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一章 碾伯人家

正文 第五十一章 碾伯人家

你什麼時候放下了,什麼時候就沒有煩惱了。

——佚名諺語

在青海的碾伯衛,鞏懷周的後代鞏成吉子承父業,繼續開辦自己家的社學,為有錢和沒錢人家的孩子教書識字。

畢竟碾伯衛的小孩數量有限,僅靠學社的費用養不了全家人。有時候,鞏成吉會到偏僻的北山裡,替有錢人家寫個春聯、家信什麼的,掙點小錢補貼家用。

一次,鞏成吉在北山的一個庄廓里遇到了一些服飾打扮與吐蕃人、蒙古人接近的山民。

這些山民的婦女把烏黑的頭髮編成數條粗長的辮子,長長地拖在背後,辮梢一直到了小腿的肚子處。辮子上面點綴著五光十色的花朵和貝殼等裝飾品,搖曳生姿,格外醒目。

鞏成吉起初還以為他們是吐蕃人的一個分支。

邀請鞏成吉寫春聯的地主李滿倉告訴他說:「他們不是吐蕃人,也不是蒙古人。我們叫他們是土人。他們自己叫自己是霍兒人。據說是古代吐谷渾人的後裔。大唐時期,吐谷渾被吐蕃消滅以後分成了三部分。東遷的吐谷渾人逐漸融合到了漢人之中。降服於吐蕃的吐谷渾人融進了吐蕃人。留在甘肅的涼州、祁連山和青海的浩門河流域、河湟地區的吐谷渾人變成了土人。」

鞏成吉驚奇地問道:「原來還有這樣的故事?」

李滿倉說道:「瑙(青海方言,我)們北山裡有十幾個叫吐渾的村莊。漢人跟著土人胡亂叫成了土觀和托紅,其實都是吐渾的轉音。」

鞏成吉問道:「吐渾就是吐谷渾的意思?」

李滿倉笑著回答道:「也不一定。有的人說吐渾這個詞在蒙古語中是人的意思,所以漢人就乾脆叫他們土人了。麻煩的是土人沒有傳下來的史書,也鬧不清楚到底事怎麼回事。

有些土人也叫自己是蒙古爾或者察罕蒙古爾,就是蒙古人和白蒙古人的意思。傳說,他們的祖先是蒙古人。成吉思汗的大將格熱台率領部下留駐在索卜灘(今天青海省互助),不久病死了。他的部下一直定居在那裡,與當地的牧民霍爾人通婚,逐漸繁衍形成了現在的土人。」

鞏成吉一邊聽著李滿倉的講述,一邊饒有興趣地觀察著土人。他們一個個濃眉大眼,臉盤圓滿,顴骨突出,臉上的膚色由於高原輻射強的原因顯得黑里透紅,像一尊尊黃銅塑造的雕像。

他看見一個土人小孩站在院子大門外邊瞅著自己,便向他招了招手。

那個土人小孩也不膽怯,很快地跑到了鞏成吉的身邊。他的臉蛋凍得紅撲撲的,眼睛好奇地盯著鞏成吉手裡的毛筆和紅紙。

鞏成吉和善地問道:「尕娃,你叫什麼名字?」

那個土人小孩沒有聽懂他說的什麼話,張口嗚哩哇啦地說了幾句。

鞏成吉也沒有聽懂他說的是什麼。

土人的語言屬於阿爾泰語系蒙古語族,其中大約有一半以上的辭彙和蒙古語的喀喇沁方言非常相似。因此,他們和蒙古人進行語言交流不算很困難,但是,與漢人則是沒有辦法說通話的。

鞏成吉提起毛筆在剩餘的一小塊紅紙上寫了一個「福」字,然後遞給了那個土人小孩。

那個土人小孩高興地接過紅紙,一溜煙地跑回了自己家的院子。

不一會兒,那個土人小孩懷裡抱著一個嬰兒腦袋般大小的洋芋,一邊邁開小腳跑步,一邊朝著鞏成吉叫喊著什麼。

鞏成吉聽到小孩的叫聲轉過身來,站在原地等著他。

那個土人小孩跑到鞏成吉的面前,把手裡的洋芋交給了他。

鞏成吉接過洋芋,感覺到洋芋燙呼呼的,便猜測一定是剛剛拿出鍋的。

土人小孩咧開嘴巴笑了一下,轉身跑回到自家的院子門口,和站立在那裡的父母一起與鞏成吉揮手告別。

鞏成吉的心裡熱乎乎的:這些被人們叫做番人和野人的土人還真是厚道!他笑著咬了一口洋芋,滿口是沙沙的芋肉,撲鼻而來的是淳樸的香味。

王臣的後代、王守業的兒子王永盛在碾伯衛的西關經營著一個小飯館,過著平平淡淡的日子。

開春后的一天,一個喇嘛打扮的吐蕃人走進了王家的飯館,用不太流利的漢語說要找飯館的老闆。

吐蕃人的飲食向來以肉食、糌粑和奶茶為主,平時幾乎沒有吐蕃人到漢人開的飯館吃飯。

王永盛急忙迎上前去,先客氣地請喇嘛坐下,然後和他攀談起來。

喇嘛說道:「我是南山馬圈溝瞿曇寺的管事喇嘛。如今,寺廟要修建大殿,從內地請來了一批漢人工匠。他們不習慣食用我們吐蕃人的食品,一天到晚渾身乏力,沒有精神。如果你能夠到瞿曇寺為他們做上一夏天的飯,我一定不會虧待你的。」

