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即見君子,雲故不夷(下)

九,即見君子,雲故不夷(下)

有……許多聲音……在爭執……還有誰在喋喋不休地問著什麼……

蕭鈞奇怪在他如此虛弱的時候,居然還有人敢如此討厭,他曾經聽到過這些人的聲音,而且很氣憤他們造成的煩擾。

他現在還聽得到,可是……一切都遠離了……慢慢消逝了……終於只剩下寂靜……寂靜……

他鬆了一口氣,人聲總算消失了,然後,一個他似乎也聽過許多次的柔和聲音説:「睡吧,皇上,你今日的氣色比昨日又好多了,臣妾真開心。安心地睡吧,臣妾就在你身邊。」

他想説他睡得太多了,可是費儘力氣也睜不開眼睛,喉嚨里發不出一點聲音。

「睡吧,皇上!」那個聲音溫柔地説。」也許,你想喝點水。梅珍,倒點參湯過來。」

有一隻手臂很小心地抬起他的頭,讓他從碗中喝一種有點苦澀的東西。

他不能確定那是什麼——他沒有力氣去想很多。

有人緊緊擁著他,他的面頰抵住了一些綿軟的東西,給他好奇特的舒服的感覺。清甜芬芳的花香瀰漫著,一隻涼涼的手在他的額上撫慰他,讓他入睡,他知道,他正滑進一個遺忘一切的世界里。

蕭鈞正式恢復知覺的時候,發覺他不在自已的寢宮,這素凈的帳幔和淡雅的裝飾,應是皇后的睡房。他的枕邊放著一冊翻開的書,床前擺著一張卧榻,似乎有人夜間睡在上面。門外有兩個聲音。

「皇上怎麼樣了,太醫?」

那是皇后的聲音,甜潤中帶著焦急。

「安穩多了,皇后。小臣剛讓公公幫皇上擦拭過,而且還替他換了衣衫,胸前的掌印幾乎消逝了,皇上恢復得很好。」

「本宮剛剛睡著的時候,公公們過來的嗎?」

「是呀,皇后,你應該多多保重,不能整夜整夜地挨著。」

「本宮還好,現在有許多比本宮身子重要的事情需要擔心。」

「可你得為自已想想,皇后,宮中有些事情,別人是無法應付的,特別是皇上現在這個樣子。」

「本宮明白這些道理,只是沒有法子。一會衛大人又要過來了。」

「皇后你現在可以先去園子里轉會,散散心,總悶在屋內,心情更會煩躁。」

「好吧!太醫。」

蕭鈞想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可他實在累得沒有力氣去弄清楚。他又沉沉睡去了。

中宮的花廳臨時改成了議事房。因對外稱皇後身子不適,梅清音不方便去御書房,便讓衛識文日日把摺子送過來,偶爾向王爺和冷丞相也過來坐坐。

五日過去了,皇上仍沒有蘇醒的跡象,梅清音面色蒼白、驚惶萬分,隔一個時辰便進去看看。第一次獨自承擔這么大的事情,她不免有些吃力。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當她支撐不住時,不由地把日日過來的衛識文當成了依靠。

衛識文每日過來告知朝中發生的任何事,陪她通讀奏摺,批閱奏摺,看到她不自禁地煩悶時,會停下和她談點詩詞曲賦,悄悄轉移她的思慮。當她湧起十六歲女子才有的嬌柔時,他會失神地半天不發一言。

皇上輕輕動了一下身子,梅清音立刻從敞開的窗邊的椅子里站了起來,走到床前。

輕坐到他身邊,用過去幾天來,他聽習慣的柔和聲音説:「皇上是要喝水嗎?」她説話的態度,他想,就象是娘對著自已孩子説話一樣。他想離她近一點,突然感覺胸前一陣疼痛。梅清音看到皇上皺起了眉頭,忙拿過布巾溫柔地拭著他的額頭。然後又端起碗,一小匙一小匙地喂他一種粘稠的東西,那種淡淡的清香,又從她身上傳來。在他吃完后,她細心地用清水為他擦凈嘴角,爾後輕聲地哼著一首民謠,拍著他入睡。

