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孤燈寒照雨,深竹暗浮煙(中)

三十七,孤燈寒照雨,深竹暗浮煙(中)

雲南的七八月,一天十場雨,十里四季景。剛剛還陽光艷麗,一會,天空就陰著一張臉,烏雲密集,雨勢滂沱,時而雷聲轟隆,街上行人瞬息就無影蹤。

燕宇皺著眉守在府門前,天兒一早就和金花上山採茶花去了,至今還沒有回來,他不禁有些著急。

雨,那麼大那麼急,恐怕連打在臉上都會疼。

金花對雲南的風雨習慣了,而天兒才好了半年,他可不想再看到她病厭厭地躺在床上,心中稍有些對金花不滿起來。金花,白族女兒,自幼在山野中長大,無拘無束,性子火火的,一開心就笑個不停,從不掩飾自已的性情。燕宇再木納,也知金花有些愛慕自已,一雙毛眼有意無意有事無事就沖他射出辣辣的火焰,他只當沒看見。

路口有兩個人影跑了過來,那一定是天兒。這條路的盡頭就是將軍府,除了她們不會有別人的,而且那嬌小的身姿,一看就知道是她。

他想都沒想,拿著油紙傘就往前跑。天兒可能許久沒有淋雨了,開心得在雨中與金花嬉鬧著,驀然看到風雨中的燕宇,她快跑幾步,走到他的傘下。兩人的眼眸交會,四周只有雨聲,燕宇心頭好熱好燙,像是被誰打翻了蠟燭,燃燒起一片野火熊熊。

被他那樣注視著,她舉起手在他眼前晃著,笑得咯咯的。燕宇回過神來,把她的肩膀接近一些,慢慢走向屋裡。

只是一小段路程,他卻希望永遠走不完,就這樣依靠著彼此,走完這一生。

天兒根本不知,淋濕的她,曲線分明,周身都是神秘的女兒幽香。他都快被火烤焦了。

進了偏廳,收了傘,燕宇拿著干布走了過來,他拉著她坐在椅上,自已站在她面前,從她的頭髮開始擦,瞧她全身都在滴水,這怎麼得了?

想想,喚過管家在天兒的寢樓的木桶中放滿熱水,泡過熱水澡,天兒可能就不會凍了。

幾乎大腦都沒有特意思考,他抱起天兒直奔寢樓,自如地欲幫她寬衣解帶。這事情在山洞中時他就做過,沒想過此刻會不會不適宜。

「我的花籃。」天兒忽然掙脫他的懷抱,哭著向門外衝去。

屋子中確實不見她常提的那個花籃,那可是她的寶貝,燕宇怕她凍了,抱著她,低聲安慰道:「天兒乖,我去找,你自已洗澡哦。」

天兒瞬刻就平息了下來,懂事地點點頭。他微笑著摸摸她的頭,走了出去。剛下樓,就聽到門「怦」一聲就緊關上了,然後就是閂門聲。燕宇站在樓梯口,不可思議地回首,天兒長大了,知道害羞了?

事實好象不是。

洗好澡的天兒在曲廊上逗一隻貓,他喊了幾次都不願進去吃飯,這是長大人的行為嗎?燕宇黯然地搖搖頭。

「天兒,現在是看書,還是做布偶?」燕宇溫聲問一邊忽然沉默不語的天兒。自那天她秀了一番「過目不忘」之後,就真的沒什麼再碰書。燕宇心中微微有些不安,如果看書是天兒的愛好,他要求她不再碰書會不會太殘忍。趁著這一天的煙雨,他無法帶兵出去操練,就待在屋內和天兒好好勾通吧!

