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想到大事沒吃完飯就扔掉筷子

蕭靈犀今天在御膳房裏格外費心張羅，是因為頑兵要設便宴招待劉守仁。這是很不尋常的，頑兵的節儉，不尚奢華是出了名的，他很少擺宴席，自己在吃飯上也是素葷搭配，從不忘把盤子裏的菜湯用饅頭片擦凈吃掉。張惠笑他，說頑兵省了刷碗水。

御膳房裏大霧騰騰，水霧中忙碌的身影中，有胡仁忠。胡仁忠被火烤得咳嗽著走到門口透透氣，對跟過來的御廚領班說：「你可要仔細，這次再做不好珍珠翡翠白玉湯，你摸摸脖梗子，問問自己的腦袋還長得牢長不牢。」

頑兵是念舊的人，他總是不忘討飯路上少女（楚美玲）那半罐珍珠翡翠白玉湯的美味，他固執地認定，那是世上珍饈美味中的極品。可是他一連撤換了幾個御廚，也無濟於事，沒有人能燒出頑兵記憶中的美味湯來。今天他關照胡仁忠和頑兵，再試一回，用以招待劉守仁，這實在是高看他一眼。

御廚領班誠惶誠恐，他問過師傅、師叔，他們從沒聽說過珍珠翡翠白玉湯，試過多少回，皇上都說不對，會不會有人是真的把珠寶放在湯里煮啊。

「傻瓜！」胡仁忠嘲笑他，再珍貴的寶石也是石頭，能煮出味來嗎？他想，是用寶石形容湯的色香味，就像霸王雞不會是用西楚霸王的肉燉出來的一樣。

領班帶領御廚們備下了鮑翅湯、鰉魚湯、甲魚湯、燕窩湯，他就不信兌不出美味的湯來。

「你可小心點，」胡仁忠說，「今天皇上單請劉守仁一個人吃飯，這道菜可別現了丑啊。」

御廚領班央求胡仁忠說：「萬一皇上吃了還說不對，您可得替我們說句話呀。」

「我馬上得走。」胡仁忠說，「有劉守仁在，我不方便出面。」其實他是逃避干係，好在有蕭靈犀頂着，頑兵的火不發在他胡仁忠身上就行。

在御膳房餐廳里，雲奇也在忙活。

雲奇領着御廚在擺碗碟杯箸。蕭靈犀進來，告訴他今天只擺兩副，家人不在這兒吃。

雲奇說我早知道了，是請劉守仁吃飯。

已經擺好了兩份杯箸，蕭靈犀又拿來一大堆勺子、筷子擺在了頑兵位子上，還拿來了紙筆、硯台。

雲奇很奇怪怎麼拿這麼多筷子？

蕭靈犀說：「一會兒你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這時，頑兵和劉守仁正沿着御花園甬道向御膳房緩步走來，頑兵問：「你看許向前這人如何？」

劉守仁一時猜不透他的用意，就來了個推磨法，說許向前跟皇上多年，皇上還用問別人嗎？

頑兵說，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啊。

劉守仁據實而言，他才學不錯，為人平和，善良，有韜略，也有人緣，很多事不好辦的，他一張口，大家不再有異議，這是難得的威信。

頑兵不大相信地看了他一眼：「你一口氣說了許向前這麼多好處，那他是個完人了？」

「人無完人，金無足赤，」劉守仁說，「人豈能沒有缺陷？許向前有時優柔寡斷些，但不關大節。」這樣的評價出自劉守仁之口，頑兵多少有點意外。

頑兵說：「許向前他包庇許斌的事，你不是很惱火嗎？他專門派陳寧到開封行營去找朕求情，你不也知道嗎？」

劉守仁說，一個人一點私心沒有，那是聖人了，豈能用聖人尺度去衡量常人？何況許丞相後來都沒辦成，他也沒對他劉守仁加害，許向前他是有能力為我設陷阱的。

頑兵心裏暗忖，劉守仁真是個君子呀，相比之下，許向前就遜色多了。頑兵告訴劉守仁，許向前還是說了你劉守仁不少壞話的。比如跋扈、怪異、乖張等等。

「我確有這些毛病，不怪人說。」劉守仁哈哈地笑了起來。頑兵很欣賞地望着他，劉守仁的氣度、瀟灑和詭譎，都曾是頑兵暗暗仿效的對象。

進了御膳房，頑兵在主位坐了，讓劉守仁坐在對面，拿起筷子之前，頑兵像念經似的說了一串話，劉守仁只聽清了「一粥一飯來之不易」一句。一個皇帝過着穿金裹銀的膏粱錦繡生活時，仍能牢記貧寒的往事，劉守仁覺得這是天下蒼生之幸。

