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入城

第二十三章 入城

繁樓見到伯嚭的時候,他正與兒子剡季說話,看到繁樓手臂受傷,詫異地道:「這是怎麼了,誰傷的你?」

繁樓低頭道:「啟稟太宰大人,卑職找到了當初逃走的一名越女。」

伯嚭一怔,旋即滿面驚喜地道:「你是說殺死留毒逃走的越女?」待繁樓點頭,他急急道:「人呢,在哪裡?」

「卑職無能,讓她逃走了。」繁樓將葯廬發生的事情細細說了一遍,隨即單膝跪地道:「是卑職辦事不力,請太宰大人責罰。」

剡季眼底掠過一絲冷笑,「你平日里不是總誇自己武功高強嗎,怎麼這會兒連一個女子也對付不了?」。伯嚭對繁樓極為看重,在某些方面,甚至越過了他這個親生兒子,令他嫉妒不已,如今好不容易找到機會落井下石,自然不會放過。

伯嚭也是滿心不悅,還以為找到了越女,沒想到是空歡喜一場,他板著臉道:「是誰救走了越女?」

「只知是一名女子。」說到這裡,繁樓抬頭道:「她手上的劍與留毒屍體上的傷口十分相符,若卑職沒有料錯,她應該就是殺死留毒的真兇。」

伯嚭一怔,若有所思地道:「這麼說來,她們一直在一起?奇怪,既然已經逃走,就該返回越國,為何還要滯留城外?難道還有什麼事情?」

剡季見伯嚭遲遲不懲治繁樓,忍不住道:「父親,他放跑越女,又得罪了公孫離,給咱們招來麻煩,理應重罰。」

伯嚭對他的話嗤之以鼻,「公孫離算什麼東西,難道還敢來我府中興師問罪嗎?」

剡季連忙道:「他自是不敢,但伍相國一向護短,萬一藉此事在大王面前告父親一狀,可如何是好?」

伯嚭冷聲道:「公孫離治下不嚴,管束無方,本就理虧在先,我就算借他一個膽子,也不敢去告狀。」說著,他瞪了剡季一眼,「教了你多少次,遇事要冷靜,別一點點小事就咋咋呼呼的,讓人看見像什麼樣子;得空多跟繁樓學學,別總是跟那群狐朋狗友混在一起。」