天兒眼光落在書房的筆墨和畫紙上,久久不願離去。

「天兒,想畫畫?」燕宇順著她的目光,猜出了她的心思。天兒點頭。

他忙清出書案,為她騰出空來,鋪上宣紙,身子讓到一邊笑著邊磨墨邊説:「那本將軍今日就委屈下做個書僮吧,天兒小姐請呀!」

天兒秀眉擰著,象有什麼心思,她緩緩走到床前,拿起筆,太久沒有碰筆了,她只有一刻不適應,抽出一張便箋,試寫了幾個字,手很快就自如了。那字如其人,秀麗清雅,筆風飄逸,燕宇又暗暗嘆氣了。

天兒深呼吸,輕輕落墨,淺淺幾筆,勾畫出一個人的面容,然後她細細地描繪著頭髮,看得出,她想畫的這個人有一頭茂密的頭髮,然後是額頭,很飽滿的前額,英挺的眉毛,到眼睛時,天兒忽然停下了筆,臉色發白,呼吸急促。

「怎麼了,天兒?」燕宇心慌地問。

天兒指著胸口,輕輕地説:「這兒很疼很疼。」

燕宇詫異地看看畫像,「是因為畫上這個人嗎?」

「不知道,就是好疼!」天兒抱著雙臂,小臉苦成一團。

「那我們別畫了。」燕宇欲捲起畫紙,天兒搶按住,「不,天兒要畫,不然以後天兒就想不起來了。」

「天兒記得這個人?」

「不,突然想起的。」天兒又起身,拿起筆蘸滿墨,輕輕落了下來。朗目,高鼻,薄唇,天兒細細地畫著,隨著畫中人面容漸漸地完筆,磨墨的燕宇震驚得説不出話來。

天兒的畫功雖然稱不上絕頂精妙,但也算得上是中上,他把畫中人的氣韻和形勢拿捏得入木三分,每一筆都似乎飽含著她對畫中人的情真意切、令人動容。

「你……你認識這個人?」燕宇心驚肉跳地問道。

天兒搖頭,又擱下筆,捂住胸,「天兒看到這個人只想流淚。」説著,她眼中果真涌滿了淚水。

燕宇跌坐到椅中,猶如見到鬼一般,不敢多看畫中人一眼。他直直地打量著天兒,一種要失去她的強烈預感讓他感到害怕,天兒淡淡幾筆描畫的這個人竟然是當今天子——蕭鈞。

燕宇不知該如何去拼湊一個故事,他也想不出天兒與蕭鈞的關係,爹娘都説當今聖上淡情,疏女色,為何天兒心中會有這樣一個人,想到他就會心疼?

天啦,他真的想不通也想不出,聖上不喜微服私訪,他沒機會與尋常女子接觸,天兒從哪裡有機會去認識到他呢,對,他們一定是認識的,天兒又不是宮中之人,他見到她第一眼,只是普通人家未出閣的裝束,莫非是形容相似之人?燕宇立刻就否定掉這個想法,形容像,不代表氣質也似,那畫中人威嚴尊貴的神態和皇上像得是十分十呀!

「天兒,你想到這個人時,他在幹嗎?」燕宇小聲地問。

天兒拭去眼中的淚,「他在沉思,表情很痛苦,天兒看到他,這兒,」她又指了指心,「也痛。」

燕宇長臂一拉,抱住天兒,閉上眼,「天兒,你不要嚇我,這個人離我們很遠很遠,平常人是見不到他的,你這是怎麼啦?」天兒無語。

恐慌籠罩了一室。

許久,燕宇忽然抱起她,飛身衝出府門,直奔府前的山上。大雨剛停,山上仍是一片濕意,還有些白霧籠罩,一切彷彿夢境,加上燕宇健步如飛,兩旁風景倏地飄過。天兒害怕得貼近他的肩膀,感受他身上的熱度。山裡涼涼的,山霧冰冰的。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燕宇停下了腳步,沿著一處山壁開始往上攀,天兒抱著她的脖子,不敢睜開眼睛。他空出一隻手拉住樹藤,只留了一隻手抱住天兒,到了山頂,他這才放下她。天兒這才敢睜開眼睛,眼前是一片霧蒙蒙的,這是個被山壁環繞的小山谷,似乎沒有別的通道可以進入,前方有座碧綠的池塘,卻冒著陣陣白煙,池邊圍繞著篁暑野草,抬頭一看就是湛藍的天空,另一邊的山坡上開滿了各色的茶花。

