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分道揚鑣
此刻,在遠離二王不遠處的船身之處……
天邊的一抹紅霞之下,歸鳥振翅著向岸邊飛去,只留下了一片殘影。
隨著海浪的排開,樓船巨大的旗艦逐漸和一艘較小的帆船靠攏過去。
這種體型的差別或許只是因為相較而言,銘刻著觀音像帆船稱得上是偉岸。
然而,和它靠近的樓船卻足足有它的三倍長,兩倍高。
於是,搬運連接兩船的舢板變成了一件無比費力的事情。
劉禿子費力地舉著手中是自己身高几倍長的舢板,費力地往下架去。
他不喜歡這樣的活,他覺得幹這種事情好像是把自己比作了牛。
他一臉怨念地看了看在船艙的方向,趙遠樵正躺著呼呼大睡。
瀘定王手下來叫趙遠樵之後,劉禿子還十分擔心。
結果,他就自告奮勇地來這邊幫忙。
而趙遠樵這傢伙竟然在睡覺。
他不該談論母親!多大的人了,還把母親……母親的掛在嘴邊。
因為這一提,自己心中的煩躁也上來了。
他撒氣似的拚命用力,試圖緩解心中的壓抑。
長長的舢板隨著劉禿子的用力,末尾被高高地抬起。
一個瘦弱的漿手被蠻力抬入了空中懸吊著。
「你幹什麼,放我下來!」
瘦弱的槳手不是個好脾氣,他嚇得魂都快掉了。
他沖著劉禿子大罵道:
「你媽的,放我下來!」
劉禿子在聽到槳手謾罵的瞬間,立刻變了臉色。
一改之前的弔兒郎當,一股來自山林長久浸淫的森然殺意頓時爬上他的雙眸。
劉禿子將舢板重重放下。
「砰!」
一聲重響過後,槳手被震得胃裡一陣翻滾。
堪堪才站穩身子那刻,正想對著劉禿子劈頭大罵的時候,結果眼前一花……
還來不及多加反應,回應他的便是劉禿子沉實的一個重擊。
他終於沒能忍住胃裡的搗鼓,口吐著黃水跌坐在甲板上。
「你罵我可以,但你不該問候我老娘!」
劉禿子冷冷地道明了原因。
他本來就煩躁,奈何這人實在不長眼,還往自己的槍口上撞。
劉禿子的暴脾氣上來之後,誰也阻攔不住。
而在不遠處甲士林立的船頭,兩位皇子在話別,自然無心看到眼皮底下正在發生的鬧劇。
再次撫動的海風輕柔地捲起他們的長發,彷彿是對待皇族的特殊禮遇一般。
皇子們身上的錦緞長衣和烏密長發都飄逸了起來,修長的背影被夕陽拉扯成畫中的人形。
夢中仙境里的人,美麗得不分男女。
「哥哥,就送到這兒吧,海風邪濕,實則侵蝕骨髓,你還是回去吧!」
瀘定王深深一揖,彷彿之前的鬧劇根本不存在一般。
「弟弟!」
離別之際,似乎想到了什麼,桂王本能地探出手去。
但這次瀘定王沒有給他拉扯衣襟的機會。
桂王看似高大的身影里有了某種踟躕的神色。
「弟弟,一路艱險,你可要保重,替我照看好母后,拜託了!」
桂王恭敬地一躬到底。
「你就好好照顧自己吧!」
分明已經踏上了舢板,但是瀘定王返身走回了一步,掩面嗤笑著。
他伸手整理著桂王的衣襟,隨後撣了撣桂王肩上的塵土,柔聲說道。
「以後我不在時,多想想我……我是怎麼做的。」
「遇事不要驚慌,但比起驚慌,我更擔心你會衝動,切記,千萬不要衝動,千萬不要……」
似乎是臨行之前母親對孩子殷切的囑咐。
「還有,有些事情可能你現在想不明白,沒關係,你自己一個人慢慢思量。」
「但是,你要懂得,越是國恨家仇,越是需要冷靜。」
「人死燈滅,而你的激情……你的生命……遠不止於曾經……」
瀘定王臉上開始浮現出憂慮的神色。
那些諸多妒忌,諸多不滿,一念之差的醜陋,都隨著海風的吹拂而煙消雲散了。
但恐怕只有瀘定王自己知道,不,也許桂王也已經意識到了。
瀘定王並不是一個大度的人。
但是,他又何嘗願意活得如此辛苦呢?
