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魂歸井溝

第八十四章 魂歸井溝

父親幫助兒子的時候,兩人都笑了;

兒子幫助父親的時候,兩人都哭了。

——猶太人諺語

韓索菲生下小兒子銀山以後,一直沒有再生育了。她一共為牛家生養了6個孩子,除了次女夭折意外,其他5個孩子都活到了成年。

一天,韓索菲對易卜拉欣歉意地說道:「你看,別人家兒女成群。我也不能再給你生養了。你乾脆再娶上一個年輕的媳婦,讓她再生上幾個尕娃吧。」

易卜拉欣的家境殷實,完全可以像有錢人家那樣娶上幾房姨太太。他如今聽到韓索菲主動說出來,不禁也動了納妾的心思。

不久,易卜拉欣從河州平川的銅匠庄迎娶了回回女子馬牡丹。

馬牡丹身材苗條,皮膚白皙,濃眉大眼,十分俏麗。她出嫁之前聽說尕陰屲山高溝深、生活困苦,著實猶豫了好幾天。但是,她最終無法抗拒接收了大筆彩禮的父母親。

嫁入易卜拉欣家的第二年,馬牡丹生下了一個男孩。

那個男孩長到2歲的時候,全身長滿了麻疹。小臉蛋燒得通紅,不久就陷入到昏迷狀態中。

易卜拉欣急得到處去請郎中給孩子治病。

郎中開的草藥服了好幾天,也沒有挽救回來那個孩子的性命。

為此,易卜拉欣和馬牡丹傷心了好長一段時間。

易卜拉欣和第一個妻子馬奴里生養的石山已經成家了,住在父親為他們修建的獨門獨院里。

易卜拉欣過去常年在外地做生意,又在西寧城裡輔佐過馬麟大人,有文化,見識廣,處理事情通情達理,教門也非常好,因此受到了井溝一帶的鄉親們的推崇。

鄉親們都尊敬地稱呼易卜拉欣為牛大人。無論是牛氏家族或者其他家族中出現了糾紛,還是村與村之間或者民族之間發生了矛盾,大家都願意請牛大人來評判和解決。

易卜拉欣看到尕陰屲沒有一個正規的禮拜寺,村民們都是隨地做禮拜,很不方便。於是,他和幾個兄弟商量決定,一起出錢在村裡蓋上一座禮拜寺。

他親自跑到河州城裡,考察各個禮拜寺的樣式,尋找手藝好的工匠,挑選結實耐用的石材,一心撲在禮拜寺的建設上。

經過了半年的修建,一座融合阿拉伯和中原建築風格的禮拜寺終於在尕陰屲建成了。

禮拜寺坐北朝南,佔地一畝左右。寺院的大門是一個圓弧形的拱門,兩側用石灰雕刻著一副對聯,語句是回教理學家劉介廉的名言:

參悟真宰無影形,不落方所不落空。

進入寺院,正西面是一座青磚灰瓦的中式大殿,在尕陰屲的民居當中顯得莊嚴、高大、輝煌。大殿右側靠近院門的地方矗立著一座高高的宣禮塔。宣禮塔的頂部是一個弧線優美的亭台小樓。

尕陰屲的回教村民圍聚在禮拜寺的院子門口,觀看著、欣賞著尕陰屲最壯麗的建築。喜悅之情溢於言表。

易卜拉欣對大家說道:「我看各地的禮拜寺都有個名字。你們大家說說叫什麼名字好?」

有人說叫尕陰屲禮拜寺,有人說叫牛家禮拜寺,還有人說叫做井溝禮拜寺。

易卜拉欣思忖了一會說道:「尕陰屲是我們本地的土話,登不上大雅之堂。禮拜寺雖然是我們牛家人出資修建的,但是,我們是為了弘揚回教教義,不是一家之私,所以也不能叫做牛家禮拜寺。這麼大的井溝,有很多的禮拜寺,豈能個個都叫做井溝禮拜寺?你們大家看看,這井溝滿山遍野都是紅土地和黃土地,只有我們尕陰屲是白土地,乾脆就叫做白崖禮拜寺怎麼樣?」

