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良子日記(八)

第八章 良子日記(八)

?2.醫院重逢

二零一七年十月二十七日星期五晴

早上六點多鐘,爸爸已經起床了,在屋裡收拾的動靜有點大,我被吵醒后便無甚睡意,跟著刷牙,洗臉。早餐打了四個荷包蛋,我吃了一個還有一小包雪米餅乾,九點多鐘我們坐上了去省會城市的大巴,我們坐在最後一排,顛簸得很,我一坐上去就開始打瞌睡,爸爸則一直望著窗外連綿的群山若有所思。

到達省會一附院的時候臨近十一點半,想到預約的專家看診時間是下午兩點半,我和爸便去了附近的餐館,那是一家挺大的店面,處在醫院對面十字路口的位置,生意很不錯,老闆是新疆人,主推羊肉湯、羊肉燴面和羊肉泡饃,唯獨店裡的衛生搞得不太好,地上扔了些紙巾,桌上的餐碗也沒有及時收拾乾淨。我們點了兩小份羊肉燴面,一共是32塊錢,按照印象中爸爸吃飯的分量,一小份是吃不飽的,想來是嫌貴,所以我把自己碗里的面夾到他碗里一些。爸嫌面沒有味道,放了桌上的辣椒油進去,放完之後又太辣,吃得滿頭是汗,我說讓服務員換個湯底,爸爸搖頭不讓。我起身要給他買瓶水,就一塊錢,他還是不讓,還好店裡有免費熱開水供應,我打了一些過來,他才勉強喝了兩杯。

十二點鐘去醫院,取就診卡才發現我們預約的省級專家今天在西院區看診,我們只好拖著行李趕往西院區,今天天氣很好,陽光又烈,我們不識路,心中滿是難言的酸楚,我既如此,料想爸爸心裡更加難受,好在我們還是趕在預約的時間之前抵達了。爸卻說西院區又小又破,確實,硬體設施條件不太好,衛生也很糟糕,關鍵是專家讓我們在這邊辦理住院進行治療。爸不願,想去新院區,感覺那邊更專業,不過最終被專家說服,無論在哪邊接受治療,用的葯都是最好的。

晚上和爸一起取食堂吃晚飯,食堂很小又破舊,做的飯也很簡單,米粥和麵湯,菜的色澤也很差勁,看不到任何油水,我猜測這裡的廚師就是那些負責盛飯菜的大爺大媽們。我和爸要了兩碗麵湯,一份豆芽菜,兩個饅頭,一個雞蛋,總共花了7元錢。

吃罷飯回到病房時已經晚上七點多鐘,打了一些熱水給爸泡腳,可能是今天一天的奔波太過疲累,爸洗完腳后便睡著了,看著爸的側臉以及掉了一半餘下稀疏的白髮,我的心一陣陣發緊,直到聽到爸爸均勻的打呼聲,我才安下心來。

本來以為這次過來我們會去新院區接受治療,我以為我和霍恆還有機會再遇見,沒想到陰差陽錯地來到了這裡,想來本就不應該抱什麼期待的,這下可好了,失望之後愈發地難受。我真是個壞女生,這種時候腦子裡還抱著一些不切實際的幻想,我真是太可惡了!

二零一七年十月二十八日星期六晴

不知道該如何對醫院整個治療運作的體系做出完全客觀的評價,但從一個醫患家屬的角度,進度很慢,檢查項目多,費用又高,從昨天來一直現在,我們所作的就是等待,等待醫生查房,等待下醫囑,等待出單子,等待做檢查。

上午和爸做完心電圖,剛回到病房醫生便讓我去東院區找另外一個主任幫忙看結果。在醫院門口等了將近一個小時才等到去東院區的班車,好不容易找到主任的辦公室,卻被告知這周都不上班,下周的班次還沒有排出來。坐上回老院區的班車,爸打電話過來說讓我順便借下上次來東院區做的活檢切片,我只好坐到老院區之後再折回來,等到下午兩點半的上班時間,又被告知下午不能取片,要等到下周一上午才能取。內心很焦慮,恰好碰上回老院區的班車,就暫時停止了奔波。

誰知剛回到病房不到二十分鐘,一個年紀尚輕看起來像是處在實習期的醫生拿著一張化驗單和一些血液樣本讓我趕緊再下班之前送到老院區化驗科,他說他剛跑完一趟,因粗心大意唯獨把我爸的給落下了,我去你大爺的粗心大意,你的粗心大意你就自己去彌補啊,快下班了憑什麼讓我幫你跑一趟?那廝告訴我的時候已經四點半了,還要我必須五點之前趕過去,心裡不停地爆粗,即使懷有諸多不滿,我依舊馬不停蹄地狂奔了去,無論如何,爸的檢查最要緊。在醫院門口叫了一個摩的,那人開口就要三十元,我回價十五,剛說出口那人立馬應承,感覺自己虧了,不過還好那人騎得夠快,五點二十左右我順利地抵達,直到把東西送到十五樓后我的一整顆心才安定下來。

