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少年游 第一章 殘紅滿徑葉凋稠

第一卷 少年游 第一章 殘紅滿徑葉凋稠

?黑雲吞噬了藍天,將黑暗的一幕留在天際,在如此深秋時節,下一場駭人的暴雨,其中的凄涼真叫人捉摸不透。

洛陽城南二百里處,有一蓮花山,山頂五峰環列,狀若蓮花,山中小道蛇形錯盤,綿延無盡,暴雨過後,片片落葉競相而下,讓人不禁感嘆這傷秋悲愁的時節,恍惚間,只見幾道黑影在一條小道中竄出,衝風冒雨,向山頂而去,遠遠觀瞧,那幾人雙腿似是軟綿綿的,彷彿馬上就要摔倒。

他們好像已經走不動了,停在了半路上。

忽聽身後那片黑黝的叢林里,傳來陣陣呼喊聲。那些人看起來並不在乎,只是領頭那人抬頭看着那無邊夜幕,搖頭慘笑着:「看來老天真是要亡我漢家。」

他一語未散,樹林里猛然間鑽出三四十人,牽頭的是一灰袍大漢。見到那領頭人,拱手笑道:「匡濟兄弟,都一天一夜了,還別來無恙么?「

趙匡濟看着那人,雙眸中透露著一絲絕望:「一個不留?」

那大漢嘿嘿笑道:「斬草不除根的事,咱爺們可做不出來,不過桑大人大發慈悲,只要趙將軍一點頭,便可挽救這三個一直忠心跟隨你的弟兄。」趙匡濟道:「怎麼個點頭法?」大漢道:「桑大人有令,只要你把那張前朝隱太子的《山居圖》交出來了,我們不會追究他們的,桑大人官拜宰輔,一定算數!」趙匡濟聽了,不覺大笑:「算數?哈哈,當年我和桑維翰敬天敬地,歃血為盟,結為八拜之交時他說過的話,都算數了嗎?」大漢一時語塞,正要開口說些什麼。忽聽一聲音傳來:「殊不知為人當識時務乎?」

說話間從山坡上躍起一匹馬兒,四蹄落地,正好立在趙匡濟身後,眾人一看,正是大晉中書侍郎同平章事兼權知樞密使事——桑維翰。他側馬而下,向趙匡濟道:「二弟,你身為都尉將軍,卻不諳當今朝堂之道,天福帝已然坐擁中原,平定南方小藩那是早晚的事,陛下看重與你,多次邀你共謀大事,卻都被你拒之於外,如此一意孤行,可有照顧到我們兄弟的福祉?」

趙匡濟冷笑一聲:「共謀大事?還不是為了那張『山居圖』。」

桑維翰手握馬鞭,敲了敲左手掌心,點頭道:「是,有些事情,我們確實沒想到,要不是我們一路追隨你來到這趙家老宅,還真是想不到流失三百多年的『山居圖』竟然在你手裏,要說為了那張『山居圖』倒也不假,但是陛下更看重二弟你的軍事才能,要不然你又豈能在而立之年,就做到了都尉將軍。」

趙匡濟心知今日定是無法逃脫,可是又要連累這些弟兄們與自己陪葬,心中甚是不忍,可是要把《山居圖》交給那賣土求榮的石敬瑭,那中原之地豈能再有興盛之日!一時間,竟躊躇不前,難以抉擇。

趙匡濟身後一個看起來只有十五六歲、書生模樣的少年好像看出了他的心事,兩步跨在趙匡濟的面前,向著他身後其餘幾人吼道:「大哥,你放心,我們今日就是死在這山上,也絕不同意你把『山居圖』交給這群賣國賊,你們說是不是!」聲音之大,彷彿費勁全身之力來表達自己與眾人寧死不從的決心。

「可是…」趙匡濟還在猶豫。

便在此時,那灰袍大漢伸手成爪,突然向少年發難,這一瞬間來的太快,趙匡濟根本來不及反應,少年如此瘦弱的身軀怎能抵得住大漢奮力一擊,眼看他就要拿在少年脖頸之上,趙匡濟嘶聲大喊著:「元朗!」

卻聽「咔嚓」一聲,那一擊竟然打在了樹榦上,合抱兩人粗壯的樹榦被這一爪之力橫空折斷,眾人一驚,剛才還立在那裏的少年,一眨眼的功夫竟然消失了!