剡季被他說得面上青一陣白一陣,原本是想藉此對付繁樓,結果反倒招來一頓喝斥,還讓他跟繁樓學,簡直是晦氣。

他雖氣惱,卻不敢當著伯嚭的面發作,低頭道:「兒子領受了。」

在打發剡季下去后,伯嚭示意繁樓起身,嘆息道:「我這個兒子要是有你一半的能幹,我就知足了。」

「公子聰穎,定不會辜負太宰大人的期望。」面對繁樓的安慰,伯嚭擺擺手,轉而道:「傷得利害嗎?」

「小傷而已,不打緊,只可惜沒能帶回越女,令太宰大人無望了。」

「事已如此,多說無益;只要她還在姑蘇,總是能夠找到的。」

繁樓一向是最懂伯嚭心意的,當即會意地道:「卑職會派人暗中查訪,儘快找到她。」

「好。」伯嚭滿意地點點頭,道:「快下去包紮傷口,後面還有許多事要你去辦。」

在繁樓覆命的時候,冬雲也帶著夷光來到一處頗為氣派的宅子里,小橋流水,甚至還有兩隻丹頂鶴在園子里悠閑地散步,正是文種的宅子,在一番商量之後,夷光決定住在文府之中。

一來,經過今日之事,葯廬已是無法繼續,二來,她要開始進行伐吳第三術,住在城中,會比城外來得方便許多。

那一夜聽到笛聲后,夫差命守衛在城裡搜查了一日一夜,始終沒有找到吹笛的女子,只得作罷。

這一次的擦肩而過,令夫差對夷光的思念與日俱增,經常對著畫卷一坐就是大半日,就連上朝的時候,也不時走神。

伍子胥對此頗為不滿,幾次上諫,措詞嚴厲,夫差自知理虧,再加上「相父」的身份,不敢爭辯,只能唯唯應著,但已然成疾的思念,又豈是幾句諫言能夠醫治的。

「大王?大王?」王宮中,伯嚭連著喚了數聲,方才將神遊太虛的夫差拉回來,一臉茫然道:「什麼事?」

「臣剛才說宮城年久陳舊,該好好修繕一番了,不如齊、晉幾國也就算了,連越王宮也比咱們奢華,實在有些說不過去。」

夫差扯一扯唇,擺手道:「此事還是罷了。」

伯嚭以為他擔心錢財的問題,道:「臣已經聯繫了幾個大商人,都說願意為大王盡一份心力,臣算了一下,國庫那頭只需動用少少一些就夠了。」

「本王不是擔心這個,相父一向主張節儉,之前父王想翻修祖母居住的宮殿,都被他勸阻止,何況是如此大肆翻修宮城,算了。」

一聽是這麼回事,伯嚭當即道:「翻修宮城,為得不僅僅是大王,還有整個吳國的顏面;之前齊國使者來的時候,可沒少說風涼話。」

夫差被他說得有些心動,但很快便又壓了下來,「算了,最近相父對本王已是頗為不滿,沒必要再因為這事去惹他生氣。」

伯嚭最擅察言觀色,見夫差態度堅定,他知趣地沒有繼續說下去,嘆息道:「大王對伍員處處忍讓,伍員卻絲毫不知體諒大王,實在是有失臣子之道。」

「太宰要是沒別的事,就退下吧。」夫差淡淡的說著,兩個老臣之間明爭暗鬥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伍子胥固然霸道囂張,他伯嚭也不是什麼省油的燈。夫差自不會去接他這個話。

「諾。」伯嚭應了一聲,卻遲遲不曾退下,夫差眉頭一蹙,「怎麼,還有事?」

伯嚭看了一眼夫差案前的畫卷,「大王還沒找到那位越女嗎?」

提到此事,夫差面色一黯,手指撫過畫卷上那雙顧盼生色的明眸,輕聲道:「人海茫茫,哪有這麼容易,或許……她這會兒已經不在姑蘇了。」

聽到這話,伯嚭露出一絲神秘的笑容,「據臣所知,那位姑娘依舊在城中,並未離開。」

夫差詫異地抬起頭,「你如何知道?」

「臣之前聽聞大王連夜派人尋找一位吹笛的姑娘,猜測可能救過您的那位越女,便留了幾分心眼,讓人一直守在四方城門,據他們回報,這幾日並無越女出城,所以臣斗膽斷定,那位姑娘尚在城中。」

伯嚭的話令夫差驚喜不已,「太宰有心了。」

「這都是臣該做的。」伯嚭謙虛了一句,又道:「只要挨家挨戶尋找,一定能找到那位越女。」

夫差正要答應,忽地又露出為難之色,「可本王並不知道她長相,亦不知道她姓甚名誰,就算遇見了也不相識。」

聽到這話,伯嚭也有些犯難,思索道:「那位姑娘可有什麼特點?」

「本王只知道她懂醫術,還有就是她經過小溪時,被風吹起面紗,溪中魚兒見到她的容貌竟是紛紛沉底,令人嘆為觀止。」

「沉魚之貌,必然傾國傾城。」伯嚭讚歎之餘,心中已是有了主意,「臣有一計,或可尋到那位姑娘。」

夫差精神一振,連忙道:「快說!」

「咱們可以辦一場『觀魚大會』,勒令所有身在姑蘇的越女參加;到時候,讓那些越女乘舟入湖,誰能令錦鯉沉入湖底,就是大王要找的那位姑娘;當然,為免有人作弊,表面上就說要選出一位觀魚姿態最美的女子入宮為妃。」

伯嚭的話令夫差眼睛發亮,撫掌道:「好法子,本王怎麼沒想到。」

「大王日理萬機,自是無暇想這些。」伯嚭恭維了一句,又緊趕著道:「大王要是沒意見,臣這就去安排。」

夫差露出為難之色,半晌,他嘆氣道:「還是算了吧,被相父知道,又該說本王貪好美色了。」

伯嚭一心想著討好夫差,又豈會就此作罷,當即道:「大王登基數年,後宮一直空虛,挑選女子充掖後宮是理所應當的事;再者,吳越兩國聯姻,從此兩國為一國,這是好事,相國沒道理反對。」

