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嫁給大山的女人(中)

第六十七章 嫁給大山的女人(中)

?當李茹生下男孩兒后,她才得以在暴風雨般的虐待中得以喘息,真是托兒子的福呢,她可以像個正常女人一樣坐月子,緊密的監視也鬆了許多,也不需要一個人干全家人的活兒,並且她還能有一定的活動空間,可以在附近走走了,也在這個時候,她才感覺到自己原來還是生而為人的。

後來聽說他們對自己的管制變得寬鬆的原因,除了是因為生了兒子外,還有一個原因便是:他們認為,一個女人一旦有了孩子,便會被家庭所牽累,女人成了母親,便不會逃跑了。

是啊,你都當媽了,這輩子就這麼定了,沒得選了,已經完了,你還能怎麼辦呢?

何況逃跑還是很困難,來這生活兩年,她發現這裏到處都是他們的眼線,或者說,這裏的每一個村民都在互相幫忙看着對方的拐賣人口,就像看護公家的家畜,而且這裏沒有手機,沒有電話,又是很難和外界交流,漸漸的,漸漸的,越來越多的婦女放棄了逃跑,認命了,或者就被同化了,最終從外地人變成更加狠毒的本地人,心理也扭曲了,變本加厲的將自己所遭受的委屈和痛苦,發泄到下一批被拐賣的人身上。

「我當初受到的痛苦比你痛的多了,你憑什麼過的比我好呢?!」彼時,被同化了的外地婦女只會有這樣的一個想法,當他們從苦難的兒媳熬成了婆婆,最終會做的,也便是苛待她們的兒媳。

讓悲劇重演,把自己苦難再原封不動甚至過猶不及的施給他人!

通常這個時候,婆婆的兒子們都會很孝順,因為,婆婆當媽時在家裏吃了許多苦,便把所有的愛,那近乎畸形的溺愛全給兒子。

也許李茹接下來要面對的就是她的婆婆也曾走過的道路,生下兒子,繼而把兒子拉扯到大,最後買到一個兒媳,這之後熬成婆婆,再在虐待兒媳身上找到久違的自尊,和心理安慰。最後,可悲的老死在這裏……

可那樣她怎麼甘心,又怎麼對得起自己的原生家庭,怎麼對得起自己上了那麼多年學?

隱忍吧,沉默吧,不在沉默中滅亡,就在沉默中爆發!

李茹這樣想着。

她也極其的討厭、怨恨、憎恨自己的孩子,就像怨恨劉家的每一個人,但她自認為掩飾的很好,在家裏任勞任怨,不敢多說一句,只是帶小孩不是很上心,基本能不理就不理,打罵也很尋常,總是不自覺的就將自己崩潰怨恨的表情流露給那個懵懂的孩子,誰讓她的兒子是劉家的種?那實在太噁心了!

但是她也有與生俱來的母愛,也會有不忍心的時候,但是她拒絕把自己的愛給劉康建,因為她恨劉家,恨這個村落,恨村落所在的城市。

而且就算沒有母愛,全家人中喜歡劉康建的多了,不僅公公婆婆對孩子的要求是有求必應,就連她那個可惡的丈夫,也是將孩子當個寶似的有求必應,長期以往,孩子必將被慣壞,但是沒有文化的這家人完全沒有這種遠見卓識,自己原本粉雕玉琢,乖巧可愛的兒子,一點一點的野蠻任性了起來,最終變成了那個殺了自己的惡魔。此處暫且不提。

後來,托兒子的福,劉家開放了自己和丈夫去城裏打工的許可權后,她幾乎是帶着一種雀躍的心情離開,終於可以眼不見為凈了。

雖然還是不能離開承湘市,還是被每日監視,可至少,她可以不用一隻被栓在家裏做一條屈辱的狗。不用看着自己的兒子就想到她那毫無感情而言的丈夫,日夜糟心。

而且來到城裏,也許會有更多的機會逃跑!

她才不甘心一輩子待在這裏!

後來她憑着原來是大學生的身份,在承湘市應聘了一個小學代課教師。

城市太小,村落太小,她那普通二本的學歷居然還算拔尖,只是證件都已經不在,為了自我證明還花費了一番功夫。

在教書的生活種,她似乎找到了活下去的意義,往日的陰霾,在書聲朗朗中被一掃而空,好像她從未遭受過那些苦難,好像,只要在那些學生純真的求學目光中,她才會有那麼一點感覺這裏並不完全是地獄。

無法逃避,那就面對,她想着。

也許,她可以教導他們,不要變成像他們的父輩祖輩一樣的人?如果從娃娃抓起,像自己所經歷的悲劇,是不是可以被避免呢?她這樣想着,把代課的工作做的更認真了。也因此,幾乎整日整日的泡在學堂不回去,一心撲在教育祖國的花朵的大業上。

