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撒尼出生

無子愁無子，有子愁到死。

——滿族諺語

1930年的春天，易卜拉欣帶著懷孕的韓索菲和女兒宰乃拜回到了甘肅省河州的老家井溝尕陰屲探親。

他用做生意積攢的錢在老房子旁邊的空地上蓋了幾間坐北朝南的房子，讓年邁的父母爾撒和麥里燕居住。他又將老房子修整了一番，自己一家人住了進去。

一天，爾撒帶著小孫子們一邊在田間拔草，一邊曬著太陽。

麥里燕提著一壺茶水來到了地頭。她用抹布將茶盅擦洗乾淨，先給爾撒倒了一盅熱茶，然後又招呼孫子們過來喝水。

玉山和宰乃拜圍坐在爺爺奶奶的身邊，比賽誰手中的茅草最多。

麥里燕看著無憂無慮的兩個孫子，嘆了一口氣說道：「老大易卜拉欣全家回來了，撒拉媳婦也快要生了。我一點也不用操心。我最潑煩（鬧心）的是小的三個尕娃。老二占祥現在跟著馬麟大人到了蘭州城裡，媳婦和娃娃一大串，吃穿倒是不愁。」

爾撒插話問道：「你這個老阿奶，吃穿不愁，你愁啥呢？」

麥里燕回答道：「我發愁的是他們沒有個固定的家，到處流浪。」

爾撒糾正道：「那不叫流浪。叫行軍可以，叫換防也可以。」

麥里燕接著說道：「老三占川跟著尕司令也是到處流浪。一個地方還沒有坐熱又跑到另一個地方去了。啥時候才能成個家呀？」

爾撒笑著說道：「放心吧，跟著尕司令，褡褳都是銀。」

麥里燕輕蔑地撇了一下嘴巴，說道：「尕司令嘴角上的奶印子還沒有干呢，19歲的尕娃能成什麼材料？最讓我潑煩的還是我的尕娃占海了。一會兒說跟著馬彪大人上了甘州，一會兒又說在西寧呢。占海今年虛歲20了，也該娶媳婦成家了。」

正在這個時候，遠處傳來了「麥里燕阿姑，你們家的大媳婦要生了。」

他們回頭一看，是漢人鄰居何喜堂的媳婦站在村子的塬頭上向這邊揮手呢

麥里燕聽到喊聲趕緊站起來，招呼爾撒和孫子們：「快快地收拾東西回家。玉山，你的新阿媽要給你生弟弟了。」

麥里燕回到家裡的時候，韓索菲已經把一個男嬰生在了一堆白土上。

易卜拉欣在廚房裡燒熱水。

村裡的接生婆尕林子的媳婦正在用熱水擦洗嬰兒。

何喜堂的媳婦在旁邊做下手。

易卜拉欣高興地告訴父母：「阿達，阿媽，恭喜二老又添了一個孫子。」

爾撒說道：「你的撒拉媳婦頭髮黃、皮膚黑，生下的尕娃是什麼樣子？」

易卜拉欣隔著門帘子問道：「尕林子嫂子，生下的尕娃頭髮黃不黃？皮膚黑不黑？」

何喜堂的媳婦搶著回答道：「頭髮不黃。皮膚嘛比你的黑一點。」

易卜拉欣聽了這話，向父母做了個鬼臉，裝作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說道：「尕娃的皮膚黑點沒有關係。阿達，你看取個什麼名字？」