「還是牛大人說得好!」鄉親們一致同意道。

從此,白崖禮拜寺作為尕陰屲的象徵和地標建築,驕傲地屹立在尕陰屲的山頂上。

1940年的夏天,尕陰屲的天氣特別反常。以往這個時候乾熱的天氣變得又熱又濕,人們就像住在一個架在火爐子上的大蒸籠里。

天色剛剛大亮,易卜拉欣扛著鐵鍬,來到村頭的撒爾塔人阿布都的家。

阿布都長了一臉的白麻子。為了和馬家的阿布都區別,尕陰屲的鄉親們都叫他麻子阿布都。阿布都準備在老屋的旁邊蓋一棟新房子,所以邀請同族的鄉親們來幫忙挖地基。

阿布都看到易卜拉欣第一個到來,感到受寵若驚,趕忙出來打招呼道:「我蓋個房子,怎麼敢驚動牛大人呢?」

易卜拉欣笑著說道:「你有能力蓋新房子,是我們尕陰屲的一件大事和喜事。我怎麼能袖手旁觀呢?」

說話間,各家的男人都來到了工地,開始干起活來。

易卜拉欣沒有幹上多長時間,渾身上下都是汗水,把身上的白布襯衣都浸濕透了。他自己也感到今天的身體不太對勁,渾身上下軟綿綿的,沒有力氣。

麻子阿布都對他說道:「牛大人,你來看看就是給我漲精神了。你老人家再孛(不)幹了。」

正在這個時候,因為拿鍬持刀習慣用左手被人們稱作左手拜克的小夥子突然叫喊道:「快來看,這麼大的蘑菇!」

大家紛紛湊上前去,只見土坑裡有一個顏色發白、大如鐵鍋的蘑菇。蘑菇的蓋子上面還有兩個褐色的大圓圈,好像一雙張開的大眼睛。

麻子阿布都高興地說道:「太好了,挖地基挖出來個大蘑菇。剛好中午給你們炒蘑菇菜吃。」

左手拜克說道:「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大的蘑菇,也不知道有沒有毒?不如先割下來一小塊,放在鍋里和大蒜煮一下。如果蘑菇的顏色不變的話就說明沒有毒,然後再給我們大家炒菜吃。」

易卜拉欣一邊擦著額頭上的汗珠,一邊說道:「左手拜克說得對。」

於是,麻子阿布都跳下土坑,把那個大蘑菇抱了上來,用力地從邊緣處掰下碗口大的一塊,交給了自己的媳婦蘇木,讓她下鍋煮上一會兒。

就在這一瞬間,西邊的天空飄過來一團厚厚的烏雲。那片烏雲移動的速度非常快,一眨眼將剛才還是陽光明媚的天空變成了大陰天。

易卜拉欣急忙招呼道:「要下暴雨了。趕快到棚子下面避避雨。」

他的話音剛落,天空中響起了一個炸雷,噼里啪啦地下起了暴雨,還夾雜著大豆粒大小的冰雹。

唉,今年的莊稼全完了!大家躲在棚子下面避雨,憂愁地望著無情的天空和可憐的莊稼地。

大雨中,一個頭上披著衣服、手裡拿著鋤頭的人跑了過來。

易卜拉欣一眼認出是鄰居何喜堂,便大聲地喊道:「何大哥,到這裡避雨來。」

在雨中奔跑的何喜堂突然聽到喊聲,想剎住飛快的腳步,不料地面上泥濘濕滑,腳下站立不穩,重重地摔倒在泥地上,爬也爬不起來了。

易卜拉欣一個箭步衝出棚子,急忙把何喜堂攙扶起來,小心地帶到棚子的下面。

經過檢查,何喜堂只是崴了腳脖子,沒有大礙。

何喜堂望著地上的大蘑菇,問道:「這是從哪裡撿來的?」

易卜拉欣一邊擰著濕透了衣服上面的雨水,一邊回答道:「左手拜克挖地基的時候挖出來的。」

何喜堂驚恐地大聲叫道:「這可是太歲啊!太歲頭上不能動土。你們趕緊把它埋在原來的地方上,換一個地方蓋房子吧。」

易卜拉欣、左手拜克、麻子阿布都等人全都是撒爾塔人,不懂得何喜堂這些漢民的講究,怔怔地互相對望著。

暴雨來得快,去得也快。

大家聽從了何喜堂的建議,把那個大蘑菇放回土坑裡,趕緊填上泥土埋掉了。

左手拜克提醒大家道:「鍋里還煮著一塊蘑菇呢。我們拿回來一起埋掉吧?」

當他們走進麻子阿布都的家裡的時候,發現原先那塊碗口大小的蘑菇現在卻已經佔滿了整個鐵鍋,好像一大團時間過久而膨脹的發麵。

大家一時間驚駭萬分,急忙把那一大團蘑菇撈了出來,拿回原地也埋掉了。

忙完了這些事情,易卜拉欣這才感到渾身發冷,忍不住開始顫抖起來。

麻子阿布都的媳婦端上來燒好的薑湯,讓大家喝了驅除寒氣。

易卜拉欣連著喝了兩碗熱薑湯,還是不見身上發熱,倒是急促地打起了擺子來。

大家都勸易卜拉欣趕緊回家休息。

易卜拉欣回到家中,睡了一個半天,身體還是不見好轉。

韓索菲和馬牡丹指使玉山、撒尼兄弟兩人跑到西南莊子去請有名的徐郎中。

沒有多久,西南莊子的徐郎中來到了牛家。他給易卜拉欣號了半天的脈,說是身子受了點寒濕氣,喝幾副湯藥就可以痊癒了。

易卜拉欣喝完了徐郎中開的5副湯藥,身體還是沒有什麼起色。

韓索菲和天山、撒尼母子三人最後商量決定,到西南莊子雇上一個轎子來,把易卜拉欣抬下山去,抬到河州城裡找一個好大夫瞧一瞧。

西南莊子的轎子剛抬到院子門口,昏迷中的易卜拉欣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便無常(去世)了。

