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拉著她的手
1
桂芬又來了！
一經接到這樣的警報，史家只得望風而逃，慌忙便躲了出去。
來到史家門口的那桂芬，她一見閉戶鎖門，自己不得入內，倒也不加猶豫，像往常一樣，她找來一塊大
個的石頭，照著那早已被她砸得傷痕纍纍的院門，反來複去就是猛砸一通。嘴裡還不停地罵不絕聲。
這樣鬧騰了一會之後，似乎意猶未盡的桂芬，便開始往院子里扔石頭。
忽然，只聽得院子里傳出「嘩啦」一聲響，好像是水缸被打破的聲音。
哈哈，這要是擱在幹啥都講究個吉利的過年其間，如同燒香焚紙不能說「燒」，而要說「升」一樣，這水缸的破碎，大概也就最好稱之為「碎碎平安」了！
桂芬在史家門前這麼鬧騰時，村裡的人們顯然已經有點習以為常了，神情中不見驚奇地遠遠站著朝這邊看熱鬧。
人們沒有幾個人敢近前圍觀，都怕被桂芬給傷著。
因此，桂芬在門口那裡鬧騰了好一會，並不見有人上前對桂芬加以阻攔。
直到大奎從家裡氣喘吁吁地找了來。
一當看到了那鬧騰不休的桂芬，一股陡然升騰起的熱刺啦啦的情潮，瞬間塞滿了大奎的胸口，讓他忽有一種喘不上氣來的感受之感。
他張張嘴想喊住桂芬，但卻一下沒有喊出聲來。
到又走近了幾步，大奎這才嗓音艱澀地喊出了一聲：
「桂芬！」
大奎這一聲喊叫，聲腔儘管並不高，但桂芬顯然對之頗為敏感。
你看：一經聽到大奎的喊話，那本來鬧騰得正起勁的桂芬，一下子也就停了手。
待扭頭一看到大奎后，桂芬更是像泄了氣的皮球，洶洶氣勢頓時全無，手裡拿著的石頭也掉在了地上。
只剩了頭一低，站在原地沒了動作，就像一個意識到自己闖了禍的孩子似的。
「來，桂芬，咱們回家去。」
嘴上又說出了這樣一句話之後，大奎伸手拉上桂芬的一隻手就走。
桂芬乖乖地任由大奎領著走去。
大奎領著桂芬在街道上走著，一時並不敢放開那拉著桂芬的手——街道上到處有人，他真怕桂芬一個發瘋把人給傷了??????
2
就這樣，大奎一直拉著桂芬的手走出了村來。
走著走著，那無以名狀、無法言喻的情感，膨脹似地越來越充塞擠壓在大奎的心間······
是對自己心愛的人的悲憐？還是對自己的哀痛？大奎分辨不清??????
只是不知不覺間，大奎竟就想起了「拉手」的事。
之前我們就曾經說過，大奎的個性與思想的局限，以及他所承受著的生活壓力，註定了他不會是一個多麼富有「浪漫情懷」的人。但要說他在這方面毫無所有，那也是不夠現實的。
對大奎而言，他曾經的、最浪漫的念頭，大概也就莫過於渴望著有一天能跟心愛的桂芬拉一拉手。
但他同時也很清楚：這事對於他，也許是今生今世都不可能——也不會發生的！
因此，他的這一浪漫想法，往往也就是屬於「一閃念」的範疇——他實在不敢去多想。
但是今天，他卻能夠有機會跟他心愛的桂芬拉手一回了，然而卻是在如此地一種令人錐心痛苦的情況下?????
3
出了村來,看看沒有再拉著手的必要,大奎本想把拉著桂芬的手鬆開.但似乎有所意識的桂芬,不僅一下使勁抓緊大奎的手不放鬆,還用另一隻手,也迅速地抓住大奎的手.彷彿唯恐大奎會一下甩開她獨自而去.
一見此狀,大奎只得趕忙道:
「別怕,別怕,我領著你____領著你……」
話不及完,一股陡然衝上心頭的熱浪,讓他不由得一下哽咽住了.
面對著眼前拉緊著自己的手，似乎眼神有點可憐巴巴地看著自己的桂芬,他突然好想毫不顧忌地放聲大哭一場,更想一把將桂芬使勁摟在自己的懷裡,安慰她，讓她不要怕——自己不會甩開她，自己要帶她回家去?????
但大奎並不可能做出這樣的舉動。他只是抹了一把眼裡迸出來的淚，喃喃地說了句「走，咱回家」，隨後又拉著桂芬的手走動起腳步來??????