爾撒回答道：「你的學問高，見識廣，自己看著取個官名。過兩天我給他取個經名。」

於是，易卜拉欣給這個男嬰取名叫作牛萬山。

爾撒給他取了一個和自己同樣的經名——爾撒。

韓索菲看到兒子的名字和公公的一一模一樣，哪裡敢張口叫呢？於是，她便擅自把兒子叫成了撒尼。

此時此刻，青海的政局又有了新的變化。

1931年8月5日，青海省政權首腦、馬芳的父親馬麒因病去世。國民政權指令由他的弟弟馬麟代理首腦。

當時，馬麟移駐在涼州。他接到哥哥病故的消息以後，帶著牛占祥等人星夜兼程，趕回了青海省的省會西寧，接任了首腦一職。

8月中旬，易卜拉欣接到了弟弟牛占祥的來信，說是馬大人希望易卜拉欣回到西寧去。

易卜拉欣與父母商量了一下，決定先帶著媳婦和孩子到西寧，一則繼續做生意，二則也好就近關照佔祥和占海。

於是，易卜拉欣一家人又回到了西寧。他們租住在東關附近的一個大院子里。

易卜拉欣見到擔任首腦的馬麟，心情非常激動，沒有想到自己會結交上這樣一位大官。他把馬家生意上的往來明細賬目交代得清清楚楚，不僅沒有虧損，而且還有一大筆盈餘，得到了馬麟的連聲稱讚。

韓索菲在家裡負責照看玉山、宰乃拜和萬山。

易卜拉欣繼續做起了皮張和絲綢的生意，也一如既往地為馬軍供應商品。他還是一個虔誠的信徒，每逢主麻日都會到東關大禮拜寺里做禮拜。

東關大寺坐落在西寧的東關大街，始建於1380年左右的大明洪武年間，與西安化覺寺、蘭州橋門寺、新疆喀什艾提尕爾寺並稱為西北四大禮拜寺。

洪武年間，朱元璋分封鋪佐開國有功的將領沐英為西平侯，鎮守今天的甘青地區。當時，明朝實行宗教寬容政策，允許和保護回教徒的正常宗教活動。由於屯兵、移民等一系列人口遷移，居住在西寧的回教徒日漸增多。為了滿足廣大教民宗教生活的需要，沐英應當地宗教人士的請求並奏請朝廷允准，在教民聚居的東關地區動工修建了一座擁有2000餘平方米大殿、兩個宣禮塔和一座碑亭院的面積達到28000平方米的禮拜大寺。

當年，馬英就是從這個東關大寺脫身起事的。

馬麟擔任青海省政權首腦不久，青海和西藏在青海南部的藏區玉樹發生了地方衝突。

青海和西藏同處在青藏高原上，在地理上互相毗連為一個整體，但是，兩個地區一直沒有嚴格的行政界線，大致以唐古拉山分水嶺為傳統的自然邊界。

「九·一八」事變不久，日本帝國主義佔領了中國的東北全境。在國內局勢緊張之際，西藏地方的親英勢力在英帝國主義的策動下，乘機發動了對青海藏區和西康藏區的武裝進犯，企圖實現所謂的大藏區，為脫離中國做準備。

進攻西康西部地區的藏軍被西康省政權首腦劉輝的部隊打退。雙方在金沙江的兩岸形成了對峙。

藏軍又轉而向北面的青海玉樹地區推進。

玉樹地處青海和西藏、西康之間，是西藏和青海進入彼此的門戶，歷來被馬軍視為最重要的地區。

馬麒執掌青海以後，為了鞏固和擴展自己的統治，一直將玉樹的防務掌握在自己的親族手中。馬麟(馬麒的胞弟)、馬鏞(馬麒的堂兄)、馬朴(族親)、馬祥(馬麒的侄子)、馬彪(馬麒的叔父)等人先後擔任玉樹防區司令等重要職務，掌管玉樹地區的軍政大權。

1931年8月，英帝國主義委派駐紮在哲孟雄（今天印度錫金邦）的行政官噶乃木魏阿爾前往拉薩，策動藏軍向玉樹地區發動軍事進攻，想把內戰擴大到青海。

藏方和噶乃木魏阿爾會談以後，宣布委派歐細娃·圖丹貢丹前往玉樹主持軍政大計。

玉樹的蘇爾莽地區有兩座特殊的寺廟。一座是格魯派(黃教)的尕丹寺，由西藏達來喇嘛派遣的一名堪布管理宗教事務。另一座是噶舉派(白教)的德賽寺，得到了青海馬軍的支持。

兩座寺廟在每年的秋季都會派人搶收彼此附近的莊稼，經常引起民事糾紛，造成了青海和西藏兩個地方政權之間的矛盾。

在河西走廊，牛占川所在的馬英軍隊被馬芳的軍隊逼退到嘉峪關外，盤踞在安西、敦煌和玉門三個縣，處於進退維谷之際。向東返回家鄉已經變得越來越虛無飄渺了。他們的出路只有兩條：一條是解散隊伍，各奔東西；另一條是西進新疆。

