上輕輕一敲,頷首道:「確實是不錯,多少錢?」

小販面容微微一動,隨後又一臉笑容地「不貴,三十個錢。」聽到這話,范蠡詫異地道:「怎麼這麼貴,平常也就十來個錢。」

「太湖的魚當然貴一些。」小販笑嘻嘻的說著,又道:「我瞧客倌一身綢緞,想必也不缺這幾個錢。」

范蠡面色不愉地道:「你這分明是訛人,太不地道了,罷了,這魚我不要了。」

聽到這話,一直笑容滿面的小販頓時拉長了臉,「這魚都撈上了,客倌怎麼說不要就不要呢。」

「撈上來再放回去就是了,我又沒讓你刮鱗剖……」范蠡話音未落,那小販拿起刮鱗刀颳了幾下魚鱗,又將魚肚剖開,笑道:「都照客倌的吩咐辦好了,客倌不會賴帳吧?」

范蠡氣得面色發青,手指發抖地道:「你……你這是強買強賣!」

「客倌說笑了,給錢吧。」小販將還在抖動的魚硬塞到范蠡手中,另一隻手有意無意地動著刮鱗刀,陽光落在滿是魚鱗的刀身上,刺得人睜不開眼。

范蠡無奈,只能掏錢買下這條所謂的太湖鯉錢,在他離去后,小販拋著叮咚作響的銅錢,得意地道:「又宰了一個,可以去買酒吃了。」

跟蹤范蠡的人,自是瞧見了這些,並未往心裡去,在他看來,這只是一個小插曲,不值一哂。

可他不知道,那名小販離開后,並未去買酒,而是悄悄去了文種府,他叫胡三,表面上是一個坑蒙拐騙,唯利是圖的魚販子,實則是文種安排在城中一個眼線,知道他身份的除了文種,就只有范蠡。

看到胡三,文種面色頓時變得凝重無比,「出事了?」

他曾與范蠡約定過,只有在危急情況下,才會啟用胡三這枚棋子。

胡三點一點頭,「剛才范先生來找我,手指在魚頭上敲了一下,又故意說我的魚是昨夜釣上來的,分明是意有所指。」

文種摩挲著下巴,思索道:「頭,意為首,昨夜代指今夜,也就是說……」他倏然一驚,脫口道:「今夜有人要對咱們不利。」

「會不會是公子的身份泄露了?」面對胡三的猜測,文種搖頭道:「我行事素來小心,近日並無任何破綻,奇怪。」思索片刻,他道:「范兄今日是從哪裡過來?」

胡三不假思索地答道:「城東。」

「城東……」文種緩緩念著這兩個字,伍子胥與伯嚭的府邸都在城東,後者不可能與范蠡往來,那麼只剩下一個……

文種眸光一亮,脫口道:「我知道了,他一定是知道了那件事。」

「什麼事?」面對胡三的詢問,文種擺手道:「沒事,你退下吧,小心一些,別被人瞧見。」

小樓里,夷光正在看書,鄭旦在旁邊坐著繡花,繡的是一幅鴛鴦戲水圖,不時抬頭看一眼夷光,露出一絲溫婉的笑容。

這樣的靜謐美好,被急奔而來的文種打破,後者氣喘吁吁地道:「快,把東西收拾一下,我送你們離開。」

夷光與鄭旦相互看了一眼,疑惑地道:「為什麼?」

文種咽了口唾沫,匆匆道:「剛才范兄派人來送信,伍子胥知道了你的存在,很可能今夜會派人來殺你,所以得馬上離開,我在城郊有一處別院,你們暫時去那裡避一避。」

聽到這話,鄭旦趕緊放下手裡的綉棚,慌聲道:「那我現在就去收拾東西。」

「不急。」夷光喚住她,若有所思地道:「這件事,范先生是怎麼知道的?」

「這我哪知道,總之眼下最要緊的,是送你離開這裡。」這幾年文種也招攬了不少高手,充在護院之中,但一來民不與官斗;二來,暴露太多,必會招來伍子胥乃至伯嚭的猜忌。

別看伯嚭現在向著他,那是因為他有利用價值,一旦發現他是越國細作,第一個要他性命的,恐怕就是伯嚭。

「快去收拾東西。」在文種又一次催促鄭旦時,夷光搖頭道:「我不能走。」

文種又驚又急,跺腳道:「你糊塗了,再不走這刀可就要落下來了。」

夷光凝聲道:「我若不走,刀只會落於我一身;可若是走了,就是落在所有人身上。」

文種愕然,「這話怎麼說?」

「伍子胥是知道你們二位交情的,以他多疑的性子,怎麼會將這麼重要事情透露給范先生?」

鄭旦插話道:「或許……是他不小心說漏了嘴呢?」

夷光搖頭,「別人或許會,但伍子胥一定不會,所以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伍子胥故意說漏此事,藉此試探范先生;若我沒有猜錯,他這會兒已經派人盯在府外,一旦我離開,伍子胥就會知道是范先生並非真心歸順,到時候,無論是范先生還是咱們,都難逃毒手。」

文種在旁邊聽得一身冷汗,萬萬沒想到背後竟隱藏著這樣的陷阱,就連范蠡也沒看出來,若非夷光心細如髮,憑著僅有的線索推斷出這些,他們已是上了伍子胥的當。

文種抹去額上的冷汗,為難地道:「那現在要怎麼辦,總不能在這裡坐以待斃吧?」

夷光意味深長地道:「朝堂之中,除了吳王之外,能夠制約伍子胥的,唯有一人。」

文種能夠姑蘇城中混得風生水起,自是機敏過人,當即明白了夷光的意思,「我現在就去太宰府。」說到這裡,他又有些為難地道:「伯嚭一定會問我是怎麼得到的消息,這該如何回答?」

夷光略一思索,靜聲道:「先生不必說得太過清楚,就說是聽到了什麼風聲,為防萬一,特來向太宰借兵;伯嚭一心要利用我來討好吳王,所以這個兵,他一定會借。」

「好,我知道了。」文種點頭,望向夷光的目光里,充滿了欽佩,今日之前,他僅僅只是覺得夷光有一張好皮囊,如今方才發現,此女心思之細,比他與范蠡有過之而無不及。

有這樣的女子入宮為內應,何愁大事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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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魚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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