牛家的親戚和尕陰屲的鄉親們在易卜拉欣主持修建的白崖禮拜寺里,虔誠地為他洗滌、祈禱,然後埋葬在朝南的半山坡上。

牛家一下子失去了頂樑柱,頓時亂成了一團麻。昨天還是巍然挺立的大廈,頃刻之間開始傾斜了,搖搖欲墜。

韓索菲性子剛烈,但是治家無方。

馬牡丹的年紀還輕,又沒有留下一男半女,也不願意跟著韓索菲受氣。不久,馬家便找了個人家把她嫁了出去。

馬奴里生的兒子玉山已經年滿21歲,由於和後母韓索菲不和,獨立過著自己的小日子。

韓索菲生下的幾個孩子,老大女兒宰乃拜13歲,大兒子天山12歲,二兒子萬山也就是撒尼10歲,三兒子見山8歲,小兒子銀山只有6歲。

失去父親管制的幾個兒子像脫了韁繩的野馬,無所畏懼,無人能管,無人能教,成為了一群不成才的浪蕩子。

20世紀20年代前後,在遙遠的中亞花剌子模帝國的故土上,蘇聯為了破除強大的宗教勢力和魚龍混雜的突厥族,開始細化中亞民族,先後成立了突厥斯坦、花剌子模、吉爾吉斯(即哈薩克)和布哈拉等4個自治的蘇維埃社會主義共和國。

幾年以後,蘇聯在突厥斯坦、花剌子模和布哈拉三個共和國的領土上組建了民族國家烏茲別克、土庫曼,加上後來誕生的哈薩克、吉爾吉斯斯坦和塔吉克,這5個蘇維埃社會主義自治共和國都加入了蘇聯。

第二次世界爆發以後,蘇聯把居住在其他地方的德意志人、韃靼人、車臣人等遷移到中亞,豐富了當地的民族成分。

中亞的各族人民翻身解放,開始當家作主,建設美好的社會主義社會。甘肅省臨夏的統治階級卻對人民的壓榨和剝削日益加重了。冷酷無情的天公也不作美。臨夏各地人民的苦難更加沉重了。社會矛盾和階級矛盾越加激化了。人們心中積攢的怒火隨時都有可能噴發出來。

1944年7月12日下午,臨夏地區冰雹成災,夏秋兩季的莊稼全部泡湯了。馬芳的哥哥馬青為了修建自家的蝴蝶樓,不顧人民的死活,強迫老百姓購買或用煙土兌購堡子鄉柏家莊、槐磨庄等5個村莊的600多畝田地和民房。天災人禍,民不聊生。

1945年初,臨夏的金融市場連連波動。物價飛速地上漲。市場上的銀元每元兌換870元法幣。臨夏西北師範簡師的校長吳正桂剋扣學生的生活費,貪污師生的棉衣費,憤怒的畢業班學生舉行了罷課罷考。

8月份,抗日戰爭取得勝利本應該是一件普天共慶的大喜事。臨夏市場的物價開始暴跌。商人們均以8折的價格拋售貨物,導致43家商號倒閉,損失資本共計12萬多元白洋。

秋天,韓索菲拿出壓箱子底的一點積蓄,把長女牛宰乃拜嫁到了臨夏南鄉楊妥村的馬家。馬家人世代務農,憨厚樸實。牛宰乃拜嫁到馬家以後很快顯露出自己潑辣能幹的才華,成為了馬家主事的人。這在封建保守的西北回回人當中是極其罕見的。

1946年春天,臨夏又遭受到了大旱。東川將近一半的土地沒有雨水澆灌,莊稼的種子沒有辦法播種下去。11名老百姓的代表向縣參議會、專署和縣府提出,退還南門河渠口到周家壩段河道被占的河堤。

官府里沒有一個人理睬。

最後,忍無可忍的2000餘東川農民怒火萬丈,自發地組織起來,拆除了影響水流的30餘間房屋鋪面,大滅了官府的威風,使其它地方的老百姓看到了抗爭希望。

這一年的秋天,韓索菲給二兒子天山娶了個撒爾塔姑娘,打發他們單獨過日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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