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六、偶露崢嶸

正文 十六、偶露崢嶸

早上快八點整的時候,任凱的電話開始震動。看了看號碼,不認識,是個固定電話。想了想接通,沒有說話。

電話那邊只「呵呵」一笑,就掛了。

是張恆,現在應該是張恆岳先生了。

任凱從這「呵呵」一笑中,明白了很多以前的事情,便也「呵呵」的笑起來。

另一個地方,小柴看著趙玫玫正色說道,「別擔心,後天就散了,這倆天我會守口如瓶。至於之後,看各人因果了。」說完意興闌珊的慢慢離去,留下依舊木然而坐的女孩。

劉小軍也剛剛放下手機,望著遠處炊煙裊裊,長嘆一聲。

佟京生看著他,用食指輕輕沖著天空指了指,問道,「上邊?」

劉小軍頜首道,「批評前期工作不紮實,調查缺乏前瞻性,班子戰鬥力軟弱,沒有形成凝聚力。」

佟京生冷笑一聲,問道,「誰要來?」

劉小軍遲疑了一下,吐出四個字,「皇甫秀山。」

佟京生愕然,接著笑道,「得人恩果千年記,這下有好戲看了。」把「恩果」兩字咬的重重的。

劉小軍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佟童正在接電話,滿面肅然,嘴裡不停的解釋,最後說道,「知道了。」掛了電話后,無奈的搖了搖頭。

李亞男剛吃過早飯,去找任凱,發現已經退房了,感到奇怪。正打算出去找,迎面遇到老薛,被老薛叫住。

「囡囡,文延讓我帶他向你問好。」老薛笑眯眯的看著女孩說道。

「你是誰?」女孩警惕的看著男人,猶如一條小狗盯著進入自己領地的入侵者。

「我是文延的舅舅。」老薛笑著說道,「第一眼就覺得眼熟,昨晚和文延視頻,才知道真的是你。」

「三年前我們就分手了。而且,聽到這個名字,我很不舒服。」女孩禮貌的點點頭,不再搭理他,轉身離開。

老薛不以為意,反而頗為欣賞,覺得女孩很適合文延。

二國棟看著遠處青山,沉默良久,低首自語,「我儘力了。」

太陽終於噴薄而出,冷漠的看著青山、村莊、行人。

大家陸續回來,集合后開始租賃馬匹準備環扎尕那。出發前,下起了小雨,朦朦朧朧的如同薄紗。

八匹馬,八個隨行的本地人,以及八個心思各異的遊人,在一聲吆喝聲中啟程了。

說實話,這個騎馬並不像看起來的那樣舒服。路是山路,起伏不平,馬也跟著上下顛簸,馬上的人就開始遭罪了。首先是脖子,下來是腰,還有屁股,如果是男士,下體的皮也會被蹭掉。

最開始走的是山路,剛下過雨,泥濘不堪,馬匹在林間小道上走一步打一滑,還經常碰到沾滿雨滴的樹枝,唯一樂趣就是聽隨行牽馬的阿良唱山歌。

任凱和阿良聊的很投機,這個愛羞澀的男孩子只有唱歌時才凸顯藏族的豪情。山裡基本沒有信號,通訊一般靠吼,路上滿是歌聲與吼聲,讓任凱羨慕不已。

八匹馬蛇形前進,任凱排在中間,前邊是劉小軍,後邊是二國棟。

任凱搖了搖水壺,發現沒水了,便讓阿良幫忙到前邊小柴那拿礦泉水去。

劉小軍有意落後與任凱靠近,也找個理由把他身邊的藏人支走,等前後沒人,走到一個緩坡處,沒有回頭,壓低聲音說道,「今早,你話裡有話?」

任凱裝作拍照,拿手機轉了一圈,也壓低聲音回道,「你們內部有鬼,具體是誰,不能確定。不過,這個人會在近期聯繫重山。」說完假裝抬頭向遠處又拍了幾張,接著說道,「重山今晚會聯繫我,這個人情況有些複雜,與張景瑞、張恆、張景菲都有來往,現在張恆出局,他應該很快就會露頭。」張景菲是張景瑞的堂妹,是景瑞集團的第二大股東,所持股份僅次於張景瑞。

他不等劉姥姥回應,又說道,「今天以後,絕對不要和我再有任何聯繫,咱們各安天命,等這道坎過去,自然會有相聚的一天。」說完,輕拉馬繩,有意慢了下來。

劉姥姥不再言語,知道這個從小看起來斯文實則衝動的發小,並沒有像自己所想的那樣變得不可救藥。他一如三十多年前,依舊是那個善良的少年。想起多年前的一些往事,他微笑著輕嘆一聲,再也回不去了,不論你我。