「皇上今日又好一些了,明天該能坐起和臣妾説話了吧!皇上,臣妾很多事都不懂,需要皇上的指點。」她説話的樣子似乎是喃喃自語,一會兒側著頭,一會兒撇撇嘴。

天似乎有點黑了,她起身去外邊讓宮女點燈。窗戶開著,外面樹影簇簇,蕭鈞覺得抬起頭,一定就會看到天空和星星了。她掌著燈走回床邊,猛然看見他睜開眼睛開著她。她發出小小的喜悅的驚呼聲。」皇上,你醒了,對嗎?天啦!」她執起他的手,含淚説:「你看見臣妾了,是不是,皇上?」

衛識文今日來得有點晚,臉色有些沉重。梅清音體貼地讓梅珍送上熱茶和點心,請他用過後,才走進花廳。

燭光下,他看見她今日眉心的結展開了,嘴角還盪起几絲笑意。」皇后,你今日好象很開心。」

她大方地在書案前坐下,拿起一本摺子,歡快地説:「今日皇上醒了,而且能坐起來吃點東西,只是還有點虛弱,太醫逼著他多躺會。」

衛識文笑了,「這真的是件喜事。皇后,你肩上的擔子以後就能卸下了,你該多享受點平靜和快樂。」爾後,他又有點失望地説:「臣只怕以後也再難遇到皇后了。」他在朝中,她在深宮,沒有任何理由見面,也再不會象現在這般面對面地吟詩誦賦,隨意閑談。

梅清音驚異地望著他,他斯文的面容上籠上一層淡淡的憂鬱。她溫柔地寬慰道:「會碰到的,衛大人,畢竟都在京城,又不比天涯海角。」

衛識文苦笑,如在天涯海角反到好,他終能尋到她的一天,而在京城,咫尺遠勝天涯。」皇后,你在宮中習慣嗎?」他大著膽子問。

「中宮比別處幽靜,讀讀書彈彈琴,到也和梅府中差不多,只是規矩大些,想出去走走時,很難。」梅清音臉上現在年經及未經世事的純真,衛識文不禁柔情滿懷。」你在意皇上寵愛別的妃嬪嗎?」

梅清音搖搖頭,「不會,宮中本就應有三宮六院七十二妃,當今皇上的妃嬪並不太多,我幹嗎在意呢?」對著他,她悄悄地放下了皇后的架子,不再「本宮,本宮」,而自稱「我」,也許覺得他是個相談知心的友人。

「可你如花的歲月,夜夜獨坐一室清冷,孤單嗎?」他心憐地追問。

梅清音小臉一愣,「我從小到大,都是一人,現在也無差別呀!再説我還有梅珍和宮女相伴,不會孤單。」

衛識文不敢置信地看著她,小心地問:「莫非你和皇上還沒有……」他想説是不是沒有圓房,但那樣子問好象太不妥當。其實不必問的,她如此的純真美好,象少女般的自然,怎可能已是人婦。皇后只是她一個身份罷了,她骨子裡還是梅府的小千金。可明明皇上如此珍視她,難道真的只想要她的聰慧?

