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心有靈犀

第二十章 心有靈犀

王宮之中,夫差正在執筆作畫,可無論他怎麼畫,都覺得比不上昨日被伍榕「不甚」打濕的那一幅,更畫不出心中那位可人兒的萬分之一。

他越畫越煩躁,一把攥起鋪展在案上的絹帛揉成團狠狠擲在地上,王慎惶恐,趕緊領著宮人跪地請罪。

有宮人在門外戰戰兢兢地道:「啟稟大王,相國大人求見。」

夫差眉頭一皺,自言自語道:「他來做什麼?」

王慎小心翼翼地道:「奴才聽說,伍姑娘今兒個上午出宮去了,會不會與這事有關?」

「她好端端地出宮做什麼?」夫差滿面疑惑地問著,這話要是讓伍榕聽到,怕又得傷心好一陣子了,自己為他哭得傷心欲絕,他卻連自己為什麼哭都不知道。

夫差不懂女兒家的心事,王慎卻是知道的,但他不敢明言,只含糊道:「興許是為了昨夜的事。」

夫差一怔,旋即搖搖頭,對依舊候在門外的宮人道:「讓他進來。」

「諾。」隨著宮人的退下,伍子胥大步走了進來,站定后拱手道:「見過大王。」

「相父無需多禮,坐。」待伍子胥坐下后,夫差方才察覺他身後還有一個面生之人,疑惑地道:「這位是……」

「啟稟大王,他是老臣的門客,叫范蠡,頗有幾分才華,敬仰大王多時,所以帶他來見見大王。」

夫差點點頭,將注意力放到了伍子胥身上,「不知相父今日過來,所為何事?」

「大王可有聽說近日流傳城中之事?」

夫差原以為他如王慎所言,是為伍榕之事而來,此刻聽來卻並不是,思索片刻,道:「相父是指』越國流民專殺吳人』的流言?」

見伍子胥點頭,他不以為然地道:「只是一個流言罷了,相父無謂在意。」

伍子胥沉聲道:「若老臣告訴大王,那並不是流言呢?」

夫差一怔,「不是流言?」

「不錯,確有越國流民逃竄姑蘇,暗中謀害城中百姓,近日出現的幾起傷人案,皆與越發有關;此事令城中人心浮動,百姓人人自危;老臣擔心長此下去,會使得朝局動蕩,特來請大王定奪。」

夫差沉吟片刻,道:「傳令下去,加強城中守衛,並搜捕心懷不軌的越人,並嚴加懲治。」

伍子胥料到他會這麼說,搖頭道:「只怕大王的法子治標不治本。」

被他當面質疑,夫差心中略有不快,「那依相父所見,什麼才是治本的法子?」

「越人之所以遲遲不肯歸順我大吳,是因為勾踐還活著,所以他們心裡一直存有復國的念頭,一日不絕了這個念頭,今時之禍就一日難消。」

夫差若有所思地道:「相父是說,勾踐是這一切事端的源頭?」

伍子胥肅然道:「不錯,不殺勾踐,越人就不會真心歸順!」

聽到這裡,夫差哪還會不明白伍子胥的意思,繞這麼一大圈,就是想讓自己下旨處死勾踐,還真是不死心。

夫差正在拒絕,話到嘴邊又猶豫起來,他之所以留著勾踐,一是想藉此制約諸國,二是想博一個仁君之名,在這亂世之中,沒有什麼比「仁君」二字更能贏得民心的了。

但這一切,都是建立在吳國強盛的基礎上,如果因此而出現內亂,那就得不償失了。

見夫差不說話,伍子胥知道他有所動搖,加緊道:「老臣知道大王宅心仁厚,但勾踐不死則越國不降,吳國不寧,更會影響大王的千秋霸業,還望大王以大局為重,莫要被小人蠱惑,壞了大事。」

夫差依舊不作聲,不過心中的動搖較之剛才又大了幾分,正自猶豫不決時,一個清朗的聲音突然在大殿中響起,「在下有幾句話,不知可否說一說?」

說話的正是范蠡,夫差看了一眼伍子胥,道:「相父還是頭一回帶門客來見本王,能得他如此看重,想必是有幾分真本事,且說來聽聽。」

「多謝大王。」范蠡行了一禮,低頭道:「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百姓無望,盼有仁君出現,得享清平盛世;亦唯有仁君方能得盡民心,但殺未必就是不仁,不殺也未必就是仁。」