阿良跑過來,把礦泉水遞給任凱,又給他唱起歌來。歌聲低沉而略微沙啞,在寂靜的山谷中傳出去老遠。

二國棟看著前邊的劉小軍和任凱,苦笑著搖了搖頭。拿起水壺,發狠的喝了一口,被嗆得大聲咳嗽起來。

走在最後的是趙玫玫,聽著前邊李亞男跟佟童嘰嘰喳喳的聊一個叫文延的男人。囡囡的大學男友,也不知道這戀愛是怎麼談得,聽了囡囡聊起這人,覺得這不是一般的仇恨啊。想想自己大學的男友,現在大概已經死了吧,不知道埋哪了。前段時間居然還敢給自己打電話,真想把那狗日的先炮烙再分屍。

又想起任凱,抬頭很隱蔽的望著前邊在馬背上搖搖晃晃的男人,內心湧起一股甜蜜。再一想眼前的情況,這甜蜜就像極苦藥片外裹著的糖衣,薄而且充滿絕望。

走在最前邊的老薛拉了拉馬繩,等小柴靠近些,回頭對他說,「李亞男在這之前與你們認識嗎?」

小柴看看他,笑了笑,說道,「朋友妻不可欺。她再怎麼說,也是沖著任凱。你這樣,讓我很難做。」

老薛一曬說道,「任凱還不算是我的朋友。」

小柴呵呵一笑,說道,「這八個人,除了你,大家都是朋友。」

薛建榮沒出聲。

小柴也沒管他,閉起眼睛養神,心說,人不求人一般高。再說,人們尊重的是你姑父,是敬老,你算什麼?自己的眼光實在太差,居然想求到他頭上。幸好聽了任凱的話,否則,這傢伙的尾巴不要翹到天上?

走著走著,地勢逐漸開闊起來。不再有山水、樹木,只剩下一望無垠的草地,草地上滿是土撥鼠,肥肥大大,憨態可掬。也不怕生人,敢湊到跟前觀望。三個女孩紛紛跳下馬,拿小食品來喂它們。

小柴慢慢操縱著馬溜到任凱旁邊,用下巴朝老薛示意了一下,然後搖了搖頭。

任凱笑了笑,點點頭。

老薛慢慢讓馬匹靠近任凱,向他笑了笑,客氣的說道,「任總,聊兩句?」

任凱示意了一下小柴,緩緩下了馬,走到老薛的馬匹旁邊,小柴並沒有走開,只是把身子轉到另一邊。

薛建榮沒有下馬,讓牽馬的藏人離開,邊玩著韁繩邊對他說道,「李亞男曾經在大學的時候找過一個男朋友,處了兩年多吧,畢業前有一些誤會,就暫時分開了。前幾天,她男朋友找她,她貪玩,沒聯繫上。我看她好像跟你很談的來,不如你幫著從中撮合一下。大家都是朋友嘛。對了,她男朋友是我外甥,叫文延。」

任凱一直微笑著聽完,點了點頭,說道,「嗯嗯,大家都是朋友嘛。好說。」說完看了看有些矜持的老薛繼續說道,「上個世界六十年代,H海的一個老革命家被打成右派,下放到西北一個小山村養牛。」

老薛愣了愣,不明白任凱說這些是什麼意思,也不好離開,坐在馬上微笑著作聆聽裝。

「那個年代苦啊,老人家帶著老婆還有一雙兒女。身體本來也不好,再加上經常受到一個善於投機的造反派頭子的迫害,很快就離世了。留下一個拖著病身子的老太太和她的大兒子、小閨女。當時,這老大呢,已經成家有了孩子,但為了不拖累家小,就主動辦了離異,劃分好界限。老二呢,是個女孩子,大概當時也有二十大幾,不到三十吧。那個年代,這年紀就算大的了,沒法子,誰讓自己成分不好呢。本來在H海已經有了婆家,結果因為父親的事情,黃了。」任凱笑著看了看老薛,接著說道,「這個故事中的造反頭子呢,是個老光棍,老流氓。他呢,就看上這家的姑娘了,明裡暗裡的搗鼓了幾次。姑娘的大哥呢,死活不同意。你想啊,殺父之仇,不共戴天。可是,那個年代亂啊,那個老流氓趁著有一天姑娘孤身在家,就強暴了她,後來還有了身孕。大哥知道妹子被欺負了,拼了幾回命,讓打的半死,在床上一躺就是大半年。」

老薛聽到這,臉色難看起來,不住的揉著手裡的馬繩。

任凱看著他笑道,「後來,撥亂反正。老革命落實了政策。可惜,老太太沒等回去就走了。只有兄妹倆回了H海,那個老流氓被槍斃了,老流氓留下的孽種被妹妹留下寄養在村裡的一戶姓薛的人家。每月寄點錢什麼的,過的也還湊合。可是,孩子總有長大的一天,他總是要見到親娘的,雖然他親娘十分的憎恨他。因為她只要看到這個孽種,就想起了自己的父親、母親還有自己那段幾乎熬不過去的日子。」