沒想到這次竟意外地在電梯上遇見霍恆,他今天在老院區看診,電梯上人很多,他進來看到我后直接叫出了我的名字,這讓我真的很吃驚,然後他便擠到我身邊來,熱情地問東問西。我卻感覺自己太窘迫了,一整天跑來跑去風風火火的,也不知是個什麼醜樣子。

下來電梯我們站在一樓的大廳里寒暄了兩句,他還是以前那樣好看,笑起來的梨渦簡直讓人眩暈。

「你爸爸又過來住院了嗎?」

「嗯。他最近的狀況不太好。再過來檢查檢查。」

「好好照顧你爸,讓他樂觀一些,比什麼都管用。還有你,也要照顧好自己。我們不是有微信嗎?有什麼困難可以來找我,我能幫的一定幫。」

他抬起手來,揉了揉我的發,我的心又開始亂跳個不停,眉眼彎彎,跟上次一模一樣。

而我的發比上次要長一些,已經及肩了,不知他可否注意到。

「謝謝你,霍醫生。」

「不用客氣,那,再見。」

「再見。」

我笑著與他說再見,卻在轉身的一剎那淚如雨下,即便是我為之奔波的父親也沒有跟我說照顧好自己,沒有關心我中午是否來得及吃一頓午飯。可是霍恆他是我的誰呢?我是他的誰呢?我們之間什麼都沒有,我們甚至連說我們的資格都沒有,可是他竟然要我好好照顧自己,讓我有困難去找他。他的話就像一顆小小的石子,卻在我的心上激起了層層漣漪,即使我心存感激,可我的尊嚴告訴我無論遇到什麼樣的困難都不會去找他,越是喜歡,越是不允許自己在他面前露出尷尬狼狽的模樣,越是掙扎著不願意因尋求他的幫助而在他面前感覺低人一等。

但我是那麼那麼地渴望與他成為平等的人。

從醫院出來天就黑了,沒能趕上最後一班院際班車。

坐在公交車上望著車窗外的燈紅酒綠思緒萬千,不明白不理解為何生活要讓我承受如此之多,為什麼老天如此地不公。

一想到霍恆,我忽然覺得命運還是坦然接受地好,這個世界上,誰比誰少多少痛苦,說又比誰多多少幸福,無論哪一種,都將是我們所要經歷的人生。相信自己無論如何都能熬過去。從409路公交車上下來,還有十幾分鐘的路程,摘了一片梧桐樹葉還有兩片玫瑰花瓣慢慢地向前走,對,就是這樣一步一步地向前走,苦日子總有走完的一天。

謝謝你的出現,謝謝你霍恆。

二零一七年十月二十九日星期日晴

昨晚吹了一整夜的風,降溫了。

早上去食堂吃早餐,風吹在身上涼涼的,滿地的梧桐葉,金燦燦的,踩上去咯吱咯吱地響。

西院區真的是很小,益發覺得樓道里陰暗潮濕。

洗了洗頭髮,折了些綠蘿枝條插在喝完的礦泉水瓶里,放在窗台上。

從窗戶向外望,目之所及的每個人的人生似乎都有一百萬種可能,可是我卻看不到自己的,我的未來就像一列報廢了的綠皮火車,停在原地永遠也不會來了一般。

今天很喪。

二零一七年十月三十日星期一晴

可能是昨晚睡得太早,今天早上四點鐘便醒了過來,爸起床上了一趟廁所,窗外還是沉甸甸的墨色。

看了會兒電子書《一個人的朝聖》,之後又眯了一會兒。

今天上午和爸一起去東院區借活檢切片,取完回到老院區已經上午十一點半,我們去一個小餐館吃午飯,爸點了一份雞蛋蓋面,我一份炒涼皮,沒吃飽,感覺自己最近總是吃不飽,整個人空落落的。

飯後太陽很暖,我們買了一小份糖衣花生,坐在停車場的空地上曬太陽,附近又好多舉著牌子求施捨的人,不知是不是真的沒有錢治病。我心裡難過,扭過頭來低頭看手機。下午把活檢切片送到主任那裡,被告知明天上午過來取結果。

晚上爸說什麼也不下樓吃飯,我很生氣。

一個人跑取醫生那裡問最近檢查的結果,醫生說慢性淋巴細胞白血病,沒有治癒的可能。跟上次霍恆說得差不多啊。

本來還在生爸的氣,這下全都消了。

我扛得住,本來就做了最壞的打算。認命后掌握命運,我要相信精神的力量相信奇迹,現在我們要做的就是保持樂觀的心情,積極配合治療。

二零一七年十月三十一日星期二小雨

很多時候我不會再感到難過了。

少部分的時候我才覺得餘生也就剩下一個熬字。

是不是面對痛苦的患者的多了,醫生們都變得麻木而僵硬。

生活在水深火熱里的人啊,你要好好吃飯好好睡覺,不是每個人的來日都長。

今天去老院區取活檢切片的再度檢查報告,醫生建議我們在做個BC23檢查,可是結果不是已經出來了嗎,醫生說是90%的把握確診,若做了就是100%的肯定。給爸的主治醫生打電話,她說那就做了吧。