夫差原本只是隨意一聽,並不在意,但隨著范蠡的話,夫差神情漸漸變得凝重起來,自擒回勾踐之後,滿朝文武就一直圍著殺與不殺爭論不休。

伍子胥以為他婦人之仁,伯嚭以為他是想博一個仁德的虛名,沒有一個知道他心底真正的想法,反倒是被這個才剛見面的門客一語道破,實在是……

夫差不知該用什麼話來形容此時激蕩起伏的心情,半晌,他道:「你叫什麼名字?」之前伍子胥介紹的時候,他根本沒往心裡去,聽過便忘了。

「在下姓范名蠡,字少伯。」

「范蠡。」夫差徐徐念著,頷首道:「好,本王記住了。」

那廂,伍子胥等得著急,忍不住道:「大王,勾踐一事……」

夫差此時心已經偏向伍子胥,但並不想後者太過得意,故而道:「此事且容本王再想一想,過幾日再定,相父先回去吧。」

伍子胥對這個回答並不滿意,眉頭一皺,正要再進言,范蠡看出他的心思,先一步道:「在下告退。」

被他這麼一搶,伍子胥不便再說什麼,只得退出了大殿,待得乘上候在外頭的馬車,伍子胥面色陰沉地道:「剛才大王明明快要同意了,你為什麼不讓老夫再勸?」

范蠡知道這點心思瞞不過伍子胥,故而早就想好了說辭,「正因為快要同意了,才不能再讓相國大人說下去。」

伍子胥被他說得詫異,「這是為何?」

「在下知道您一片苦心,但您那樣步步緊逼,只會令大王心生反感乃至叛逆,使得原本已經十拿九穩的事情再生波瀾。」見伍子胥面色稍緩,范蠡又道:「大王這陣子親近伯嚭而冷落您,正是這個道理。」

伍子胥默不作聲地聽著,馬車緩緩駛在並不平整的路面上,不時顛簸一下,在快要到相國府的時候,他沉聲道:「幾日時間老夫等得起,就怕有小人趁著這功夫慫恿大王保全勾踐,白費了老夫這番心思。」

「大王英明,相信不會讓相國大人失望。」面對范蠡的安慰,伍子胥嘆了口氣,「希望如此。」

待得下了馬車后,范蠡忽地朝伍子胥長施一禮,後者詫異地道:「少伯這是做什麼?」

范蠡凝聲道:「在下性子一向耿直慣了,難不了會有冒犯相國大人的時候,就像之前在大王面前那般;但請相國大人相信,無論在下做什麼,都是為了相國大人安好,絕無半分私心雜念。」

這番話說得情真意切,縱是伍子胥亦不禁為之動容,扶起他道:「老夫明白,難為少伯了。」頓一頓,他溫言道:「天色不早,少伯回府歇息吧,明日還有事情要與你商量。」

在送伍子胥入府後,范蠡亦回了自己府邸,他如今已經搬進了伍子胥為他準備的宅子里,只偶爾去文種那裡。

范蠡回到宅子后,靜靜地坐在椅中,不時抿一口甘甜的茶湯,似乎是在等什麼人。

光影悄然轉動,不知不覺間已是到了黃昏時分,而范蠡依舊安靜地坐在椅中,猶如一尊雕像。

「先生。」一名下人走了進來,恭敬地道:「您送去修的琴好了,可是送到房裡去?」

范蠡眸光微微一閃,「不是說明兒個才能好嗎?」

「聽送來的人說,那琴館掌柜知道您著急,便連夜催著修好了。」說著,下人討好地道:「那掌柜定是知道您是相國大人面前的紅人兒,所以巴巴地來討好您呢。」

范蠡笑一笑,道:「送進來吧,我這會兒正有興趣撫上一曲。」

「喏。」下人恭敬地退下,不一會兒一把古色古香的琴被捧了上來,待得將琴放好后,范蠡揮手示意下人出去。

待得廳中只余他自己一人時,范蠡手指在琴身有技巧地按了數下,出現一個小小的暗格,裡面是一張捲起來的紙條。

再一次確定四處無人後,范蠡方才展開紙,上面只寫了四個字:未到時機,不可同意。

范蠡認得,這是夷光的筆跡,早在下人說琴行提前送琴來時,他就知道是夷光有消息要傳給他,果然如此。

他隨伍子胥入宮的消息,一早就設法傳到了琴館之中,想必是冬雲去知道了夷光,後者給了她這麼一張紙條。

若換了別人,這沒頭沒腦的八個字,怕是怎麼也猜不出,范蠡卻是一眼就明白了,夷光這是讓他不要同意夫差的招攬。

今日一見,他給夫差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斷定,夫差一定再見自己,甚至會招攬他。

他剛才就是在等傳旨的人,夷光也想到了這一點,可謂是心有靈犀。

未到時機,不可同意――夷光是在提醒他,不要答應夫差的招攬,現在還不是時機,這也是他心中的想法。

夜裡,范蠡正在用晚膳,有下人來稟,說是有人求見,范蠡眸光微微一亮,「讓他進來。」

在范蠡話音落下后不久,一個人頭戴斗笠的人走了進來,隨著來者抬起帽沿,露出一張前不久才剛剛見過的面容,竟是王慎。

范蠡一驚,連忙就要說話,王慎朝他使了個眼色,重新壓低了帽沿道:「我家主人請先生過府一敘。」

「好。」范蠡爽快地應著,能夠被王慎稱為主人的,除了夫差不會再有第二人。

魚……開始上鉤了。

范蠡抹了把臉,隨王慎離去,一路穿街走巷,來到一處氣派的宅子前,借著門口兩盞絹紅燈籠的光芒,能夠看清匾額上的字——太宰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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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魚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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