每天清晨，馬英都會爬山營地附近的高坡上，面向西邊的新疆，在長久地凝望著，沉思著。

牛占川擔心朝露寒涼，每一次都勸阻尕司令回營房休息。

馬英只是輕輕地擺一擺手，不讓別人打斷他的思路。

從前，馬英對下屬的異議一直有所顧忌，可是現在已是山窮水盡了，沒有兼顧各方意見的餘地了。

1931年，新疆也處在一片戰亂之中。新疆省首腦楊新遇刺身亡以後，上台的金仁實行改土歸流的政策，廢除了相傳九世的哈密回王的特權。由於在實施過程中措施不當，哈密駐軍的一個排長又強娶當地的民女，引起了哈密維兀爾農民的暴動。

哈密是新疆的東大門，古稱西漠（西膜）、古戎地、昆莫，早先是匈奴之地，大漢時期歸屬西域都護府，稱伊吾或伊吾盧。後來，哈密先後歸屬魏、涼、隋、突厥、大唐、吐蕃、西遼，大元劃歸甘肅行省管轄。大元滅亡后，察合台後裔兀納失里建立了哈密國，135年之後被吐魯番汗消滅，很快淪為葉爾羌汗國的東部地區。清初，蒙古準噶爾部首領葛爾丹試圖反叛清王朝自立門戶。哈密一世回王額貝都拉意識到擁有天時地利人和的大清必將戰勝葛爾丹，投入到康熙的陣營。他不僅拿出物資犒勞清軍，還設計擒獲了葛爾丹的兒子。康熙皇帝封他為哈密回部一等札薩克達爾汗，意思是哈密回部的最高首領，代表大清坐鎮哈密，

領地建置自成體系，不屬哈密縣衙們管理，從而開創了233年的哈密回王史。

哈密發生的反抗新疆省政權的農民起義，給馬英進入新疆創造了有利的條件。

哈密這支武裝的頭目是早年參加過鐵木耳起義的霍加尼牙孜。哈密回王和哈密警備旅長堯樂博斯躲在暗處給起義軍通風報信，贈送金銀和槍支彈藥。

但是，農民起義軍根本無法與省政權金仁的軍隊抗衡。於是，哈密回王為了取得中央政權的支持，派遣堯樂博斯前往南京請願。

堯樂博斯走到甘肅境內的肅州，見到了駐紮在那裡的馬英。

馬英和堯樂博斯相談十分投機。兩個人商定一起到新疆去，共同推翻金仁的反動政權。

1931年初夏，馬英對部下們詐稱奉中央的命令，出關支援哈密回王，揚言要在三個月內打敗金仁。

5月19日，牛占川等整裝出發，號稱3個縱隊，實際上戰鬥人員僅有500多人、90餘支槍，連同家屬和勤雜人員大約799人。

他們原計劃在15天內趕到哈密。到達甘肅和新疆交界的星星峽附近的時候，他們的糧草耗費殆盡。四周是千里戈壁荒漠，沒有供應糧草的地方。

馬英帶領士兵們夜襲星星峽，繳獲了一部分槍械和糧草。然後，他們兵分兩路：一路開往哈密東部物資較為豐富、古代叫作柔遠鎮和柔遠縣的重要驛站沁城，一路沿著大路直奔哈密東郊的黃蘆崗。