大漢一愣,順勢抬頭往西北方向看去,那顆枯樹下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幾個人,而那小書生也在其中!大漢不禁心中一凜,兩處距離不過兩百步,他自忖如此距離便是飛過一隻蚊蟲都能聽的清,莫說來了人都沒有聽見聲音,單單這瞬間救人之舉,便是這普天之下也沒有幾個人做得到。

桑維翰尋聲而望,卻是三個和尚,還有一個和那書生年紀相仿的白衣小生。

「原來是幾位大師救了舍弟,阿彌陀佛,多謝大師,多謝大師!」趙匡濟雙手合十,連連參禮。

「喂,幾個禿驢,莫要管閑事。」大漢眼看到手的功勞就這麼被人阻了去,心中煩悶無比,仗着桑維翰的面子,晾他幾個和尚也不能奈何自己。

「阿彌陀佛,」中間那長髯老僧緩緩道,「老衲今日與沈施主在房中論經,卻不想弟子來報,山中來了一群不明來歷之人,老衲速與弟子來此查看,卻不知是桑大人大駕來此,阿彌陀佛。」

桑維翰不想他竟然識得自己,便問道:「敢問法師名號?」

「桑大人貴人多忘事,六年前嵩山之上,天福陛下舉行祭天大典,你我也算是有過一面之緣。」

桑維翰倒吸涼氣,仔細回憶著當年情形:「莫不是妙思大師?」

老僧點點頭。

桑維翰顯然吃了一驚:「妙思大師,您貴為菩提院首座,怎麼會出現在這裏?」少林菩提院乃是研究武功的最高之所,也是收集天下功夫和參悟大乘佛學的所在,桑維翰深知歷任菩提院首座都是武學高深的大師擔任,如果今天老和尚要管一管這事,當真是不太好辦了。

眾人又有誰不知少林菩提院的大名,一時間,也都愣在那裏。

妙思道:「說來慚愧,老衲參禪幾十年,修為且輕,佛心尚淺,特辭別師兄來此間修行,善哉善哉!」

「大師,既然來此修行,還望大師廣積善德,莫要管這閑事,壞了大師修行。」

「這位大人此言差矣,」確是那沈姓小生髮言道,「廣清寺既然立於這蓮花山上,妙思大師又是寺中主持,這一山合眾生命又豈有不理之言,莫說今天是一條人命,就是山上的花鳥魚蟲生生死死自有天命,何苦為難他人來收,真是阿彌陀佛,善哉善哉。」句句奪口而出,方知打斷了妙思的言語,一時間滿臉羞澀,不好意思了起來。

妙思點頭笑道:「沈施主此言有理,老衲正是此意。」

「大師執意要管,那我們就要得罪了。」話語一落,桑維翰向身後眾人使了個眼色。三四十人受令合圍而上,一時間草木繁密的林中倒顯得擁擠起來。

灰袍大漢首當其衝,直朝妙思而去,縱使知道自己並非敵手,可主上發話不得不從,更何況他料定和尚不會殺生,有甚可懼,眼看就到跟前,暴喝一聲,一拳向妙思揮來,和尚卻一動不動,拳至跟前,一瞬間,妙思左手向上反扣,一絞之下,拿住大漢手腕脈門。

