牆角梅花慢慢開

牆角梅花慢慢開

文/馬國福

畢業三年了,我仍保持着每個周末泡圖書館的習慣。不知為什麼,每次坐在靜逸的圖書館捧讀那些令人心動的文字,曬著從窗外射進來的溫暖的陽光,我總會想起艾,想起那個在大學邊緣尋找屬於自己的天空的苦命女孩。

大學里自習室比較緊張,我經常在圖書館學習、看雜誌。幾乎每個周末,我都會在圖書館泡上整整一個下午,總覺得在充滿油墨味的圖書館打瞌睡比在宿舍睡懶覺還香。在圖書館看書的次數多了,我發現圖書館的角落裏總是坐着一個外表很文靜的女孩。她的衣着很樸素,在這個講究穿着打扮的校園裏她就像玫瑰叢中一株不起眼的草,不太引人注目。每次經過她桌前,她總是緊鎖眉頭,一副憂國憂民的樣子。她的眼神是那麼凄迷憂鬱,彷彿藏着什麼不可言說的心事。我覺得她很面熟,就是記不得在哪兒見過。她不像一般的女孩,樸素中包含着一種淡淡的美,憂鬱中流露出一種說不出的嫵媚。我對她有了好感。有一天上自習時,碰巧圖書館里的位子都坐滿了人,只有角落裏光線較暗的地方有個空位,她也坐在那裏。我徑直坐在那個空位上,她抬眼看我,報以淡淡的微笑。

剛開始我們誰也沒有說話,快到吃午飯時她輕輕碰了我一下,向我問了一道英語語法題。我感到很奇怪,她看的是高中英語課本。聽了我的講解,她臉微微一紅,顯得很羞澀,她說了聲「謝謝」后,夾起課本匆匆走了。第二天下午,我正在圖書館啃讀一本詩集,她來到我旁邊,又問了一道題,她問的題是高中的,我一步一步給她作了詳細的講解。我問她:「你叫什麼名字?怎麼看高中的課本?」她說:「我叫艾,來自農村,在學校的食堂里打工。」我不相信地又問道:「那你如饑似渴地看書是為了什麼?」她一臉真誠地說:「真的不騙你。」「你為什麼不去上學,跑到這裏來打工?」我接着問。欲言又止的她忽然看了一下手錶說:「糟了,快開飯了,遲到了可要挨領班的責罵。」她慌慌張張下了樓梯。

看着她單薄的身影消失在空空的樓道里,我猜測她心裏肯定有太多難言的故事。我決定以後問個究竟。晚上吃過飯,我早早來到圖書館,並且給她佔了鄰桌的位子。大約兩小時后她來了,顯得很疲倦。我把她叫了過來。在那個無人注意的角落,她含淚給我講述了她的故事:「我家在陝北革命老區,那裏地理條件和生活條件很差。去年我姐弟兩人同時考上了大學,這在我們農村來說是一件十分光宗耀祖的事,我們全家沉浸在巨大的喜悅之中時卻被高額的學費困擾,如果我們都去上學就得交8000多元學費,這對我們來說無疑是天文數字。我們家庭條件很差,就連供一個人上學的學費也成問題。那些天全家人愁雲密佈,父母親早出晚歸,跑東家串西家,為我們的學費奔波。眼看開學的時間一天天臨近了,可我們一個人的學費還沒有一點眉目。父母親整天茶飯不思,一籌莫展。無奈之下家裏賣掉了明年的糧種,可錢還差一千多元。實在想不出辦法,我父親就把那頭與我們相依為命的耕牛給賣了。在全家人的淚光中牛販子頭也不回地把牛牽走了,那可是我們農民的命根子啊。我父親踩爛了親戚的門檻,求遍了村裏的有錢人,一個人的學費終於湊夠了。讓父母親更犯難的是兩個人都考上了大學,到底讓誰去呢?我要讓弟弟去,弟弟堅持不去,他要讓我去。姐弟倆相持不下。最後父母親採取抓鬮的辦法決定我們的命運。那一幕我永遠都忘不了。當時我父親含淚說,怪我無能,委屈你們了,只得聽天由命。父親顫抖著寫了兩個小紙條,然後揉成團,讓我們抓。我堅持不抓,我心如刀割,我怎能讓父親在被貧困灼傷的傷口上再撒上一把鹽?全家人淚流滿面,靜靜地盯着那兩個紙團。父親一定要讓我們抓,我的心怦怦直跳,我閉上眼抓起了一個紙團,那一刻我覺得小小的紙團重若千鈞。我的手抖個不停,那可是決定我們姐弟倆命運的紙團啊。我幾乎不敢睜開眼睛,我慢慢地展開紙團,上面寫着『去上』。那兩個字的每一個筆畫像針,扎得我心疼,我的淚水像決堤的洪水,狂瀉而下。」

