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臘梅花開

第八十章 臘梅花開

在時要讓人稱讚,走後要讓人想念。

——布依族諺語

1934年7月中旬,牛占川等約280餘人的青年軍官跟隨馬英,在蘇方代表、蘇聯駐喀什領事館秘書康斯坦丁諾夫等人陪同下,牽著一支30多頭駱駝組成的駝隊,攜帶了大量的金銀細軟,從喀什噶爾啟程,沿著克孜勒蘇河逆流西行,經過烏恰、康蘇、烏魯克恰提、吉根,再沿著海拔3000多米的克孜勒套和柯爾克昆蓋依套之間的峽谷,向西南出峽谷,抵達中國最西部的柯爾克孜族村莊斯姆哈納,一條南北流向的伊爾克什坦河擋住了去路。這裡就是斯姆哈納口岸。

牛占川轉過身去,遙望著即將離別的祖國,心潮澎湃,情緒激動。他當時還不知道,他隨即踏上的那一片國土曾經是自己前輩的祖國。

下午3點,他們跨過中蘇邊境線,進入了蘇聯吉爾吉斯加盟共和國的伊爾克什坦,也就是600年前花剌子模帝國的土地。

600年前,阿里、阿巴斯、阿依舍等大批撒爾塔人通過的是這個關卡。尕勒莽、阿合莽、哈桑等100多個撒魯爾人通過的也是這個關卡。賽典赤家族等眾多的回回人通過的還是這個關可。他們不約而同地從這裡走向中原漢地。

60年前,白彥虎率領的陝甘起義軍進入了俄國境內,通過的是這個關卡。

今天,馬英、牛占川等人進入蘇聯境內,通過的還是這個關卡。

歷史像一個高明的導演,在這個普普通通的口岸不斷地演出驚人相似的一幕。每一次幕布升起和落下的時候,舞台上每一個角落都灑滿了鮮血和淚水。

牛占川等人進入蘇聯境內以後,立即被蘇方人員解除了隨身攜帶的武器,然後送到中亞的歷史商城安集延,再乘坐火車長途旅行,到達了蘇聯的首都莫斯科。

蘇方把牛占川等人安置在離莫斯科市區7、8公里遠的一個大飯店裡居住。他和普通軍官一樣,兩個人住一間房間。馬英居住的規格要高一些,是單獨的套房。

馬英對學習十分重視,和隨從們一起參觀了工廠、農場和學校,然後到一所空軍學校學習,但是,任何人不經蘇方的批准不得私自外出,和軟禁沒有任何區別。

在新疆喀什噶爾,馬英的姐夫馬虎山對馬英的人身安全十分擔心。不久,他派遣軍需處長張夢九等人取道印度到土耳其,通過蘇聯駐土耳其大使館取得了護照,再從土耳其轉往蘇聯。張夢九等人在莫斯科見到了自己的尕司令,激動地向他彙報了36師的近期情況。

第二年,馬虎山又派遣馬生貴到莫斯利看望馬英等人。

半年以後,馬生貴返回喀什。他不僅帶來了一支蘇聯的防疫隊和電影放映機、留聲機等,還帶來了尕司令給36師全體官兵講話的錄音片。

馬虎山立即召集來全師的幹部,聚集在小禮堂里,仔細聆聽著馬英的講話:

「親愛的、共患難、同生死的同志們,我問候你們大家辛苦了。我離別你們已經兩年了,非常想念你們。但是,現在因為我的事情非常複雜,責任十分重大,不方便同大家見面。所以在這裡同大家講講話。

第一,我自從喀什與你們離別以後,每天都在為36師奮鬥,為人民的福利努力,為偉大的革命前途努力。36師已經有了保障,而且有了偉大的前途,走上了光明正大的政治路線,有了自己的地盤和田。這是我一生領導民眾奮鬥的目的和基石。

第二,現在我把西北民眾的先鋒隊——36師的健兒們領導在光明幸福的軌道上前進。不久的將來,36師的官兵及你們地方上的父母們一定擺脫舊社會的束縛、舊勢力的壓迫,也能夠得到人類的幸福生活。同志們!這不是空想,是實際的。同志們,你們大家是明白我的主張的證人。我過去是否走了反革命的路線?是沒有的。那麼,這個問題我舉出幾個實際例子,大家回想一下。

第三、我領導甘寧青三省被壓迫的民眾,與萬惡的軍閥轉戰數年,我是否作過背叛人民的事情?自然是沒有的。你們大家詳細知道,不必我再來說……

第四,同志們!中國目前的形勢外患日益逼近,內政日益腐敗,賣國賊無恥地賣國。日本帝國主義毫無忌憚地侵佔我國領土。西北地區也到了危急的關頭。我們要準備抗戰!消極就要當亡國奴!

