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骯髒之念
在最後一撥海浪襲來過後,突然偃旗息鼓歸於平靜。
海風停止了,海鷗靜靜地矗立於桅杆之上。
戰船似乎也忘記了自己的使命,安靜地漂浮在風平浪靜的海面上……
方圓幾百里的生靈,似乎都在此刻徹底靜止了一般。
船艦之上,周圍的軍士在短暫的錯愕過後,迅速低下了頭。
這種級別人物的爭吵,如同火星撞地球一般,不是他們能摻和進來的。
萬一被遷怒,自己此生的軍旅生涯會就此結束,甚至會有生命危險。
良久的詭異靜謐過後,瀘定王錯愕地看著哥哥有些泛紅微腫的臉龐,喉頭不斷滾動著。
為了能勸回哥哥,他自揭塵封多年的傷疤。
在眾多情感的相互交織之下,瀘定王一時間有些綳不住自己的情緒。
但換句話說,瀘定王也後悔於自己剛才的做法。
如果現在站在桂王面前的換做是隆哥哥,他應該能更好地解決這個問題吧……
隆哥哥根本不會讓這種可能性發生!
同時錯愕的還有桂王,他捂著自己腫脹起來的臉龐。
許久過後,終於從眼前一陣白光的眩暈中緩緩恢復過來。
桂王感受著微微發酸的牙齦,上面的牙齒似乎也有了些鬆動,耳中的嗡鳴聲經久不息。
但是,無論自己的臉龐再怎麼痛,也比不上在心中留下的疼痛。
身為一國之皇子,在眾目睽睽之下被打臉,這絕對會比自己生日還要令人銘刻於心。
桂王想發作,想讓自己在眾目睽睽之下丟臉的人付出代價。
但弟弟、自己和母親相依為命的日子似乎歷歷在目。
桂王嘴唇微抿,眼中閃爍著委屈的淚水,裡面夾雜著的似乎還有恨。
桂王說出了令他後悔一輩子的話:
「那……那也應該與父皇無關,都是皇后逼的……」
他的聲音越來越小,彷彿越來越沒有底氣一般。
「哥哥你怎麼還是依然執迷不悟呢?!」
瀘定王無力地嘆息道。
「沒有父皇的默許,皇後娘娘能對阿娘下這樣的毒手嗎?!你明白嗎?」
「在父皇眼裡我們的血統太過於低賤!」
「我們的母親來自於民間,只是父皇一時心血來潮的可笑玩物。」
「到了必要的時候,我們都是隨時丟棄的棋子!」
「不僅是父皇,甚至是這船上的芝麻官,對待我們的儀禮,你以為都是真的嗎?」
瀘定王笑中帶淚,凄慘的音調訴說著內心的苦楚。
但他微微側偏的身子,滿滿體現著對所有人的警惕之心。
不過,那低著頭的目光又顯得有些自卑。
在他的心中,沒有毫無來由的關心與尊敬,那都是出於某種目的的形式。
表面上尊敬你,背地裡卻不知在如何詆毀你。
桂王似乎也被瀘定王身上的氣息所傳染,周身的氣息逐漸緩和下來。
桂王試圖繼續勸說,卻只聽得瀘定王繼續說道:
「所以,功業本就與我們無關,報仇更是件奢侈的事情,平淡地活下去,平淡的快樂又有什麼不好呢?」
是在問桂王,但也好像在問自己。
母親與隆哥哥的仇,他又怎能輕易放棄呢?
但是,他只是銘刻在自己的內心之中,獨自去舔舐自己的傷疤。
可他當真不想去復仇嗎?
不,不是這樣的。
這樣的看淡,或者說根本就是逃避,無非是親身感受到自己根本無法逾越的宮廷黑暗。
自己不像隆哥哥那麼有勢力的人,可謂是報仇無門。
他覺得,桂王此時無非是被仇恨沖昏了頭腦。
若是當年經歷喪母之痛的人是他,在嘗過苦頭之後,還會不會像現在這樣的衝動呢?
