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靈媧神啟（一）

狐桑在水中睜大了雙眼，拚命掃視著四周，卻並不見狄清川的身影，這讓他不由地焦急了起來。

看著下面深不見底的海水，這焦急逐漸變成了擔心。他想了想，咬了咬牙，便一個猛子地往下扎，繼續潛了下去。又向下尋了一陣后，方才在數丈外發現狄清川的身影，此時狄清川的手腳還在輕微抽搐，失去意識的身體正在隨波逐流，緩緩下沉。

狐桑看到后立刻擺動著四肢和尾巴，用盡全力衝到狄清川的身下，將他頂在腦袋上，拚命的向水面游去。

巨大的海水壓力從四面八方襲來，狐桑只覺得胸口彷彿壓了一塊巨石，眼前黑一陣、白一陣的，耳朵也開始嗡嗡的鳴叫起來。他緊緊咬住的牙齒中，露出一串串細小的氣泡，他的胸腔快速的擴張收縮著，僅存的一口氣已經所剩無幾。

狐桑的四肢和尾巴擺動得飛快，「堅持住……堅持住……我不能淹死在這裡……我要把大川救上去。」

頭頂上方逐漸亮了起來，狐桑知道，水面就在不遠處了。

「嘩啦——」

水面猛地破開，一顆白色狐狸頭從水面沖了出來，費力的呼吸著新鮮的空氣，緊接著，旁邊一個濕漉漉的少年頭也浮出了水面。

「狐桑！狄清川！」

見二者浮出水面，正攀趴在木頭上的芮艿和柯振石立刻手腳並用的撥水漂了過來。狐桑將狄清川交給二人，又從遠處抓了跟粗大的木頭過來，將狄清川扯了上去，讓他彎腰趴在木頭上。