同志們,不久,本師長就要領導大家向光明的大道前進!」

馬虎山和36師的幹部的臉龐上流淌著滾燙的淚水……

在青海省東部的大地上流淌著一條名叫湟水的河流。它發源於海晏縣的包呼圖山,流經西寧、樂都、民和等縣市,在甘肅省蘭州的達川西古河嘴匯入黃河,全長370公里,是黃河上游最大的一條支流。

湟水在峽谷與盆地之間穿流,形成了串珠狀的河谷,有巴燕峽、扎馬隆峽、小峽、老鴉峽和西寧盆地、大通盆地、樂都盆地、民和盆地。

湟水在青海省內的幹流流域面積為1.61萬平方公里,占青海省總面積的2.4%,居住在那裡的人口卻佔到全省總人口的57%,耕地面積也佔到全省耕地總面積的49%,是青海開發較早的地區。

湟水是高原人一代又一代生命獲得延續和繁衍的搖籃,還是連接內地與青藏高原的一條金絲帶。

住在湟水河畔西寧的易卜拉欣一家人,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

易卜拉欣婉言謝絕了馬麟讓他做官的邀請,只是代為馬麟家族打點生意,並且憑著個人良好人品和在宗教界、商界的威望,經常調解生意人、教民之間的糾葛。

韓索菲在1932年和1934年先後生下了建山、金山兩個兒子,組成了一個擁有5個孩子的7口之家。

易卜拉欣在閑暇之餘,也會帶著妻子和兒女坐著馬車到郊外遊覽。

他們到過湟中縣魯沙爾鎮藏傳佛教格魯派六大寺院之一的塔爾寺,欣賞那裡的佛塔、殿宇、經堂、酥油花、堆綉和壁畫。

他們還遊覽了號稱西寧八景的石峽清風、金娥曉日、文峰聳翠、鳳台留雲、龍池月夜、湟流春漲、五峰飛瀑和北山煙雨。

壯麗的青海山水和豐富多彩的風土人情,開闊了他們的眼界,使熱愛家鄉和熱愛祖國的觀念深深地烙印在他們的腦海之中。

鞏國元的家鄉也在西寧東邊30公里的湟水河畔。1929年,青海建省的時候,碾伯縣被一分為二。老鴉峽外的21個城堡劃定為民和縣,其餘的部分屬於新設置的樂都縣。

他們一年四季做飯、飲水、洗衣服、澆地用的水全部來自湟水河。

鞏開元性格文弱,寡言少語,不善農耕,從小在私塾里讀過幾年書,因此繼承了鞏氏家族喜好文墨的傳統,以給百姓人家的孩子教書識字為生。

進入成年的鞏開元奉父母之命,娶了王臣的後代、南山虎狼窩王家的女兒王天英。

王天英,中等個子,皮膚白皙,臉上的毛細血管隱隱可見。她雖然生長在封建氛圍濃厚的大西北,但是,卻不同於一般的女子,性格大膽潑辣,說話辦事乾脆利索。

鞏家正是看中了她的這個特性,為了彌補兒子的厚道樸實和內向,才肯花費了大價錢娶回了王天英。

1932年8月,王天英為鞏家生下了一個又白又胖的男孩。

鞏家人非常高興。一是頭胎就是個男孩,預示著鞏家繁衍的香火旺盛。二是孩子的眉眼長得英俊可愛,讓人十分稀罕(喜歡)。鞏開元心想,但願這個孩子能夠延續鞏家的幸福和吉祥,便給他取了鞏連朝這個名字。

1935年的臘月,西北風裹挾著鋪天蓋地的大雪,把樂都變成了一個銀白的世界。鞏開元懷裡抱著3歲的鞏連朝,推開家門,望著院子里的皚皚白雪,對兒子說道:「大雪兆豐年啊。俗話說得好,莫怨寒冬白雪飛,下的都是面和米。」

正在這個時候,他聽到有人在外面使勁地敲著院門,便走了過去,從門縫裡看到一個回回人打扮的婦女右手端著一簸箕木炭,左手領著一個4、5歲的小男孩。

那個回回女人看到鞏開元,連聲說道:「大哥,瑙們是從民和縣過來的移民。家裡的火熄滅了,房子里冷得不行,麻煩給接個火吧。」

鞏開元將口袋裡的洋火掏出來,遞給了那個回回婦女,說道:「瑙這裡還有半盒子洋火,你拿去用吧。」

那個回回女人接過洋火,連聲道謝,然後帶著孩子走了。

王天英在屋子裡大聲地問道:「你在和誰說話呢?外面那麼冷,趕快把連朝抱進來……哎呀,瑙的肚子開始疼了,恐怕是要生了。開元,你趕快去叫接生婆。」

鞏開元急忙回到屋子裡,將兒子交給坐在右邊側屋的父母,披上棉衣就跑出了家門。

他沿著院子後面的土路上了高坡,繞過幾個院子,來到了一座看上去新修的人家。他跑到門口才發現大門上掛著一把銅鎖。

壞了!接生婆不在家。這可怎麼辦?