老薛已經開始坐不住了,渾身抖作一團,腦門上的汗成股流下,連馬都覺得奇怪,還以為下雨了,不住的點頭。

任凱輕輕的握住老薛的手,幫著他擦了擦手心裡的汗,搖了搖頭,接著說道,「你說這個姓薛的回了城,認了親過上了幸福的生活。本來故事到這完了的話,也算勉強。可這姓薛的隨他那老流氓的爹,本來在大學教書教的好好的,結果把好幾個女生搞大了肚子。有一個女孩子比較剛烈,直接弔死在這個學校的宿舍樓的大門上。事情捂不住了,這個姓薛的孽種,找了幾個沒底線的王八蛋,硬是走了民事調解,賠錢了事。」

老薛實在聽不下去,漲紅著臉,喘著粗氣,想打馬離開。

任凱拉著他的手,盯著他的眼睛,淡淡的對他說,「老子不講完,你也敢走?」說完左手拉著馬繩,右手輕撫馬鬃,接著往下說道,「事是了了,可名聲臭了。學校是不能呆啦。又是那幾個沒底線的王八蛋出錢的出錢,出力的出力,這個姓薛的孽種就調到一個央企里,對了,好像和你一個地方。哈哈,你說巧不巧?」

老薛點頭也不是,搖頭也不是,剛才的高高在上成了一面寫滿笑話的旗子高高掛在半空,想下都下不來,只能祈求似的望著不遠處的小柴。

任凱用馬繩輕輕的逗弄著老薛身下的馬匹,抬眼對老薛說道,「老子問你呢,你覺得巧不巧?」

小柴嘆了口氣,轉過身對著任凱搖了搖頭。

任凱對小柴笑笑,繼續說道,「這個孽種呢,怕自己的身世被人知曉,也怕所作所為被正直的母親、舅舅發現。就耍了個花樣,舅舅變姑父。哈哈,這麼好笑的事,老薛你怎麼不笑?」說完,語氣業已有些森然。

小柴只得走過來,小聲對任凱說,「你這是何苦?」

任凱點了點頭,彈了彈手裡的馬繩,看著馬匹那烏溜溜的眼睛,說道,「你那個不知從哪個鳥山溝爬出來的鳥外甥,在學校鳥事不幹,就知道玩女人,李亞男也就是有侯家看著,沒被他得逞。臨畢業還想來個生米煮熟飯,讓侯家老二差點把屎都打出來。要不是,有人從中作梗,拿這個跟侯家討價還價,你那個鳥外甥現在墳頭的草都能把你埋了。」

任凱不停不住的逗弄老薛身下的馬,馬終於忍不住了,立身而起,把老薛掀翻在地后,跑到他的主人身邊。

老薛假裝昏倒在地上,一動不動。眾人大驚,都跳下馬圍了過來。

任凱笑著對大家說,「沒事,老薛和咱們逗著玩呢。」說完走到老薛跟前,把他拉起來。

老薛見躲不過,也就順著台階,跟大家笑笑以表示沒事。

任凱攙扶著老薛,邊走邊在他耳邊輕輕說道,「你那傻兒子是不是在法國普羅旺斯的阿維尼翁,老子有今天沒明天,你最好離老子遠些,否則一不留神就把你埋在薰衣草下邊了。」

把老薛扶上馬,哈哈笑了一聲,說道,「大家都是朋友嘛。」

老薛趕忙也哈哈一笑,點頭稱是。

等老薛走遠,小柴走過來,看著任凱說道,「你的麻煩已經夠多了,何苦還要惹這麼個小人?」

任凱看著遠去的老薛,淡淡的說道,「多少厲害人物都惹了,還在乎這麼個不得寵的二百五?」

劉小軍和二國棟遠遠的看著,沒有過來。

三女孩早就感覺到不對勁,礙於任凱諸人勿近的表情,都在猶豫。只有李亞男略一遲疑后,就跑過來了。

小柴看了看女孩,嘆口氣轉身沖著自己的馬走去。

李亞男走近任凱看了看男人的臉色,拉著男人的手問道,「怎麼了?你打他了?」

男人奇怪的看著她,「你看你說什麼胡話?我們是朋友。」

女孩撇了撇嘴道,「別說打,有人說你強姦了他,我都信。看他那臉色發青的小模樣,剛才還扯高氣揚的,朋友?他有你這樣的朋友,算他倒霉。」

任凱看著女孩,忽然覺得如果有一天真的和眼前的女孩在一起了,也不錯。

太陽從雲層中透出,正當午時,把兩人的影子拉的短短的,合在一起,遠遠看去像兩隻土撥鼠對坐而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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