「天兒,美嗎?」燕宇摸著她的臉頰,黑眸望進她的眼中。

天兒顯然也被這山水天色迷住了,剛剛的憂心忡忡轉換成欣喜。燕宇牽起她的小手,來到池邊,碰那池水。

水是溫的,天兒驚奇地看著他。

一陣山風吹來,混同著山中的水氣,天兒身上猛打著寒顫,那溫熱的池水看來更誘人。燕宇看著她,掰過她的臉,對著他。」天兒,這個地方,燕大哥藏了很久,一心想日後成為我們的二人天地。現在,燕大哥不等了。天兒,你相信燕大哥嗎?」

天兒鄭重地點頭。

「有些事燕大哥也不很懂,但燕大哥一定會溫柔教會天兒的,天兒好聰明,只要記得和燕大哥一起做任何事都是對的就可以了。」説這話,燕宇的臉也燙得不象樣,有什麼辦法呢,誰讓他有個心智如孩童的娘子呢?兒女情事只有他來説,其他人他可不敢指望。躲在這深山中,只有他和她,他的心就安寧了,實實在在地擁有天兒,他就不擔心天兒會飛了。

天兒似懂非懂,看一會山色看一會他。在她東張西望之時,他接住她的身子,讓她靠在他肩上,然後他眼睛一閉,輕吻著她的臉頰,溫柔地解著她的衣衫。

「燕大哥,你認識那個人對嗎?」天兒忽然俯在他耳邊幽幽地問。

燕宇解衣的手一下就僵住了。

「天兒好想好想見下那個人,也許見下,天兒就不痛了。」她乖巧地貼在他肩上休息,柔聲提著要求。

老天,難道這是天意不成?燕宇停下解衣,黯然地低下頭,無力地幫天兒紮好衣帶,挫敗的淚在眼中打轉著。」天兒,你到底是誰?怎麼會認識他呢?」他低吼著推掇著天兒。

「我是燕大哥的天兒,那個人我也不認識。我只是痛,那個人不快樂嗎?」

「他怎會不快樂?萬人景仰,妻妾如雲,要風得風要雨有雨。」他沒好氣地説。

「哦!」天兒嘆了口氣。

「你真的想見?」燕宇痛心地問。此刻,強要了天兒,他不會快樂。心病還需心藥治,天兒總這般神傷著也不是事,説不定事情並不象想像中那麼可怕,見到了一切,結自然會解開了,該什麼命就什麼命吧!

白雲悠悠,湖水青青,四周很靜很美,燕宇撩開袍擺,坐在地上,把天兒抱在膝上,指著遠方的山巒,「過兩天,燕大哥陪天兒去一個很遠的地方,把天兒的痛治好。現在,我們就好好看看這山景吧。天兒,一定要記住哦,這山、這溫泉,這花、山霧、白雲、還有燕大哥和天兒。」他的口氣有些失落,聽得人心戚戚的。

天兒環住他的肩,閉上眼睛,一滴淚緩緩從眼角滴在了衣襟上。

燕宇握住她放在他胸前的小手,深深吸了一口氣,「解開天兒的心結,我們就正式成婚,我要讓爹娘也看看,燕宇也能娶到這么可人的娘子。天兒,燕大哥是你的誰?」

「夫君!」語聲哽咽。

「天兒是燕大哥的誰?」

「娘子!」

四周變得安祥起來,突然,一個冰冰的東西掉了下來,哦,下雪了,滿天白雪紛飛,有如羽毛輕飄,落在臉上、身上。

「好漂亮……」天兒伸出手,接住一小朵雪花。

「天兒,永遠都不要忘記哦!」他低聲叮囑著,緊緊地抱著她,痴痴地看著遠方——那個未知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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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呆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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