正在這個時候,旁邊的一間小屋走出來一個回回人婦女。那個回回女人一眼認出了剛才借給自己洋火的鞏開元,便立刻迎了上來說道:「大哥,接生婆到平安驛看親戚去了,一時半會還回不來。你找她有事情嗎?」

鞏開元無奈地搖著頭,說道:「家裡的媳婦最近要生娃娃,前兩天和接生婆算的是正月二十,今天才臘月十六,剛才喊著肚子疼,恐怕是要早產了。瑙得到南關找接生婆去。」

那個回回女人問道:「你到南關一個來回需要半個時辰,怕是來不及吧?」

鞏開元急得直拍巴掌,嘴裡嘟囔著:「這可咋辦?這可咋辦?」

那個回回女人說道:「大哥,孛著急!瑙會接生尕娃呢。瑙回家把包袱帶上,馬上就到。你先回去燒上一大鍋開水。」

鞏開元一聽這話高興得不得了,撒腿就往家裡跑去。

鞏開元回到家裡,把鐵鍋架在生著火的爐子上,再把一大木桶水全部倒進鍋里。

那個回回女人拎著一個藍色的包袱進來了。她麻利地脫去身上的黑色棉襖,丟在仿古椅子上,轉身走進的側屋裡,一邊與王天英說話,一邊忙碌著收拾東西。

鞏家的正屋屬於河湟地區典型的傳統式布局:進入正門,迎面牆上的中央懸挂著一副松鶴萬年畫卷。畫的兩邊是一副對聯。上聯是福如東海春意濃,下聯是壽比南山秋色新。畫卷的下面擺著一張脫了漆的仿古方桌。方桌的兩邊擺著兩把同樣是脫了漆的仿古椅子。

正屋向右邊轉過去是一間卧室,一般是由老人居住。向左邊轉過去也是一間卧室,多數是由年輕一輩人居住。

鞏開元燒好了水,重新倒進木桶里,然後從廚房提到了左側的卧室,然後走進右側的卧室,抱起在熱炕上玩耍的連朝。

老母親把連朝交給鞏開元以後,趕緊下炕拿出一個瓦罐來,將存放在裡面的紅糖取了出來,泡了一壺紅糖水放在正屋的方桌上,然後趕緊鑽進廚房旁邊的雞舍,一把抓住一隻肥碩的老母雞,幾步走到廚房裡,掄起案板上的菜刀,三下五除二地宰了那隻母雞,然後拔毛、破膛、沖洗、剁成碎塊,丟進盛著水的鍋里,拉起風箱,用大火燉了起來。

這時候,側屋裡傳來了嬰兒微弱的啼哭聲。

鞏開元的母親嘀咕道:「七活八不活。這個尕娃八個月,恐怕也活不了幾天。」

接生的回回女人出來告訴鞏開元:「恭喜啊!生了個丫頭。」

鞏開元望著屋外紛紛揚揚的雪花,說道:「這個丫頭生在臘月里,又是早產,乾脆就叫臘梅吧。希望她像臘梅一樣迎風斗雪,健康成長。」

臘梅雖然是8個月的早產兒,生下來的時候身體也比較羸弱,但是,在鞏開元、王天英和爺爺奶奶的精心撫育下,身體日漸見好,健康地成長起來。

後來,王天英又先後為鞏家生下了迎春、夏荷、秋菊3個女兒。鞏家的人丁逐漸興旺起來,擁有了普通老百姓家裡盼望的三寶:雞飛、狗跳、娃娃鬧。

鞏連朝從小就很懂事,幫著父母種菜、劈柴、燒炕等。

臘梅幫著奶奶和母親照料妹妹們。

連朝和臘梅繼承了父親柔弱內斂的性格,動作緩慢,不太愛說話,一天到晚默默地干著活。

王天英自己的性格剛烈,生下的幾個孩子性格卻都隨了丈夫的性格,心中很不愜意,看到他們做什麼事情都不滿意,總是在大聲地催促和呵斥。所以,從鞏家大院里傳出來的總是王天英一個人的聲音,彷彿諾大的鞏家只有她一個人似的。

隨著時代的發展和大西北各項事業的逐漸進步,樂都縣城和附近的村鎮都開辦了公辦小學,而且學費也不是太貴,一般的老百姓家基本上都能夠承擔得起,因此都把孩子送到公辦的學校里讀書。

這樣一來,鞏開元就失去了穩定的收入。他又不會種田,家裡人口又一年比一年增多,經濟變得拮据起來。他只好離開樂都縣城,背著一布袋書和筆墨,到偏僻貧窮、交通不便的北山裡去教書,掙一些銀子維持家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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