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歸思

第三章 歸思

秋末冬初,趙清玄回到了酆都。

酆都城外,招魂幡揚,全軍肅穆,趙清一遠遠就看見了趙清玄。

他騎着馬在最前面,甲胄外面穿了素白的喪服,臉上蒙了厚厚的悲傷。

不敢呼吸,太疼了,那窒息的疼隨着手臂延至全身,麻木的手指拽緊了胸口的衣服,躬起身子想得到緩解,卻無濟於事。

隊伍停了下來,趙清玄走到阮韻冼面前,看着那張憔悴的臉,心如刀絞,一下跪在了地上。

「娘,孩兒不孝……」

阮韻冼顫抖的扶起了趙清玄,搖著頭說不出一句話。

趙清玄把她緊緊的抱在懷裏,阮韻冼像是一下有了依靠,撐了許久的情緒決堤而出,失聲痛哭起來。

趙清一撇過頭,咬着唇,盡量不讓自己哭出聲。蘇慕塵將她輕輕帶入懷中,輕撫着她的背,一下、一下,無聲的慰藉。

「阮娘。」

「應知。」阮韻冼抬手拭去了眼淚,看向趙清玄身後,上前抱了抱他,「好孩子……」

「娘,我們回家吧。」

「嗯,好,回家、回家。」

「起棺——!」

車馬入城,兩道站着百姓,滿目寂靜,壓抑著的哭聲此起彼伏。阮韻冼扶著棺槨,一路失魂落魄。

賀銳醒了。窗外的陽光正照在他床頭,刺的他睜不開眼,抬手擋了擋,偏頭看過去才發現屋裏有人。

「虞、虞大人……」

虞松柏不安的來回踱步,聞聲趕緊上前查看,見賀銳確實無礙了,才鬆了口氣。

「勝取啊,你終於醒了。」

賀銳撐起身子靠在床頭,動作還是有些吃力,「虞大人,趙將軍呢?」

「你找趙將軍何事?」

「啊?沒、沒事,就是……主帥的事……」賀銳低下頭不敢直視虞松柏,拽著被褥的手漸漸收緊了些,怕被人瞧見他眼底的局促。

虞松柏眼神黯了下來,輕嘆道,「大樹無枝向北風,十年遺恨泣英雄[1]。」

說罷,便望着窗外出神,喃喃自語,「眼下走了已有月余,該到酆都了。」

虞松柏走後,賀銳做了個夢。是那日的吟州之戰,他感覺自己要沉下去了,陷進了屍骸里,怎麼都爬不出來,掙扎許久,驚醒時褻衣早已濕透,雙眼無神的看着前方,不敢再睡。

趙彥戰死,被追封為定北候,趙清玄笑容得體的接下聖旨,給了宣旨太監銀兩,一路送到了府門口。

清冷的庭院將他打回原形,回到酆都沒再哭過了,他是她們的支柱,他的難過不能顯露半分。

周身的環境人影在他眼前晃動,慢慢模糊又慢慢清晰。軍帳之中,燭光微曳,趙彥神情專註,滿臉慈愛,正與他探討著兵法。耳邊的聲音也變得真實起來。

「所謂兵權謀,是以正守國,以奇用兵,先計而後戰,兼形勢、包陰陽、用技巧者也[2]。」

「所謂兵形勢,是雷動風舉,后發而先至,離合背鄉(向),變化無常,以輕疾制敵者也[3]。」

「所謂兵陰陽,則是順時而發,推刑德,隨斗擊,因五勝,假鬼神而助者也[4]。」

「而所謂兵技巧,就是習手足,便器械,積機關,以立攻守之勝者也[5]。」

趙彥結實的拍了兩下他的背,欣慰道,「我這一生,娶賢妻、得兒女、率強將、鎮邊關、守疆土,足矣。」

「安平軍該交到你手裏了。」

長應知遠遠喊了他一聲,把他拉回了現實。他應聲快步上前,面容除了疲憊毫無破綻。

「清玄……」

「我無事。」

「我知。」長應知看得出來他在撐著,卻明白他關着自己的原因,除了陪着他也沒有更好的辦法。

趙清玄和長應知前後走進書房,見蘇慕塵正端坐在窗前看書,白衣黑髮,風掠過,衣發逸逸,髮帶輕束,微微飄拂,似是畫中人。

蘇慕塵放下書,看了過去,「來了。」

「等久了吧,」趙清玄坐了下來,順手倒茶,「過來品品。」

蘇慕塵接過茶杯,見茶湯清澈透亮,聞之有獨特的花香,入口醇厚滑順。

「君子水仙,確是好茶。」

「陽煦山立[6],茶性與人品暗暗相合,這水仙茶[7]配你甚好。」趙清玄舉杯輕輕碰了一下蘇慕塵手中的杯子,「千言萬語不足以道,以茶代酒,大恩不言謝。」