王永盛的心中一想,這碾伯衛城市不大,人口稀少,飯館的生意一直是要死不活的。到瞿曇寺去做飯每天都有固定的收入,倒是一個掙錢的好辦法。於是,他走進內屋,與妻子商量了一會,決定留下大兒子和妻子繼續在碾伯衛開飯館,自己帶上二兒子到南山去給工匠們做飯。

當天,王永盛安排好了家務,便和兒子跟著那個喇嘛進南山了。

瞿曇寺可不是南山裡一座普通的寺廟,而是來頭很大的藏傳佛教噶瑪噶舉派的著名寺院。明末,格魯派興起以後,瞿曇寺又改換門庭變成了格魯派。

1392年,明太祖朱元璋派遣大明軍隊來到青海北部一帶追剿元兵殘部。當地的吐蕃人不知道實際情況,也跟在蒙古人的後面滿世界地亂跑,形成了一片大混亂的局面。

一個名叫三丹羅追的喇嘛憑藉自己在吐蕃人中的聲望,向群眾寫信幫助大明招撫民眾,使吐蕃部眾歸順了朝廷,結束了青海地區在改朝換代時期形成的複雜局面,也使明太祖朱元璋認識到以三羅喇嘛為代表的宗教勢力在青海的政治作用和社會地位。

三羅喇嘛在他的駐地南山的官隆洞興建了一座供奉持金剛的小佛堂。1393年,三羅喇嘛派人到京城進貢,請求皇上護持他的寺院,並且給予賜名。

明太祖朱元璋因為三羅喇嘛擁護大明有功,御賜題為「瞿曇」二字的金匾。從此,這座廟宇便定名為瞿曇寺。

朱元璋封三羅喇嘛為大國師,授予西寧衛僧綱司都綱,分封土地,劃撥林地,派兵保護寺院。

朝廷連年布施和賞賜寶物使瞿曇寺一躍成為青海安多藏區政教合一的大寺,是大明朝廷同青海藏區進行聯繫、推行安撫邊疆政策的樞紐。

明太祖朱元璋、明成祖永樂帝朱棣、明仁宗朱高熾、明宣宗朱瞻基四代皇帝先後下了7道敕諭,派遣太監率領工匠歷時36年修建完成了瞿曇寺。

如今,明成祖朱棣下令擴建瞿曇寺,命令擴大上層僧人的宗教首領地位和經濟特權,又賜給三羅喇嘛的侄子頂凈覺宏濟大師的頭銜,指定由他來主持寺院,進一步提高了瞿曇寺的地位。

王永盛和兒子騎馬走了將近3個時辰,才來到了大山深處的瞿曇寺。

瞿曇寺位於碾伯衛城南的40多里處,修建在雄渾清幽的風水形勝之地,背倚羅漢山,前臨瞿曇河,北依松花頂,南對照碑山,面朝鳳凰山,遠可望雪山,同自然環境有機和諧地融為一體,是典型的明代早期的官式建築群,別名小故宮。

瞿曇寺位於略呈正方形的城堡里,坐西北朝東南。建築基本上採用了漢式廟宇形制,佔地15000平方米,建築面積約10000平方米。全寺由前、中、后三進院落組成,並且在一條中軸線上。從山門而起的中軸線上,依次為山門、金剛殿、瞿曇殿、寶光殿、隆國殿等大型宮殿式建築。兩側則對稱地建有御碑亭、小鐘鼓樓、迴廊、寶塔、配殿、經堂和大鐘鼓樓等。

金剛殿是前殿、中殿和後殿的分界和過道,面積約110平方米,採用樑柱結構,不施斗栱。

瞿曇殿位居中院前部,面積為170平方米,平面布局。前面設有比較深的半敞式抱廈三間,其他三面則為封閉式的迴廊,是比較典型的喇嘛寺院的格局。

隆國殿俗稱大殿,與瞿曇殿、寶光殿位於同一條中軸線上,是寺內最高大的建築,面積大約900平方米,重檐廡殿頂,四面設有明廊,立在須彌座台基上,前有月台,月台左右各設九級踏垛,四面圍著紅色砂石欄杆。兩翼有向上朝拱連綴抄手的斜廊,左右對峙著造型端莊的大鐘樓和大鼓樓,明顯是模仿北京紫禁城的奉天殿(太和殿)和兩翼抄手斜廊、文樓(體仁閣)、武樓(弘義閣)的布局意象。