面對所有人,都不得不用一層面具偽裝著自己。
甚至當對方與自己意見相左之時,回應對方的反而是笑容,只為不顯露真實意圖。
桂王看著瀘定王那輕盈的笑容,那原本對著他伸出的手停頓在了空中。
桂王感覺瀘定王已經不是以前認識的弟弟了。
不管吵得如何凶,到最後他總會依了自己的念頭。
可是,自從離開朝堂之後,這種感覺已經不再有了。
雖然最後退步的還是瀘定王,可是,他們之間似乎橫亘著什麼,疙瘩難以翻篇……
「我會記著你說的話的!」
桂王努力做出肯定的表情。
但是,即使瀘定王說得有道理,他還是不會容忍殺害親人的兇手逍遙法外。
其實就如同瀘定王一般,桂王又何嘗不是在演戲呢?
一個誠懇的規勸,一個誠懇的答應,但雙方卻都是各懷心事……
「不,你尚未明了,只是假裝罷了。」
瀘定王無情地拆穿了哥哥蹩腳的謊言,轉身踏上了舢板。
這次,他再也沒有回頭……
桂王佇立在原地許久,直到兩船不再靠近,直到風帆揚起,直到帆船漂去了遠方。
肅立在兩旁的軍士多有不耐的神色,在顛簸的船上挺直身子那麼久,多少會有不適。
不知是不是這個原因,傳令官走出隊列,跪倒在甲板上,說道:
「殿下,軍需上報,各船隻果蔬充足,只是肉品已經消耗殆盡!需要在沉龍港補充。」
「都吃完了么,這麼快?還是你們夾帶私心,假公濟私,備品未足!」
轉過頭的瞬間,桂王的臉上再也忍不住心中的煩躁,眸中充滿了殺氣!
「小人不敢,小人不敢!」傳令官不停地向地面叩首。
「諒你們也沒這個膽子,沉龍港……沉龍港,名字怎麼這麼難聽!」
想起了弟弟緊皺眉頭時候的表情,又想起那裡駐守著的魁象軍——廢太子妃之父。
燕國公的人馬,總有些隱隱的不安,但是壯士們需要肉食,否則定會戰力不衰。
船舷出突然噴出柱狀的水霧,散射在空中形成彩虹,猛然間,桂王改變了主意。
「不,我們就地取材!」
桂王手指向了經過的巨鯨,他滿意地笑著,彷彿心血來潮得正是時候。
「卑職還有一事啟奏!」
傳令官沒有起身的意思,他繼續跪著,然而語氣更加莊重。
桂王等不到啟奏的內容,剛有些惱怒隨即又意識到了什麼。
他示意其他士官離去,片刻后他看見了傳令官諂媚的笑臉,真是張令人噁心的臉。
「殿下,卑職打軍械艙巡查歸來,剛要向您稟報,經過您艙房時恰巧聽見……」
「你聽見什麼了?」
桂王不似往日的風度,虛起的眼睛里有了殺人的力度。
「殿下,殿下,小人知道犯了忌諱,但並不知悉什麼事,殿下明察!」
扣首的姿態讓桂王看不清他的眼睛是否有在撒謊。
「你只是特意過來,告訴我你犯了忌諱嗎?」
桂王仍舊憤怒。
但他的態度有了轉變,傳令官明銳地覺察到了這一點。
這自然是不能輕放的機會。
「殿下,經過卑職查明,船上似有一名齊昌王府的舊人……」
「但——但就在剛才,人已經被瀘定王的下屬搶先帶走了。」
喘息地將話說完,傳令官等待命運的判斷。
「查明?笑話,人分明是被瀘定王搶先一步帶走的。」
桂王哀傷地笑著,望著弟弟遠走的方向感嘆道:
「弟弟呀,弟弟,作為對我快你一步的報復,這次你就率先搶先一步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