「舉手之勞,切莫掛懷。」

談及虗州之事,趙清玄倒是記起了吟州之戰,細細與蘇慕塵說了困惑之處。

「如你所言,北涼騎兵是他們的王牌,安平軍雖然勝局佔多數,但也未討到過什麼好處,輕易戰敗,不是好事。」

「我也恐有詐,便讓塗將軍派人一直暗中盯着,只是虗州離酆都路途遙遠,有消息一時半會兒也到不了。」

「明日我回趟葯閣,派幾個聽風樓的弟子去打探,消息必然比你的快。」

「如此甚好。我與應知過兩日到,該去給外公他老人家請安了。」趙清玄抿了口茶,失意道,「自古忠孝難兩全……」

長應知拍了拍趙清玄的肩膀,「你我鎮守邊關,奔赴沙場,不就是為了家裏能安穩,有國方有家。再說了,酆都有慕塵在,你大可放心。」

「有他在我自然是放心的,但心裏總覺得不踏實。」

「你這幾日一直綳著,過於勞累才會思慮過重,好好休息一段時間就好了,別想那麼多了,如今把安平軍握在手裏才是當務之急。」

「應知說的有理。皇上下旨追封伯父為定北候,你的身份便也與往日不同了,現下你又身在酆都,瞧熱鬧的大有人在,最緊要的就是摸清聖意。安平軍不僅僅是大梁的安平軍,更是你趙家的護身符。」蘇慕塵說話做事皆是溫潤如玉,卻又帶着力量,看似輕飄飄的,但輕易間就能深入人心。

「我打算過幾日請些舊友聚聚。」

長應知嗆的猛咳,一臉不可置信看着趙清玄,「你有舊友?」

趙清玄神情嚴肅道,「韓律。」

話語一出,長應知與蘇慕塵皆是一愣。隨即,三人心照不宣,相視而笑。

去葯閣的那日天氣不好,烏雲密佈,小雨淅瀝,若是晴天,上山的路倒也還好,但七岩山山體較陡,雨雖小,路面也早已泥濘,兩人只能將馬栓在樹上,徒步上山了。雖離家已有四五年,但這通往山頂的石階再熟悉不過。

走了半日,先入眼的是一塊豎立的巨石,上面刻着「大醫天下」四個字,葯閣的赫立眼前,連連綿綿佔了整座山頭,莊嚴肅穆,經過雨水的洗禮氣氛更加濃郁。

這「閣」字不過是縮小了而言。阮修之創立時說,天下為大,還有什麼能大過天下人,學醫之人靠的便是那方格之內的藥材,所以取「葯閣」之名。

葯童已在門外等候,見他們來了,便迎了上去。

「師父在等着你們呢,隨我來吧。」

過了長廊,長應知撇了一眼前堂,坐滿了病患,「每日都有這麼多人嗎?」

「也不盡然。這幾日天氣驟涼,自然多了些。」

入了後堂就見一老者已坐正位,白髮長須,紅顏潤色,精神矍鑠,眉眼間與阮韻冼頗為相似。

趙清玄與長應知上前請了安,阮修之難得見到外孫子,拉着他們聊了許久,一下忘了時辰,直到葯童來催他們吃飯才發現天都黑了。

「房間已經收拾出來了,天色太晚,山路不好走,今晚住下。」

蘇慕塵語氣如常,但趙清玄看得出來他神色有異,定然有事相商,便應道,「也好。」

眼下已經入冬,窗外的枯樹沒了生氣,清冷的月光在上面鋪了一層悲寂,像似有話要說,卻又藏着掖着,惹得人心緒不寧。

------題外話------

[1]出自《吊岳王墓》;兵家四勢又叫兵家四派,是軍事學用語,指兵權謀、兵陰陽、兵形勢、兵技巧。[2][3][4][5]出自班固《漢書·藝文志》[2]代表人物孫武[3]代表人物尉繚子、項羽[4]代表人物孫臏、張良、張角、諸葛亮、司馬懿[5]代表人物墨家、田單、戚繼光;[6]出自《書言故事·顏貌類》;[7]水仙茶屬於武夷岩茶中的知名茶類,分為武夷水仙,漳平水仙,鳳凰水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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涅盤:逐鹿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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