壁畫廊(72間走水廳)內有巨幅的彩色壁畫,面積大約400平方米,繪有佛祖的故事和傳說,如《叨利天眾迎佛升天宮圖》、《善明菩薩在無憂樹下降生》、《凈飯王新城七寶衣履太子體》、《龍王迎佛入龍宮圖》、《六宮娛女霧太子歸宮圖》等,形象生動,色彩鮮艷。

瞿曇寺內還珍藏著《甘珠爾》、《丹珠爾》、《宗喀巴大師文集》等300多部佛經及著作,並有從印度迎請的近百顆舍利供奉在佛塔內。

最引人注目的是大象馱著雲鼓的石雕。一隻卧著的大象,背上托起木雕的疊雲。疊雲架著一面真皮大鼓。石象回首顧盼,長鼻卷著蓮花,高約1米,周長5.3米。

王永盛和兒子住在喇嘛宿舍旁邊的一間小屋裡。

兒子和一個年輕的喇嘛每隔10天下山一趟,採購蔬菜和其他用品回來。

王永盛帶著兩個夥計負責給工匠們做飯。他拿出看家的本領,每天變著花樣做飯,擀麵條,蒸饅頭,烙餅子,炒些時令的蔬菜。

工匠們終於吃上了可口的飯菜,心情一下子好了許多,嘴巴里說的話也多了,身體也有力氣了,工程的建設進度也大大地加快了。

王永盛是王家移民青海以後生下的第一代人,自小整天聽父母絮叨故鄉的美好生活,卻從來沒有去過內地,更不知道現在的情況。於是,他在閑暇之餘便與工匠們一起聊天,聽他們講述內地的新鮮故事。

王永盛的兒子年紀輕輕,好奇心和求知慾強,沒事的時候就到寺廟裡轉悠,不是看工匠們描畫棟樑,就是觀察大殿里供奉的釋迦摩尼塑像。

秋天,瞿曇寺發生了一樁奇怪的事情。

工匠們做完了修繕工作,收拾完物品下了山,準備返回內地的家鄉。

王永盛在管事喇嘛那裡領到了工錢,和兒子收拾鍋灶傢具也準備下山。殊不料,他的兒子突然提出不肯和父親下山了,要求留在瞿曇寺當喇嘛。

王永盛一聽兒子說的這通糊塗瘋話,急得是烈火焚心,嗓子眼裡差一點都冒出了火星。

他苦口婆心地勸告兒子道:「兒子哇,你如果一心向佛,咱們碾伯衛里有的是廟堂,何必要留在這深山老嶺里?瞿曇寺山高路遠,又是吐蕃人的寺廟,語言也不通,你將來如何是好啊?」

王永盛苦勸了好幾天。無奈兒子的心思已定,任憑王永盛好說歹說,他就是不願意再回去了。

王永盛眼看就要下雪封山了,只好把兒子託付給了瞿曇寺的管事喇嘛,期盼有朝一日兒子能夠回心轉意了,再上山來接他回家。

在漫天紛紛揚揚的雪花中,王永盛一邊淌著眼淚,一邊趕緊下山回到了碾伯衛。

王永盛的妻子聽了丈夫的情況說明,雙腿一軟,立刻癱倒在地上。她用雙手拍打著大腿,嘴巴里哭嚎著:「哎呀,我的老天爺啊!我好好的兒子,春天跟著你上了南山,秋天就要當喇嘛!王永盛啊,你把我的兒子還給我啊,還給我啊!」

王永盛無奈地說道:「我怎麼知道他中了什麼魔啊!再說了,你整天吃齋念佛的,莫不成是受了你的影響?」

妻子繼續哭嚎著:「我吃齋念佛,我的兒子好好的。你賠我的兒子啊!」

大兒媳婦不太會說話,看到婆婆痛苦萬分,便上前勸導說:「婆婆,你放寬心吧。人們都說『一子出家,九族生天』呢。」

妻子朝著大兒媳婦罵道:「混賬媳婦!你叫你娘家的兒子出家去,你們全家都上天去!」

王永盛的大兒子趕緊跑過來扶起母親,勸說道:「娘,您老人家別哭了。弟弟只是想當一陣子喇嘛,人不是還好好的嘛。等到明年開春山路通了以後,我就上山他接回家來了。」

王永盛的妻子停止了哭嚎,用手抹著眼淚,半信半疑地問道:「你說……他肯回家來嗎?」

大兒子自信地回答道:「肯。他肯定要回來的。你給他說媒定好的姑娘還在碾伯衛呢。」

王永盛聽到大兒子的話語,心中不禁一怔:是啊,如果這個孽障兒子痴迷太深不回來,豈不是耽誤了人家姑娘家?我這個老臉在碾伯衛還怎麼見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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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鄉血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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