「不能這樣，快，把他翻過來。」芮艿急切道，「讓他仰面躺在木頭上。」

狐桑有些不解道，「為什麼？」

芮艿道，「他在水中沉溺得太久了，不能這樣趴著，我們得救他。」

狐桑為難道，「可是，我沒有靈力，不能像爸爸那樣……」

芮艿掙扎了幾下，發現自己完全沒有辦法在水中自由行動，只得罷休，對狐桑道，「沒事，你這樣做。」而後她對著狐桑就如何施救的事囑咐了一番。

狐桑聽從了芮艿的建議，將狄清川翻了過來，讓他橫躺在木頭上；柯振石在一邊幫忙托住了木頭，狐桑在一邊使勁地用爪子一下一下地按壓著狄清川的胸口。

「咳咳——咳咳——」

終於，狄清川手腳微微抽搐了幾下，而後開始劇烈地咳嗽起來，大口大口的海水從嘴裡吐出，緊閉的雙眼也緩緩睜開。

見狄清川醒了，大家頓時鬆了口氣，紛紛問道，「大川，你感覺怎麼樣？」

狄清川一臉虛弱的趴在木頭上，輕聲道，「我……我還好……沒事……就是有些缺氧……嗆了水……」

「你別說話，先歇息一下，」狐桑明亮的眼睛看著他道，「沒事就好。」

狄清川抬起頭，望著眼前的四個夥伴感激道，「謝謝……謝謝你們救了我……這麼危險……」

芮艿道，「你最該謝的是狐桑，是他潛到水底把你救起來的。」

「是啊，是啊，」柯振石喜笑顏開道，「狐桑費了很大勁才把你從水裡拖出來，給你捶胸，幫你吐水，就差為你人工呼吸啦——不對，是『狐工呼吸』。」

「狐桑，謝謝你……我……我……」從鬼門關闖過來的狄清川瞅著狐桑，心中湧起了前所未有的暖意，眼裡儘是說不盡的感激。

狐桑被人類殷切的目光看得不好意思了起來。他害羞地搖了搖頭，眼睛骨碌碌地轉悠，嘴裡嘟囔道，「我沒那麼偉大，只是順帶……順帶救了他一下。湊巧，湊巧而已。」

「大川，狐桑對你可是救命之恩呀！」柯振石笑著挪揄道，「可記得以身相許啊！」

「嗯，」狄清川看著眼前那一臉傲嬌的小靈狐，狠狠地點了點頭道，「不會忘，不能忘。」

大傢伙又扒著木頭稍稍休息了一下，即使此時大家都沒什麼大礙，但望著周圍依然在翻湧不已的海水，心情卻怎麼也輕鬆不起來。

柯振石看著茫茫的海面，有些絕望，「我們這下連木筏都沒了！」他憤恨道，「都怨那條死賤魚，他肯定不是好東西，肯定是那個什麼窮奇霸天魔獸那伙的。」

芮艿抱著一根木頭，小鳳皇趴在木頭上，腦袋厭厭地搭著她的肩膀。看著茫茫海面，又看了看氣若遊絲的戴，芮艿忍不住嘆了口氣。

「我是真的不明白，講道理——」狐桑有些煩悶道，「苾芬園可是靈媧大神的地盤。誰敢在這裡對我們動手？難不成是我們偏離了方向嗎？不可能啊，明明是渡夢長老說要我們渡海的呀，我們是按照路線走的呀……」

「現已如此，多說無用。」芮艿此時心裡也慌得很，但見狐桑如此，只得強作鎮定，安撫道，「西御長老不是說過么，『即便山窮水盡，只要不放棄堅持，亦能否極泰來，絕處逢生！』」

「渡夢長老還說過『自有天神指點出路』呢！」柯振石咕噥道，「這天神在哪呢？他也不行啊。」

聽到此話，狐桑不滿的對著柯振石叫了一聲。柯振石也沒有力氣與他爭論，只蔫蔫地閉了嘴。

狄清川嘆氣道，「靈媧大神……靈媧大神保佑我們……快快安全到達苾芬園吧，只要您……只要您讓我們安全到達苾芬園，以後您……以後您就是我的信仰。」

他們仍舊在萬頃茫然之間隨波逐流。大量流失的體力和比岸上冷得多的海水，讓浸泡在水中已久的眾人冷得渾身哆哆嗦嗦，不停地打顫。

狄青川此時已經恢復了許多，但因之前被灌了一肚子鹹鹹的海水，此刻他只覺口乾舌燥，「抱住木頭不要亂動，我們盡量節省體力，現在我們完全失去了食物來源，只能期望能儘快到一個小島或者陸地上讓我們補給一下。」

芮艿抬頭看了他一眼，只見狄清川嘴唇發青，滿臉晦色，顯然身體還沒有得到恢復。她在心裡默默地嘆了口氣，點了點頭道，「希望如此。」

「那裡有根長木枝，」芮艿道，「我們都去那根木枝上，免得再被這海水衝散。」

幾個可憐的傢伙在海里漫無目的地、認命地漂泊著。

天色越來越黑，幾個少年此刻雖然極為疲累，卻不敢閉上眼睛。幾天未睡，體力難免透支；一陣又一陣的心悸襲來，讓他們愈發地恐慌，雙手更加用力地攀附著木頭，抓住這茫茫海面唯一的救命之物。

不知不覺中，風向不知為何發生了變化，之前的西風變為了西北風。

順勢而變的洋流推動著眾人孱弱的身體，靜悄悄地將他們向一個東南方向推去。

滿天的繁星倒映在海面上，一根長木枝緩緩地漂浮過來，木頭上搭著三個人族少年和一隻靈狐，還有隻頗為凄慘的小鳥。

海面下，一大群發光的游魚彷彿看到了新奇的玩具，呼啦啦地圍了過來，繞著少年們的腳旋轉，不時用軟綿綿的魚嘴嘬一口他們的腳趾。

「走開，賤魚！」柯振石腳無力地踢蹬著，然而效果甚微——而那水裡的魚兒見對方有了回應，於是便一窩蜂的遊了過來，不停地嘬他，他狠狠地嘟囔道，「你們這些死賤魚是跟之前那個一夥的吧！？還想弄死老子，沒門！看我不把你們烤了！」