做了吧,多簡單的三個字啊,對我來說卻那麼沉重。現在的醫生能不能為患者稍微考慮那麼一下下呢,一百或者兩百塊錢對他們來說好似不算什麼,但那些有的沒的不必要的檢查費用對我們來說卻是一筆沉重的負擔。

做BC23需要去東院區借蠟塊,我問醫生能否在東院區做,不然就又要在三個院區之間來回跑,醫生說可以。

坐在去東院區的班車上我開始哽咽,卻還要使勁兒把眼淚憋回去。

到東院區醫生說不可以在那邊做,系統不一樣什麼的,我也聽不懂,只好等三個小時醫生上班借了蠟塊回老院區。

午飯在超市買了幾個小麵包,很撐,就不再那麼想哭了。

直到下午三點多才辦好所有的事情打算回西院區。

從老院區開往西院區的班車只有五點鐘的了,打算坐公交。

然後一直陰沉著的天空就開始下起綿綿細雨來。

跑了一整天,腿疼,腳腕也疼,心裡的酸楚該怎麼用言語來形容呢,可能爸只是不知該如何關心人吧,所以才一直沒有打電話來。

從公交車上下來,雨一直沒有停的勢頭,沒有傘就沒有吧,慢慢地踱步回去。

卻在醫院門口遇見霍恆。

他擎了一把透明的雨傘,小跑過來為我遮雨,傘很小,躲在下面的我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果香,沒有我曾幻想過的那種消毒水的味兒。

「你這傻孩子,怎麼下雨了也不知道躲一躲,這樣的天氣最容易感冒了!」

他一邊數落我一邊拉著我向前走,醫院大門離住院樓本就很近,我卻感覺更近了。

「出門的時候沒想到今天會下雨。再說小雨嘛,怕什麼,我身體結實的很。」

「就是因為盲目的自信,才會讓那些病菌有機可乘!」

我看著他生氣的臉傻笑起來。

他瞪大了眼睛,似乎在訝然我竟然能憨笑,不知不覺中跟著我笑起來,然後用食指指尖輕點了一下我的額頭,我卻感覺他的指尖彷彿燃起了一團火焰,瞬間將我身體上的每寸肌膚都燃個通透,最後我那整顆冰封寒冷的心才跟著一點一點溫暖起來。

我問他怎麼會來西院區,他輕咳了一聲,清了清嗓子,解釋說是因為張教授今天在這裡,下午就過來這邊開一個臨時性的研討會,他說的什麼我也不懂,反正很開心可以見到他。

沒說幾句話他就走了,我站在原地一直看著他收了那把透明的雨傘后鑽進一輛白色的奧迪,逐漸消失在視野里才轉身上樓。

回來爸爸激動地跟我說上次去東院區住院時的那個主治醫生霍醫生來看他了,還說這次的主治醫生剛走,說他目前的狀況很好,偏良性,目前的狀態根本不用化療吃藥,回家好好修養,每隔三個月來醫院複查一次就夠了。

我的心情忽然就變得輕鬆起來,不知是因為霍恆還是因為爸的病目前比較穩定,又或者是兩者皆有,對未來似乎又充滿了希望。

二零一七年十一月二十日星期六晴

現在是北京時間2017年11月23日21點49分,離火車出發還有6分鐘,我與玟玟之間還有7個小時的車程。

此刻我的內心是無比雜蕪的,一個人的旅程,略孤單,但不害怕,離開也就離開了罷,依依不捨之感不去理會也就不會那麼強烈。其實人與人之間總是要分離的,或早或晚,誰又能與誰相伴一生呢,我必須學會接受。

但是一想到下午離開之前與杉杉幾人的告別,卻有種「算了,我哪裡都不去,就留在原地,守著我的幾個朋友」的想法。其實想一想,我並不是一個容易動感情的人,小學,初中,高中每一個人生階段都走得決絕,從來不會不舍,總覺得離開也就離開了罷,可現在,她們三個竟是我在這個學校唯一的牽挂。

趁著學院讓出去實習的空檔到玟玟那裡先找個工作,應該是沒什麼問題的吧?雖然被發現的幾率不大,但還是有一點點害怕。

我是一個不怎麼有新想法的人,不知道自己現在的狀況能找什麼樣的工作,但是無論什麼樣的工作我好像都能接受。倒是玟玟一直勸我到她的公司上班,我無所謂啊,無論做什麼,只要有錢有工資我都樂意去做。

事實上,僅僅是因為霍醫生在這裡,因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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允我蝕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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