說着說着,艾的淚水流了下來。

她接着說道:「當我打開紙團后心裏很不安。我看着弟弟,弟弟也看着我。他低頭說姐姐我抓的是『不去』,你去吧。我把紙團撕碎了,我說怪姐姐的命不好,我抓的是『不去』,你去上學吧。後來,經我再三勸說,弟弟同意去上大學。就這樣為了供弟弟上學,我決定到外面邊打工邊學習。我高中的一位老師給我找了這份在食堂打工的工作。雖然我與大學失之交臂,但我還有大學夢。在這裏學習條件好,我感覺能接觸到這麼多的大學生也是一種幸福,無論我的處境多麼困難,我一定要實現我的大學夢。」

聽了艾的話我不由得為她肅然起敬。我又問她:「明明你抓的鬮是去上大學,那你又為什麼把鬮撕了,把機會讓給弟弟呢?」「如果我去上,就意味着弟弟有可能一輩子與黃土地打交道,因為我是姐姐啊。人心都是肉長的,哪個父母親不希望自己的兒女成龍成鳳?後來我才知道父親寫的鬮全是去上,但家庭現實如此又有什麼辦法呢?」艾毫不猶豫地說。

也許有了相同的家庭,我給艾也講了我家的故事,我感覺我們的距離靠得更近了。從此我和艾成了朋友。我經常拉着自己的同學和朋友到艾所在的窗口打飯。該食堂多是學生們開生日Party或請客聚會的地方,菜價比較貴。這個食堂有規定,凡是哪個窗口打飯的人多,該窗口的服務員拿的獎金就越多。艾和其他的服務員不同,別人變着法子招攬學生,她卻一聲不響,顯得格格不入。也許除了給艾以精神上的安慰和鼓勵,我能幫她的就是這些。每當我在她的窗口打飯時,艾趁領班不注意悄悄勸我:「以後你不要到這裏來打飯,菜價太貴,你家條件不是太好,錢省著些,省下錢多買些學習資料和文學書籍,不要卯吃寅糧啊!」艾對我說的話如果被領班聽到肯定會挨罵的,她們巴不得學生擠破打飯的窗口。

艾就像一株牆角無人問津的梅花,在內心深處堅持着自己凌寒含苞待放的理想和追求。沒有人能聽到她心靈深處與命運抗爭、與困難現實較勁的聲音。然而,我深知,不論她面對的面孔有多冷漠,條件有多差,她一直不曾停止自己的夢想。

有時周末我也會叫艾和我一起去看電影。我經常給她打氣,鼓勵她有志者事竟成,苦心人天不負,只要你堅持下去命運肯定會改變的。經我鼓勵后,艾樂觀開朗多了。時間長了,有人說我太掉價,怎麼和食堂的服務員處朋友,有的說她一個鄉下妹子值得你一個大學生那麼關心嗎?你是不是別有用心?也許在別人看來,我和艾的友誼是那麼不相稱。在他們狹隘世俗的眼光中,我和艾就像兩顆不能輝映的星,一顆耀眼一顆普通。

班上和食堂里漸漸地傳出謠言,說我和食堂服務員在交往,更有甚者說我畢業后將跟艾到她貧窮落後的家鄉去工作。許多老師和朋友勸我把握好自己,不要因一個普通的服務員而耽誤自己的前程。人言可畏,眾口鑠金。圖書館里看不到艾的身影,食堂里見不到她憂鬱的眼神。那年七月臨近畢業時,我到食堂去找艾,艾的同事說:「她早就走了。她這個人很怪,平時我們有空叫她一起去看電影或逛街,她就是不去,她一有空就看書,有時上班時她忙裏偷閒還要看書。前段日子我們在上班,她卻在看書,被經理髮現后辭退了。聽說她回家去考什麼試去了。」

我悵然若失。難道這校園的凈土就不能容忍像艾這樣追求屬於自己的陽光和雨露的女孩?七月,我帶着遺憾離開了校園,我多麼希望能聽到艾考上大學的消息啊!

牆角梅花慢慢開。現在,我坐在圖書館里,春天的陽光正熱情地撫摸我手中的雜誌,我的思緒飛得很遠很遠。不知此刻那個像草一樣平凡而又堅強的艾,是在美麗如畫的大學校園裏漫步呢,還是在城市的某個角落為理想和生活打拚?儘管人生的許多磨難仍像風雪一樣縈繞在艾的周圍,但我深信,不論艾在哪裏,她理想的花朵定會迎風而立,向著陽光慢慢開放。想着想着,淡淡的憂傷像室外的風一樣輕輕拂過臉龐。青春註定是一部斑駁的黑白默片,舊日的陽光擦乾了誰的淚水,誰還暗夜裏堅守?誰能無視心中一次又一次的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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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年,曾與你擦肩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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