這時，他已注意到了頑兵碗筷旁多擺了那麼多勺子、筷子，一時不知何故。

端上來的只有兩素兩葷四碟小菜，還有一個湯，侍者只給劉守仁倒了一杯酒。頑兵則端起米飯喝湯。

劉守仁說：「皇上不用酒，臣怎麼好喝。」

頑兵說：「朕白天從不飲酒。這規矩不是給卿定的，你但喝無妨。」

頑兵忽然想起了什麼，忙放下筷子，拿起餐桌旁的筆，寫了幾個字，把方才的筷子往旁邊一丟，又拿起一雙新筷子。

哦，劉守仁明白了，原來多餘的匙、箸是備用品，他即使用餐時，腦子也不會休閑，一旦想起什麼來，會立刻丟掉筷子提筆，寫在紙條上。

劉守仁又一次投去敬佩的目光。

站在後面的雲奇也才明白了奧妙。

劉守仁推開酒杯，說：「我也不喝。皇上平時也是四個菜，兩葷兩素嗎？」

頑兵說：「今天你來了，多了一葷，平時朕一個人用餐只是一葷兩素而已。」

劉守仁說，這若說出去，也許會沒有人相信。

頑兵說，能吃飽便好，從前窮的時候，常常想，一旦有了錢，天天吃大魚大肉，現在反倒吃不下了。

他又扔下筷子，在另一張印有龍紋的紙箋上寫了幾行字，手指頭染了墨，雲奇遞上濕巾，他擦了去，又換了一雙新筷子。

劉守仁說：「怪不得陛下面前多擺了這麼多筷子，原來吃飯時也在操勞國事。」

頑兵說他下的是笨功夫，有時半夜想起來什麼事，也必定點上燈記下來，才能安枕。不像先生飽覽史書，運用自如。

劉守仁說，「難怪皇上說自己食不甘味，這麼吃東西，能吃出香味嗎？還請陛下保重自己。」

頑兵放下筷子又憶起了往事。那年討飯路上餓昏在土地廟前，一個姑娘給了我半瓦罐湯，她告訴我，那叫珍珠翡翠白玉湯，真是從來沒品嘗過的美味，我很想再嘗嘗，可叫御廚們做了幾回，味道都不對。為了招待先生，今天特意又關照他們再商量著做一次，看有沒有那個味道。

劉守仁說，陛下不忘根本，這是國家之福啊。這是他發自肺腑之言。

頑兵最恨糟蹋糧食、暴殄天物的人。停了一下，他又忽然問：「朕想問問先生，你看王廣洋這人怎麼樣？可以當丞相嗎？」

劉守仁回答，王廣洋為人膽小怕事，不敢擔責任，小吏而已，非宰相之胸襟。

頑兵又問：「張憲呢？」

劉守仁的評價是，才幹有餘，品德不足，這種人如果當了丞相，會帶壞中書省、六部。

頑兵有些不以為然：「那麼胡仁忠你總不至於貶得太過了吧？」他又一次扔下筷子寫字。

劉守仁這次用語更苛，王廣洋、張憲為相，尚不足以害國家，干不好也干不壞。惟這胡仁忠最不能用。

頑兵一驚：「先生未免過於危言聳聽了吧？有何證據呢？」

「沒有。」劉守仁坦誠道，只是憑直感，有時候看一個人正不正，完全憑第一眼，並不需要與他相處、深交。

頑兵說：「哦，你是看面相、看卦象吧？」

「也不是」。劉守仁承認，胡仁忠是他見過的官員裏面最聰明的一個，他聰明到可以讓你完全不防備他的地步；他沒有辦不到的事，即使把白的說成黑的，別人還以為這是天經地義。這如同拉車，別人拉，或拉不動，或不用力，胡仁忠會把車給你拉翻了！

頑兵哈哈大笑：「太玄了。在先生眼中，豈不是沒好人了嗎？」

「好人有。」劉守仁說好人不一定能當官，當了官也不一定當得好。像劉潤東、葉劍、文溢，都屬於這一種。

「先生說了別人一大堆壞話，你不怕朕疑心你要當宰相嗎？」頑兵此言具有挑釁性。

劉守仁哈哈大笑說：「不會。陛下不會用我，陛下也知道我不會當的。」

頑兵搖搖頭，說劉守仁是最坦直、率真的人，只是有時失之於偏頗。頑兵坦言，還真沒想過任他為相的事。不過沒說為什麼沒用他。

劉守仁說自己是一根椽子的料，一定要當房梁來用，會坍了房子的，他說自己真的不行。

頑兵不禁嘆息道，選賢難，選相尤難。

劉守仁說，宰相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如果有賢相，皇上會省很多心，若選人不當，又相權過重，就會危及皇權。其實不設宰相也罷，像明朝和清朝一樣，把權力分給六部，由皇上直接掌管六部，不是一樣嗎？

頑兵暫時還沒有接受這個建議的心理準備，他說：「你是惟恐朕不累呀，設相雖有弊端，畢竟能為朕分解許多重任啊。」

這時侍者端了一個品鍋上來，熱氣騰騰。

頑兵嗅嗅鼻子：「珍珠翡翠白玉湯來了。來，我們嘗嘗，是不是當年的味道。」

侍者盛了兩碗，放在二人面前。

劉守仁用湯匙在裏面攪了攪，白的面粒，綠的菜葉，還有幾種顏色，不知是什麼，十分好看，他說：「不愧這個好名字，已是香味撲鼻了。」他舀了一匙放到口中，立刻說：「好鮮的湯，這裏面有鮑翅湯味道。」

站在一旁的雲奇說，這是胡大人親自和御膳房幾個廚子琢磨了半個月，改了十多次配方才燒出來的，是用鮑翅湯加上燕窩湯一起煨的。

頑兵也舀了一勺，吃下去后含在口中，半閉起眼睛細細品味着，眼前浮現的是當年楚美玲的倩影。

劉守仁問：「是陛下當年吃的白玉湯味道嗎？」

頑兵終於沮喪地嘆氣，連說差遠了，根本不對。那個湯比這要好吃多了！」說着用手一推，推開了湯碗。

門外的御廚領班嚇得連忙說：「我轉告胡大人，請陛下容我們再重新琢磨。」忙着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