「沒有什麼?」梅清音不解地問。

「沒有和皇上談起今日朝中的事嗎?」他心莫名地歡喜起來,怕她追問,忙岔開話題。

梅清音心中一驚,「今日有什麼大事嗎?」

衛識文點點頭,「今日邊境送來加急公文,説蒙古國領兵十萬侵犯我邊關,鎮守邊關的將士奮力抵抗,才退下敵軍。但我將士傷忘慘重,恐敵軍再犯,特請求朝庭支緩。」

「向王爺怎麼説?」梅清音急忙問。

「王爺正在籌集糧草,午後到兵部查看將士情形,明後日就可派兵出發了。」

「哦!」梅清音輕輕舒了一口氣,「那就好。現在鎮守邊關的是哪位將軍?」

「燕宇大將軍。」

「莫不是長公主家的公子?」梅清音小臉上掠過一絲羞澀。

「你認識燕將軍?」衛識文沒想到久居深宮的皇后居然會認識遠在邊關的燕將軍。

梅清音笑了,「兒時,有一天,梅珍説街上有異域的人賣藝,特別神奇,看的人很多,我想去看,娘親怕我被路人碰傷,不讓去。我便讓梅珍悄悄帶我從後院出去。賣藝是在一座橋的下面,人山人海,演的是二人鑽火圈,我站在人群中看得痴痴的,後來,賣藝的人突然玩起一條長蛇,看的人嚇得紛紛後退,我個子太小,不慎把我擠到了河中,梅珍拚命大叫,有位公子剛好路過,跳水救起了我,還把我帶回他的家中換了乾衣,問清我是誰后,他笑著帶我又回到賣藝的地方,護著我看完所有的節目,才把我送回家。父親後來告訴我,他是長公主的公子燕宇,我便記住了。沒想到,他都做大將軍了。」

憶起往事,梅清音臉上顯出快樂的神情,雙眸翦翦如水。衛識文微微吃味地問:「你日後再沒見過他嗎?」

「是呀!」梅清音遺憾地説:「燕公子身手很是了得哦,看藝的人都贊他呢。後來到了宮中,我得知燕妃是他妹妹,幾次想問,也沒好意思開口,畢竟偷玩落水不算光采,對不對?」她調皮地沖他揚起頭,一臉燦爛的笑容。衛識文也笑了,「你是把他當英雄了吧!」

「嗯,我自小便對俠士、英雄特別崇拜,恨不得自已也擁有絕世的武功,馳騁沙場,為朋友兩脅插刀,象英雄一般過把癮。」

「哈哈,你的壯志可真不小。」衛識文為她的豪語惹得開懷大笑,她羞紅了臉,也跟著笑了。

「皇后,夜深了,衛大人該出宮了。」梅珍輕輕推開門,提醒道。

梅清音探身向外,果真,不知不覺,月已上中天了,她抱歉地看著衛識文,「衛大人,今日把你拖晚了,真有些對不住。」

他深深地看著她,意猶未盡地説:「不要這樣説,難得和皇后暢談,臣滿心愉悅,未察覺時光如此之快,真是不能盡興。」

梅清音笑了,「等皇上恢復后,邊關的急情解決了,我奏請皇上,讓他帶我去容賢居,約上你和其他才子,我們幾個再吟詩聯對。」

衛識文悄悄嘆息,皇后還是年幼,前日去容賢居,是為識真才,説起來是國事,而今要是遊玩,於禮法不合,皇上怎能應允呢?看她期待的表情,不忍點破,笑著點頭,「好啊,那臣就期待著了,皇后可要好好準備,輸了可不能哭哦!」

「哼,輸的人是誰還不知呢?」梅清音説笑著送他出宮。月光下,看他衣袂飄飄,真一個翩翩佳公子,不由嘆道:自古才子配佳人,朝中大臣們一定急於與衛大人聯姻,不知哪位佳人有幸呢?等皇上好了后,一定要請皇上好好查查,不要娶了位尋常女子,辱沒了衛大人滿腹才學。

「皇后,回去好好休息,不要看書太晚。朝中有丞相和王爺,你不要擔心的,今日皇上又好了點,你可以有個好眠。」衛識文迴轉身叮囑道。

「多謝衛大人,我會記著的。你路上多多小心,明日見。」

「明日見!」清音!衛識文在心中悄悄地呼道,看著她窈窕的身姿沒過樹影,方戀戀不捨地轉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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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呆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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