哈密當時有三個城池。回城在南邊。漢城的老城在中間。新城在北邊。文武官署均在老城。

新城和老城之間的防線很長。老城東門、南門和新城北門毫無屏障。漢城駐軍為朱瑞墀的一個師，下有步兵、騎兵、炮兵、機槍等13個連。朱瑞墀鎮守新城。熊發友守衛老城。

馬軍進駐黃蘆崗，與霍加尼牙孜的起義軍一舉攻克了回城。然後，又開始猛烈地攻擊漢城。

熊發友見勢不好，準備舉手投降，被朱瑞墀阻止了。

朱瑞墀認為馬英的軍隊雖然驍勇善戰，但是沒有重型武器，沒有辦法攻下漢城。

果然，在省軍的嚴密防守下，漢城巍然屹立。

馬英決定用地雷轟炸漢城。

馬軍這邊轟炸城牆，省軍在那邊堵住炸塌的城牆，堅守長達半年之久。

馬英臨時決定兵分兩路，一路包圍漢城，一路進攻哈密北邊的鎮西（今天新疆巴里坤縣）、七角井和瞭墩，繳獲了省軍的很多武器。

金仁派遣盛才率領省軍將七角井的糧秣燒毀，退守到哈密附近的大石頭村一帶。

在戰鬥中，馬英的戰馬受到驚嚇，他不慎從馬背上摔了下來。

牛占川急忙跳下馬，趕緊上前扶起尕司令來。

馬英的腳磕在石頭上受了傷，其他幸好並無大礙。他活動了一下腿腳，然後決定向哈密撤退。

從此，牛占川時刻緊跟在尕司令的身邊，不敢離開半分鐘，即便是出去方便，也要安頓4、5個警衛守候著。

伊犁第8師師長張元和2000人的白俄軍隊來到哈密前線。

馬英感覺到這一次省政權援軍戰鬥力特彆強，是自己真正的勁敵，況且圍攻哈密長久無功，於是決定留下馬石明協助對抗省軍之外，自己率領主力和堯樂博斯退回到肅州休整。

回到甘肅關外的3縣以後，馬英開始向屬於馬芳地盤的關內的酒泉、高台、金塔和鼎新4個縣擴展。

經過多次疏通，馬芳最終答應讓出酒泉等4個縣，連同關外的3個縣，整個肅州地區成為馬英的駐防之地。馬芳還打算將馬英的軍隊編為青海軍的一個旅。

馬英不甘心在他人的屋檐下低頭，拒絕了馬芳的建議。

他不願意被別人看成是土匪和流寇，一直在為自己的隊伍正名。他藉助甘肅宣慰使孫蔚如，轉經楊城的申請，終於獲得了國民政權給予的新編36師番號。

馬英名正言順地在管轄的7個縣內徵召新兵，裁減和淘汰老弱兵力。他為了保持與馬芳家族的關係，前後幾次給馬麟贈送了新疆的優良馬匹和土特產，從西寧購置了馬鞍等軍用品，打算在西寧設立36師的辦事處。

當時，馬英成為各種政治勢力爭奪的對象。

楊城派遣中共黨員楊波清、杜立亭等到馬英的隊伍中工作，加強革命的影響力。馬英委任楊波清為政訓處處長，藉助杜立亭的關係認識了蘇繼善、李維屏等一批進步人士。

英國和日本也不斷地派遣間諜潛伏進來。英國人凱末爾擔任了36師的高參。一個日本人化名於華亭也擔任了參謀。

牛占川看到三教九流都參雜進來，不禁有點擔心起來。

馬英笑著說道：「我們現在哪一方面都不得罪，有好處送來，不要白不要。」

馬英少年起事到被蔣界石收編為36師的整個經過來看，馬英出身於軍官家庭，沒有受過較高的教育，帶有強烈的民族強悍性，富有情感；個人生活樸素，從未沾染不良嗜好；練兵認真，常常親自參加鍛煉，與官兵同甘共苦，具有作為領導人才的優良作風，但是，缺乏冷靜的思考，有時過於寬大寬容，姑息多，懲處少。

他主要依靠舊軍官作為36師的骨幹。馬傑與馬虎山是他的二弟和姐夫，成為他的兩條臂膀。馬如龍、馬生貴、馬世勛、牛占川等人是忠實可靠的助手。其餘比如馬占林、馬黑鷹則桀驁不馴，根本不把紀律放在眼裡。

為了糾正舊軍隊惡劣習氣，馬英特地在肅州舉辦了一個教導連，專門選拔一批青年參加，培養了不少下級骨幹。

馬英離開新疆以後，留在哈密的馬石明軍隊不斷壯大，配合霍加尼牙孜攻陷了鄯善和吐魯番，把戰火燃遍了整個東疆地區。1932年末，他們甚至開拔到迪化（今天烏魯木齊）附近的南山，引起了迪化城裡的一片恐慌。

金仁慌忙成立了警備司令部，親自披掛上陣擔任總司令，又成立了城防指揮部，統一指揮各支力量，誓死保衛迪化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