魚群下方慢悠悠地游過了一條數十丈的大魚，這條魚和這群小魚長得一模一樣。見到此魚，小魚群立刻遊了過去，蹭著大魚的身體，大魚透著藍光的巨眼狠狠的瞪了一眼不斷撲騰腿妄圖甩掉腳上小魚的柯振石，柯振石臉上立刻露出討好的笑容。大魚優雅的轉了個身，帶著一群小魚往西遊去。

「好險。」柯振石虛弱地翻了個白眼，「這年頭，連條魚都能欺負我了！」

芮艿有氣無力道，「消停點吧，有力氣還是存著，登島時用吧。」

夜間的水溫較之白天更為冷冽，芮艿臉色漸漸發青，搭在木頭上的胳膊也已經無力麻木，小鳳皇已被狐桑接了過去照料，柯振石和狄青川也好不到哪去。

時間在痛苦中流逝，芮艿的身體僵硬了起來，漸漸的開始抓不住漂浮的木頭了，狐桑一次又一次地游過來，抓住她的手幫她趴在木頭上，柯振石狄青川兩人也是面如晦色，身體中的力量已經若有若無，隨時都有可能滑落在彷彿無底般的深海中。

「咚！」

碰撞聲傳來，柯振石用胳膊夾住木頭，腦袋垂落撞擊在木頭上，迷糊中睡著了。隨著身體失去意識，他的胳膊也在順著木頭邊緣慢慢滑落，眼看整個腦袋都要淹沒在海水中。

尚還清醒的狐桑用沙啞的聲音拚命地喊道，「柯振石，快醒醒。」他想要游過去，但剛要動身，這邊已經昏迷的芮艿便也滑了下去，狐桑嚇得立刻轉身抓住她的手。

狐桑焦急不安地看著不遠處的柯振石，此時他的肩膀完全沒入海面，只有一隻豎起的胳膊還搭在木頭上，隨著海水的起伏，海水已經漫到了他的嘴巴。

狐桑抓耳撓腮，眼睛一轉，突然喊道，「大家快醒醒，苾芬園馬上到了，別睡著了。」見效果甚微，狐桑咬了咬牙，繼續道，「快看，苾芬園！苾芬園到了。」

「嗯？哪呢，苾芬園在哪呢？」柯振石的身子在水裡打了個寒顫，一個激靈醒了過來，立刻撲騰著支起身子要找苾芬園，然而找了半天也沒看見，疑惑地看著狐桑，卻見他閉口不言，眼中露出些許痛苦的神色。

狐桑知道這種辦法只能用一次，等大家發現並沒有什麼苾芬園，就會比之前更絕望，精神一旦被擊潰，那將徹底葬身於茫茫大海中。無奈、自責、迷茫不斷噬咬著狐桑的心，他想幫助大家卻力不從心，眼見著四周的這些親密夥伴一個個陷入無意識中，他有生以來第一次體驗到什麼才叫真正的無助與絕望。

許久，沒得到答案的柯振石眼中神采漸漸暗淡，自嘲地一笑。他的臉上像是失去了一種東西，一種每個人都有的活力，那種生機的光芒。

狐桑看著柯振石的眼睛，居然能看到人之將死的那種死寂寥落。

其實並非他們沒有努力，只是這次深海遠行實屬勉強，大大超出他們的能力範圍。

狐桑憂傷地看著柯振石，想要向他做出最後的道歉。他剛想張口，前方遙遠的星空之下，一圈泛著白色光華雲彩一般的島嶼突兀地出現在黑夜之中。

「那，那是？」

柯振石微微轉頭，順著狐桑的目光看去。

「是苾芬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