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二章 借宿（1）
一條石徑開鑿在崖壁之上，寬不過數尺，下方便是湍急的江水，到了天門中段更是狹窄，只放得下一隻腳掌。湍急的江水奔騰怒吼，撞擊在石岸之上，轟然有聲，陣陣水花飛濺到石徑上。少年小心翼翼的側着身子，手扶峭壁，在石徑上一步步挪動，當真是步步驚心。如此約有數十步，嶙峋石壁陡然一轉，石徑漸漸變寬，不再難行。轉過崖角，火紅的夕陽直映眼帘，少年眼前陡然前一亮。
眼前便是暗渡原野之西，蒼茫景色，倒和東側差相彷彿。兩側山勢雄偉，森林蔥鬱。不遠處，便有一處院落，背倚青山，面朝桐江，院內三間茅屋靜立。其中一間側屋，炊煙裊裊，夕陽照射之下，顯現出淡淡紫色，如同夢裏幻里，少年看在眼中，只覺得說不出的可愛。
少年喜不自勝，情喜之下，扭頭便回。又費了一番功夫，重新回到天門東側，看見那老者仍躺在青石上，手中拿着一個葫蘆，正悠然自得的往口中倒去。少年暗自嘟囔了一句，來不及多說，一溜煙的跑了過去，大聲道：「爺爺，快起來趕路啦，那邊有戶人家！」老者一咕嚕坐起，喜道：「當真嗎？」順手合上葫蘆，掛到腰間，一邊手上已經拾起落在地上的包袱。少年沒好氣的嗯了一聲，背起葯簍道：「過了天門不遠就是。這路又濕又滑，還窄的緊，爺爺你可要小心了。」老者拎着包袱站起身來，呵呵笑道：「不妨事不妨事。」顯然有地落腳，心情極是大好。
二人好不容易從天門當中經過，比起在荒原之中奔走，另有一番辛苦。少年略緩了口氣，轉頭看時，老者卻仍是精神抖擻，與方才奔波之時大相徑庭，幾步就超過少年，走在前面，雖是吁吁的喘著氣，但踮起腳尖四顧右盼，時不時還跳將起來，問道：「人家在哪呢？」絲毫不見疲累。少年左手抹去額頭汗水，右手食指一指：「喏，那邊就是了。」
老者左手搭了一個涼棚，眯起眼睛朝少年指的方向看去，頓時大喜道:「果然不差，今晚不用睡野地了。」扭頭道:「小甘子，快快，我先去敲門。」
兩人快步走近，均是眼前一亮。那院落雖小，但頗為雅緻:柴扉緊閉，門外小道用青石板鋪就，兩側種了些蘭草野花，吐露幽香；背靠青山，幾面都用齊肩高的竹籬笆整整齊齊圍住，紫色牽牛花在籬笆上綻然怒放。
往院子看去，裏面一排排一行行的種了些蔬菜果木之類，被收拾的乾淨整潔，讓人生出賞心悅目之感。三間屋子，上鋪茅草，一層一層的甚是嚴實，至於牆壁門窗之類，則是以刨了皮的松柏之類搭成，別緻新穎，野趣盎然。
老者點頭笑道:「看來主人家頗為勤快，如此必然好客。」少年一怔，低頭小聲嘟囔：「勤快便怎的，也不見得必然好客。」老者渾沒聽到，喜滋滋的走到近前，伸出手在柴門上輕叩了兩下，探頭朝里問道:「有人在家嗎？行人路過，但求借宿一晚，有川資奉上。」半晌無人回應，正欲再敲，正屋裏門突然打開了一條縫隙，露出一個頭來，卻是一個五六歲大的小男孩。老者連忙笑道：「小娃娃......」甫料話未說完，只見那幼童瞅了他們一眼，啪的一聲，又將門關上了。
二人相顧愕然，正不解間，聽得中屋裏大聲喊叫:「娘，娘，有人敲門呢。」
又過了一會兒，吱呀一聲，門扉頓開，一個婦人身着藍布衣衫，也是一般的粗布衣服，頭上隨意的挽了個高髻，姿容倒也整潔。但不知為什麼，神色看上去似略有些憔悴。手中拿着一卷白布，走出門來，打量了二人一番，眼見只是一個十多歲的少年，和一個鬚髮皆白的老人，面露疑色，站在門口問道:「你們是什麼人啊？」老者呵呵一笑，拱手道:「這位夫人請了，我們爺孫兩個是過路的客人，路過貴地，天色已晚，不得已想借宿一晚，還請主人家行個方便。」少年也嗯了一聲，連連點頭，對婦人展顏一笑。
婦人眉頭微舒，但仍是猶豫不決，老者察言觀色，連忙笑道：「噢，不敢白住，有川資奉上。」說着把手平平一攤，露出掌心中的幾塊碎銀子。那婦人只匆匆瞥了一眼，似乎並不在意，走到門前，打開門道，強顏微笑道：「二位不必客氣，行人往來借宿是常有之事，只是......唉，二位這就請進吧。」老者一愣，只覺得這婦人似乎有着難言之事。
但也不急相詢，隨即笑道：「如此多謝夫人了。這宿資.....」婦人連連擺手，拒不肯受。指著西側那間屋子道：「家中只剩得這間柴房了，不過裏面倒還乾淨，靠窗有一張床，二位若是不嫌棄，便在那邊住下吧。」說罷又匆匆進屋去了，只留下少年與老者面面相覷，都流露出不解之色。