「再說了,那位姑娘千里迢迢來到姑蘇,很可能就是為了尋找大王,這一次錯過,恐怕再無相見之時。」說到這裡,伯嚭長揖一禮,鄭重道:「大王三思啊。」

夫差沉眸不語,他既想找到朝思暮想的姑娘,又擔心伍子胥從中阻撓,一時左右為難。

大殿寂靜無聲,時間伴著銅漏「滴嗒滴嗒」的聲音無聲流逝……

在這樣的靜默中,夫差終於有了決定,「十日之後,太湖觀魚!」

伯嚭大喜過望,長揖道:「大王英明!」

夫差低頭輕撫著畫卷中的女子,他知道這個決定會招來伍子胥的刁難,可即便這樣,他還是想要一試。

夏日的傍晚,天邊霞光絢爛,猶如天女手中的錦緞,那麼近那麼美,彷彿一伸手就能挽住。

臨窗的長几上,范蠡正執筆在一片片竹簡上仔細寫著,他的字靈動飄逸,甚是好看。微風拂過,吹起他寬大的袍角,在風中一卷一卷,傍晚的風不像正午那般炎熱,反倒有幾分涼爽之意。

自那夜之後,夷光就再沒有提過施公的事情,似乎已經沒事了,但范蠡總覺得她並沒有真的放下,所以這幾日一得空,他就會來文種府中看望夷光,好在伍子胥知道他與文種是莫逆之交,倒也沒起疑。

「道千乘之國,敬事而信,節用而愛人,使民以時。」夷光輕聲念著,驚訝地道:「這是什麼經籍書冊,我怎麼從未見過?」

她雖身在鄉野,但父親是朝廷御席,深得越**任,而夷光又自幼喜愛念書,施公回家之時,經常會帶一些經史子集,待夷光看過後再送回去,多年下來,可謂是看遍了整個越王宮的藏書。可范蠡此刻所寫的,她竟是一句都未聽過見過。

范蠡寫完最後一個字,道:「此書沒有名字,是我以前遇到一位老者口述,數年來,一直牢記於心,不敢有忘。」說到這裡,他又感嘆道:「那次相遇雖只有短短几日,卻讓我終身受益。」

夷光失望道:「可惜了,若然成書,定能驚世。」

范蠡有些詫異地看著夷光,他聽那位老者說起這些時,第一反應就是「若能成書,必當驚世」,沒想到夷光的想法與他不謀而合。

夷光不知他這番心思,見范蠡一直定定瞧著自己,疑惑地道:「先生怎麼這樣看著我?」

「沒事。」范蠡斂起心神,笑道:「既然你中意,那這卷竹簡就送給你吧,閑暇時可慢慢細讀。」

面對范蠡的饋贈,夷光竟是搖頭拒絕,「多謝先生,不必了。」

「怎麼了?」

夷光指一指光潔的額頭,笑意淺淺地道:「先生所寫之語,夷光已經盡記於此。」

范蠡驚訝地道:「你只看了一遍便都記住了?」

夷光點頭道:「我自幼記性極好,尋常醫書或是經史子籍,瞧過一遍便能記個七七八八。父親常說,我若為男子,定能繼承他的衣缽,成為最年輕的御醫。」

在提起施公時,夷光聲音微微有些發抖,范蠡正要安慰幾句,一人推門大步走了進來,正是文種,他一看到范蠡便眉飛色舞地道:「范兄,好消息!好消息啊!」

范蠡向夷光告了聲罪,道:「何事讓文種兄這般欣喜?」

文種一路趕來,口渴得緊,趕緊給自己倒了一杯水,「咕咚咕咚」一口氣喝完才覺得舒坦點,「剛剛得到消息,十日之後,太湖觀魚。」

「什麼意思?」

文種一臉神秘地道:「原來伐越之時,吳王曾經犯病,幸得一位越女救治,自此之後,就一直念念不忘,伯嚭大肆抓捕越女,就是為了找到那位越女討好吳王,哪知來姑蘇的路上接二連三出事,只剩下寥寥幾人活著。經此一事,吳王本已經死心,哪知又突然聽到那位越女的笛聲,知道她不僅沒死,還來了姑蘇,激動不已,連夜搜尋,可惜沒能找到。伯嚭看出吳王心思,又得知那位姑娘雖蒙著面紗,卻容貌傾城,連魚見了也沉入溪底,便想出了太湖觀魚這個點子,吳王也同意了,應該傍晚之前,就會張貼王榜。不過此事並沒有對外公諸,只說吳王要選出一位觀魚姿態最美的越女入宮伴駕。」

救治?吹笛?面紗?

夷光越聽越覺得耳熟,怎麼感覺……像在說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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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魚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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