大漢又驚又怒,一掙沒能掙脫,大怒之下,飛起右腳,往妙思足三里踢去,和尚見狀,左手用力抖出,將他擲回身後而去。

這一扣一擲的功夫,桑維翰一一看在眼裏,心想自己出手也不是老和尚的對手,莫不然今天就放趙匡濟一馬,去山下等候,不愁他這輩子不下山,打定主意,沖着妙思說道:「今兒我就給大師個面子,可是姓趙的,咱們沒完,等著瞧吧,走!」一聲令下,那些嘍啰們趕緊退了回來,跟着桑維翰下山而去。

妙思看着遠去的眾人,念了一聲:「阿彌陀佛」,又看着趙匡濟道:「趙將軍,如今天色已晚,眼看大雨又至,若不嫌棄,諸位可隨老衲回寺中休息一夜。」

趙匡濟已經跑了一天一夜,正是精疲力竭的時候,自是想找個落腳的地方,好好休息休息,可是自己一行又是天福帝的通緝對象,更何況剛剛還被桑維翰追擊,怎好再給他人添亂,雙手抱拳正要婉辭,卻聽那沈氏少年一揮手道:「哎,趙將軍眉宇間透露著為難的神色,先別忙着推辭妙思大師的好意,且先聽我一言,桑維翰雖然退去,但我斷言他肯定會守住山腳,等幾位下山,待你等出了這蓮花山境內,他便可以將你一行五人一網打盡,如此豈非易如反掌之舉,再者,我觀幾位英雄看起來早已精疲力盡,正需養精蓄銳以待大敵,而在這深山之中叢林遍佈,更兼雨後瘴氣橫生,山中除了這廣清寺你們再無其他選擇之地,三來,石敬瑭賣地求榮,我漢家兒女人人得而誅之,趙將軍此番棄暗投明實是明智之舉,要不然妙思大師才不理會這世俗恩怨,你也莫要怕給大師惹上麻煩,少林一派,百年傳名,又怎會懼他一個賣國賊乎!大師,您說是不是。」少年越說越高興,話至結尾,仍不忘看着妙思,「咯咯」的笑出聲來。

妙思雙眼微閉:「阿彌陀佛。」

趙匡濟被少年這番言論,直戳心底,苦笑道:「沈兄弟既然都這麼說了,我要再推辭也忒不知好歹,既如此,那趙某打擾了。」說着話,雙手抱拳,向妙思幾人行了大禮。

時至深夜,廣清寺大殿裏的燭火依舊「突突」地冒着光。

只聽得妙思大師說道:「阿彌陀佛!聽聞早年間趙將軍跟隨天福帝南征北戰,深得信賴,如今更是年紀輕輕已列當朝名將,卻不知此次被人追殺確是何故?」

沈氏少年甚是急性,妙思話音剛落,便趕緊接過話頭:「就是,白天的時候桑維翰說什麼『山居圖』,那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趙匡濟道:「此事說來話長。大唐年間,太宗皇帝李世民與兄長李建成爭奪皇位,發動玄武門事變將李建成射殺,但是李建成生前早有預感,恐自己遭遇不測,特命人畫了一張『山居圖』,相傳此圖乃是一張藏寶圖,正是李建成留給後人東山再起的資本,後來隱太子死後,『山居圖』被薛萬徹拿走,後來不知怎地流傳到我趙家先祖手中,從此便一直收在我趙家老宅,可是後來不知道是誰走漏了風聲,石敬瑭聽說我家中藏有此圖,便派人找我索要,他割讓幽雲十六州以求契丹來援,後來更是稱比他小十歲的耶律德光為父皇帝,此等認賊作父、賣國求榮的行徑與當年靠驍勇而發跡、因廉政而揚名之聲相去甚遠,我又怎麼會將此圖交於他的手上,不料狗賊竟不顧多年交情翻臉,派人查抄我洛陽老家,父親與我兄弟幾人逃出生天,後來為保萬全,我與父親分頭南下,」說到這裏,趙匡濟不禁感嘆一聲,「後來,我帶着二弟元朗,逃到這蓮花山,便遇到了幾位。」

「那藏寶圖現在何處?」少年快人快語。

趙匡濟伸手從懷中掏出一個布包:「便在這裏。」

「哦?」幾人臉色一驚,沒想到他竟然隨身攜帶。可是待趙匡濟打開之後,幾人又是一驚,怎麼只有半張圖!