少年鼻子突然翕動，劍眉微皺道:「爺爺，有股草藥的味道，但似乎有些不對。」看向屋子道：「難不成有人受傷？」老者捋須，也已聞到，點頭道：「先把東西放下再說，我們一會兒就去看看。」
屋內果然好生潔凈，砍好的柴火靠牆碼整，雖多不亂。少年把葯簍放在床腳，接過老者背着的包袱，見牆上有根樹椏，隨手掛上，便和老者一併出門，前去正屋探看。
甫一出門，只見兩個稚童，一男一女，都約么五六歲年紀，並排站在門外兩三步遠，好奇的的看着他倆。圓臉粉嫩，烏黑的大眼睛一眨一眨，胖嘟嘟的煞是可愛。老者一怔，心料這兩個幼童，大抵便是方才那婦人的子女了。於是呵呵一笑，蹲下身子問道：「小娃娃，你們娘親呢？」那兩個幼童並不怕人，指了指屋內，脆生生的道:「我爹腿疼，我娘在屋裏給他治病。」
兩人對視一眼，心道果不其然，那婦人神色苦楚，原來確是此間主人有恙。救死扶傷乃分內之事，原當儘力醫好主人才是。
少年俯下身子，摸了摸兩個的腦袋，微笑道:「小弟弟小妹妹，我們兩個是瞧病的大夫，這就給你爹爹瞧病，好不好？」那小女孩很是聰明可愛，甜甜一笑，拉着少年的手進了正屋。
少年與老者環視一周，見那正屋分做三間，東邊一間廂房之內，那婦人愁容滿面，眼角微紅，端著一個木盆，正掩上床簾。忽的見他們兩個進來，微微驚愕，連忙站起，手足無措的道：「二位客人怎麼進來啦，我家男人腿腳不便，受了些傷，這屋裏怪腌臢的，可讓你們見笑了。」老者微微掃了一眼水盆，只見裏面泡一條白布，略有些血污，料想是從他丈夫身上剛剛換下，作揖道：「夫人莫怪，方才聽說尊夫微有不適，便來探問一番。不知尊夫現在如何了？」
婦人聞言，頓時泫然欲泣，把木盆放在一旁桌子上，低頭哽咽道：「我夫君他，他前些日子上山打獵，不料山路濕滑，一不小心把膝蓋之上磕破了一個口子，本想着不是什麼大事，當時也沒什麼大礙，便只是給他上了些常用的止血藥草。過了幾天，傷口雖漸漸癒合，但又腫脹了起來，內里疼痛難忍，硬是連路也走不成了。這幾天來，更是昏昏沉沉.....」儘力收斂住傷心之色，道：「適才我趁他睡去，便給他換了換傷葯。」
老者神色肅然，沉聲道：「原來是受了外傷，夫人，可否讓小老兒替尊夫瞧上一瞧？」那婦人神色凄然，已然六神無主，並未留意老者言語，但此時也無良方，便掀開布簾，任由老者去看了。
少年站在老者身後，探頭朝床瞧去，只見一個男子，雙目緊閉，濃眉虯髯，方臉闊口，本應是個威武雄壯的漢子，但此四肢伸的直挺挺的，呼吸急促，時面部僵硬，微微張口，毫無血色的流汗不止，神色極是委頓。再看男子腿上傷處時，只見裹傷布周邊腫脹，呈暗紅色，甚是可怖。猛然一驚，脫口失聲道:「爺爺，這是傷風吧？」情急之下，說着便欲解去那男子腿上的繃帶。
那婦人大驚，不由自主的連忙伸手阻攔。那少年呆了一呆，扭頭朝老者看去。老者朝少年打了個眼色，示意不用着急，然後正色對婦人道：「不瞞夫人，我和我這孫兒乃是江湖走方，採藥治病的營生，夫人若是信得過我孫倆，不妨讓小老兒瞧瞧傷處，小老兒必然儘力施為。」
婦人聞言，啊了一聲，眼中神采驟放，頓時如絕處逢生般，又驚又喜，顫聲道：「原來二位，竟是兩位大夫啊，這下好了，蒼天有眼，我夫君，他，他可有救啦！」心神激動之下，身子微晃，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拉着老者衣袖，泣不成聲的道：「還請二位先生救他一救！」老者忙將婦人扶起，道：「夫人嚴重了，治病救人，乃是我等本分。還請夫人再取清水白布來。」婦人聞言，不敢稍有耽擱，顧不得擦拭滿面淚水，取了木盆，快步出門去了。
老者回過頭來，神情嚴肅，看那男子情形，自言自語道:「張口困難，牙關緊閉。」說着，緩緩伸出手來，在那男子腹部輕輕一按，道:「腹肌堅如板狀，頸部強直、頭後仰。此種種癥狀，確是像傷風之症。」解開腿上所纏繃帶，只見傷口已然快要癒合，但創口之內，已然化膿，隱隱透出黑色。點頭道：「是了，小甘子，把包袱取來。」少年眼見自家爺爺做事條理分明，行動有據，不由得臉色微紅，暗中責怪自己不精細，吐了吐舌頭，應聲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