有那麼一瞬間,他嫉妒桂王。
他在想,母親喪命的時候,桂王到底做了什麼?
他有像現在這樣衝動嗎?不,根本沒有!
他心中突然迸發出一種醜陋的想法,若是當初,被陰謀害死的人是他的母親,而不是自己。
那該有多好呀……
瀘定王見自己的哥哥愣在遠處,神思飄忽,他的話語漸漸轉向引導:
「你有沒有覺得皇孫,無論是言行還是神態,都像極了當年隆哥哥嗎?」
「皇孫現在依舊住在東宮之中,例行的尊貴待遇並沒有因為他父親的謀反而停止。」
「這像是對待大逆不道之人的餘孽該有的態度嗎?」
「我怎麼看都覺得這更像是補償。」
「父皇定有苦衷,但不能明說的苦衷,意味著的……卻是陰謀!」
瀘定王一字一頓地說道。
「不!不可能,不可能,父皇不會殺自己的孩子。」
「他愛隆哥哥,也愛我們,這毋庸置疑!」
終於在聽到「陰謀」之後,桂王重新有了反應。
「我沒有否定這點,是,他依舊深愛著隆哥哥!」
「終有一天他將會被自己的悔恨所吞噬,從而落入無盡的深淵之中!」
「而前提是,我們得順利地活到那一天。」
「但是,即使是隆哥哥,父皇的嫡長子也未能倖免,我們……」
瀘定王遲疑地說著。
瀘定王手中的摺扇被擠壓變形,口中不斷低喃著:
「我們有這隻軍隊,能自保就早足矣……」
「不,我不管你和我在這件事上有多大的分歧,總之一點,你不能不聽我的。」
「人離鄉賤,甭管什麼身份,離開了京城,我們就還是回到當初那個心驚膽戰的歲月中去了。」
「這個苦,我不願讓你再經歷了。」
「哪怕只有這一次。」
「所以,你不可以不在京城!」
「況且,沒有你在朝堂上幫襯著我,我恐怕還沒中敵人的埋伏,就先進了朝中奸臣精心所設的圈套了!」
終於想起來什麼,桂王緊握著瀘定王的手。
「我需要你,我真的很需要你!」
桂王懇切的聲音中飽含深情,彷彿剛剛朝自己動手的並不是眼前之人。
在一系列的表白之後,瀘定王似乎恢復了平靜,至少在他表面上看來是這樣。
桂王很滿意現在的氣氛,繼續言道:
「不過,卻不是在這裡。」
「我倆一同出京,且又同在一處,復又統領軍隊,這可是天大的口實呀!」
「難道兩個人在一起不好嗎?」
瀘定王輕聲地念叨,朱唇顫抖著。
「遠離權謀難道不好嗎?」
紙扇合起的瞬間,不再是氣定神閑,他有種衝動大喊著什麼。
瀘定王慢慢地恢復了淡然與從容。
桂王還想開口說些什麼,那猶疑的片刻,再次被瀘定王打斷。
「來,我的哥哥!」
瀘定王鬆開了纏繞在紙扇上的雙手,那紙扇終於在多番的壓力之下散落一地。
他沒有多看一眼腳邊的紙扇,雙臂微展,對著桂王做出擁抱的動作。
桂王見弟弟由糾結轉而妥協,不管什麼原因,心中瞬間一棄前嫌。
在這樣敏感的一個世道下,桂王很清楚自己和瀘定王的極限,那便是象徵著權威的那方寸土。
於是,桂王輕盈而嫻熟地踏入瀘定王的懷中。
枕著瀘定王的傾斜的肩膀,桂王溫順平靜得如同一隻貓,期待被撫摸的貓。
「你尚未明白,尚未明白……」
瀘定王撫摸著哥哥的烏黑秀髮,輕聲低喃,眼中的一絲情緒轉瞬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