自己這輩子算完了,可是他們不一樣,那些代表希望的孩子,一定能將這裏改變成美好的樣子!她堅信這一點,她,必須堅信這一點。

一心撲在事業上的女人是可怕的,完全不顧家,劉家人也曾對此有意見,這實在太過離經叛道,也過於不守婦道,不過年輕人外出打工已經成大趨勢,老一輩無法阻止,不可阻止,更何況,李茹每個月能寄回去一筆對鄉下人來說,絕不菲薄的錢財,李茹大學生和教師的名頭還能為他們帶來無盡的虛榮,所以,劉家人允許了自己在市裏打工。

只是天有不測風雲,才幾年功夫,因為資金問題,學校倒了,她這個代課老師很快失業,大部分學生都被四下遣散,回家務農或打工,眼看着剛剛教育有雛形的學生們又要回到他們操蛋的家庭,繼而能變成重男輕女的人販子繼承人,她就感到一陣絕望。

要放棄嗎?精神的支柱一夜崩潰,她難道又要回到那個茅草屋天天遭受毒打嗎?

憑什麼?她憑什麼要一次又一次的自我犧牲?!

不可以,絕對不可以就這麼算了!

於是她自發組建了一個希望小學,在某個廢棄的工廠遺址,開始無償的授課,學生人數不足,她就學着曾經在新聞看到的其他鄉村老師的舉動,即每天走十幾里山路,挨家挨戶的敲門,規勸,用滿腔的誠意,打動那些家長們,讓他們允許孩子來上學,學校日常的開支,她自己一人身兼數職,來維持。

這樣堅持就是十二年,差不多只有年底才能回鄉下劉家一次,劉家人一如既往的對自己的行為嗤之以鼻,但看在錢,看在自己沒有逃跑的份上,時間久了,也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這樣十幾年如一日的堅持着,把精力都轉移到教育事業上,就不會感受到痛苦了吧,她這樣想着,然後不要命的為事業拚命著,終於,功夫不負有心人她的希望小學終於有了起色,甚至很多聰慧的學生成績可以進去省里的排名,並且她教的學生,也大都拜擺脫了性別的有色眼鏡,這是最讓她欣慰的,而她無私助學的實例還上了新聞,最後甚至誤打誤撞的上了感動天朝十大人物的熱門評選。

只是那時,她已經四十多歲了啊,她原本燦爛的青春,就這麼消逝了……一生其實也就那麼短,她明明前一天,還在校園裏幻想着畢業后的情景,可是,一轉眼,她已經被拐十幾年了。小姑娘終是變成了面目可憎的大媽。

誰來賠償她的青春她的委屈?

「有一種偉大來自平凡,有一種高尚來自奉獻。三尺講台,兩尺教鞭,詮釋着你無悔的人生……」

新聞上是這麼寫的,這讓她有點受寵若驚,不過自己的努力被肯定的感覺,真的是很好。但這並不能改變自己回到出租屋后還有被丈夫毒打的現狀,她的身體早已每況愈下。

呵,這樣也好,早死早超生么。

很快,城市裏來了許多採訪自己的記者,她們問自己有什麼想法時,她真的百感交集。千言萬語呢,只有一句話:「我想回家,求求你,帶我離開這裏,我是被拐來的!!!我逃跑過三次,每次都困在山裏窄窄的小道上,或者市裏同夥的追捕上!這裏有好多人和我一樣被拐賣的!我的二艘,二嫂逃掉過!可是我實在沒本事,逃不掉,只能辦小學以盡綿薄之力,不讓自己浪費掉,我現在只想回家,求你幫幫我!」

「可是你孩子都生了……」記者甲面露難色,他遲疑道:「這麼多年了,你,難道不應該學着原諒,給你的丈夫一個愛的擁抱嗎?」

「我丈夫喝完酒就會打我,我活得生不如死,他……」

記者覺得李茹有點不識抬舉,所以沒有聽他說下去,李茹只在第二天的報紙上看到這樣的段落:

「為她是市裏學歷最高的人,她成了城小學教師,因為孩子們渴望的眼睛,她選擇留在了帶給她痛苦和屈辱的異地他鄉。因為一份本能的大愛,她飽經苦難的生命像美麗的山花綻放。」

李茹將報紙團在手裏,站立不住,一屁股坐在了牆角,曲著被丈夫打瘸掉的右腿,憤怒得痛哭流涕。

一個「痛苦」,一個「屈辱」,就寫完了李茹被拐受虐受家暴的經歷。這篇報道沒有深挖拐賣婦女兒童背後的政府不力和性別不平等的根源,沒有探討為什麼貧困地區的教育條件如此惡劣以及如何改善,只一個勁兒地歌頌李茹的高尚人格,歌頌她的偉大。從這篇報道里只讀到一個信息:「這樣的人越多越好」。

「這樣的人」是指,被拐被家暴被虐待的受害人,看到鄉村教育需要自己,還是毅然決然選擇了寬恕,投身「大愛」事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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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影橫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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