幾人觀瞧,確是一張潑墨山水,只見畫中九座高峰連綿不絕,三、四兩峰尤高,直入雲表,下側蕩漾碧波之上盤著一座拱橋,橋邊有岸,岸邊一排排的松樹,枝幹遒勁,鬱鬱蔥蔥,松樹林蔓延而去,其中好像隱藏着什麼東西,卻因為缺失了半張,讓人無從得知,更困惑如此的山水圖到底隱藏着怎樣的秘密。

「敢問,另外半張在何處?」

趙匡濟說道:「實不相瞞,與家父臨別之際,唯恐遭小人所得,特將此圖一分為二,另一半正在家父手中。」

少年點頭道:「將軍遠見,如此一來,就算一方被俘,『山居圖』也只能拿到一半,果然妙哉,只是將軍坦言一路南下,莫不是有了方向?」

「不錯,」趙匡濟說着話,把《山居圖》收了起來,「如今天下大亂,十國並起,縱觀宇內,也只有蜀中算的安定,自古川蜀便是天府之國,更兼當今蜀國廣政帝勵精圖治,頗有口碑,此番便去投奔蜀國而去,只可惜……」

少年眉頭一揚:「可惜什麼?」

「只可惜我本是一介叛臣,更無緣結識蜀中名士,如此而去,那孟昶如何信我?」說罷,趙匡濟一臉無奈之色。

妙思大師聽聞此言,不禁笑道:「阿彌陀佛,將軍莫憂,如若真有歸附蜀國之意,卻也不難。」

趙匡濟眼前一亮:「哦?大師有何高見,還望指點一二。」

妙思指了指那位沈氏少年,道:「將軍可知這位沈施主是何人?」

趙匡濟扭頭看着少年,白天之時來去匆忙,不曾觀瞧這少年,只當他是寺中香客,如今聽妙思大師之言,又細細打量一番,着實生的一副儒雅俊美的好相貌,只是呼吸談吐間沒有半點武功底子,實在不知這是哪門哪派的高足。

趙匡濟道:「還請恕趙某眼拙,無緣識荊。」

妙思道:「沈施主並非江湖中人,將軍不識倒也並不奇怪,這位沈庸沈施主乃是蜀中大賈沈寶山的公子,而沈寶山正是蜀國明孝皇帝孟知祥的結拜兄弟。」

趙匡濟聞言一驚:「那孟昶?」

沈庸笑道:「正是我大哥。」

「哎呀,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有緣得見沈公子真是三生有幸,三生有幸啊!」趙匡濟激動之情,無以言表,當即抱拳行禮道,「還望沈公子能助我一臂之力。」

沈庸連忙扶起趙匡濟:「哎呀,這個忙我肯定幫,只不過……只不過……」

趙匡濟聽他言語吞吞吐吐,似有難色:「沈公子莫要為難,如果你有難言之隱,我也不便央求。」

「沒有沒有,」沈庸急得拍了拍後腦勺,「哎呀,趙兄不知,我是從家裏逃出來了,目前實在不便回家,萬一又被我爹抓住,還不得把我關個一年半載,我可不想!」

他這一番話說的幾人轟然而笑。

妙思說道:「阿彌陀佛,沈施主,佛曰『諸惡莫作、眾善奉行』,你若將趙將軍引薦給蜀中帝王,自是利國利民的大好事,被令尊關個一年半載又有何妨。」

沈庸躊躇道:「這是自然,只是怎……怎麼向爹交代啊?」

忽聽得大殿之外一人長聲道:「老爺那邊,自有我來擔待,公子大可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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亂世山河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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