4
一條小溪橫在了大奎的面前。
溪水清淺，在八月的秋陽下悠靜地蜿蜒流淌著，流向不知終局何在的遠方。
面對這小溪，大奎轉臉看了一下那低著些頭、乖乖地被自己領著走的桂芬，隨後目光落在了桂芬那髒兮兮的手上——他想到了要來給桂芬把手洗一下。
走到溪邊，大奎一指溪水，對桂芬道：
「給你洗洗手。」
一聽大奎這話，桂芬顯然也明白大奎的意思；她似乎也一下來了些精神，一邊嗤嗤笑著，一邊竟就樣子高興地主動在溪邊蹲下身來，孩子似地兩手整齊伸出來，等著大奎給她洗手。
當大奎撩起水開始給桂芬洗手時，桂芬的兩眼便開始注視著大奎的臉，一直嗤嗤發笑著。
但笑著笑著，好像是一下子想起了什麼，桂芬那原本傻笑的神情突然就僵住了，眼裡也瞬間閃現出了淚花。
那大奎一聽桂芬止了笑，抬眼一當看到桂芬那突變的神色，心裡就是一怔。
大奎還沒等有所反應，這當口上，只見那桂芬一下子仰面朝天，張嘴便發出了似哭似喊、讓人聞之心顫的一聲長長的嘶叫！
緊接著，桂芬霍地一下起了身來，嘴裡開始「壞蛋王八羔子」地惡狠狠怒罵著，抬腳便奔著走來的路而去——顯然是想回到史家那裡去！
一見此狀，大奎意識到了什麼，喊了一聲「桂芬」，忙不迭地就趕緊抬腳去追桂芬。
當大奎一把抓住了桂芬的一隻胳膊，嘴裡就急切地：
「桂芬！桂芬！你要哪去？咱哪也不去。咱回家。」
「殺！殺！殺他個壞蛋王八羔子！殺??????」
桂芬一時嘴裡怒不可遏地這樣罵著，對大奎表現出罕有的違逆不從——似乎只想掙脫開大奎的拉扯，返回到那史家去。
只是桂芬她終究抵不過大奎的力大，最後被大奎抓緊了她的雙肩，使得她再也掙扎不動。
而這時的桂芬，也一下停止了掙扎，只把兩眼直勾勾地看著大奎的臉，即沒了聲音，也沒了動作。
但是，很快的，變得似乎有點恢復了正常神智一般的桂芬，一下子撕心裂肺一般的嚎啕大哭起來！
並且，她一邊哭著，還痛心欲絕地用腦袋連連碰撞大奎的胸膛，直到把大奎整個人碰撞得從裡到外都是那麼得疼痛難忍！
大奎呢？一時卻只是任由著桂芬發泄，直到最後——在自己無法抑制的熱淚滾滾而下時，他這才情不自禁地一下把桂芬緊緊地摟在了自己的懷裡??????
5
大奎把桂芬領回了家來,就交代給了跳猴子.
對那跳猴子,大奎以前對他實在說不上有啥好感,討厭氣惱甚至憤恨,這些倒是真實存在的.
然而,隨著跳猴子生活處境的變化,心性本就忠厚善良的大奎,對眼下的跳猴子,曾經的怨恨已是不知不覺中消失了,代之的是一種憐憫與嘆息.
因而,在照管桂芬的這事上面,大奎儘可能地努力去做,並不存在討好跳猴子的心理成分.
從大奎的內心來講,他覺得無論是與跳猴子作為鄰居,還是自己曾經跟桂芬的情份,他都應該來儘力而為才對.
只是有一點,他現在面對跳猴子時,雖然氣惱憤恨談不上了,但一當面對時,內心裡總還是不免就會冒出來的那份彆扭,也讓他覺得跟跳猴子實在無話可談.
這不,當他把桂芬從史家領回來,交代給跳猴子時,面對跳猴子客氣地讓座歇息,他只是略略一客氣,也就告辭走出來.
回到了自己家裡,滿心裡說不出是怎樣一種難受的大奎，一時無心回到新房那裡去幹什麼。
於是，他便蹲在房門口痛苦地抽起煙來。
不覺間，情不自禁的他,眼睛里又噙上了淚花。
只是他自己一時竟沒有覺得。
但這一幕卻讓三奎夫婦看在了眼裡。
他們何嘗不明白大哥心裡的苦楚啊！
可愛莫能助的他們,除了憐惜與心疼，他們又能怎麼樣呢？
只能是相視之下暗自唉聲嘆氣.
6
轉眼間,山裡人秋季大忙的時節就來到了.
按鄉俗慣例,四奎這個已定了親的新女婿,也該到丈人家裡去幫秋了.
就看那四奎,儘管平常幹活他就不免有些滑頭,但凡出大力的事情上,難見他有踴躍爭先的時候.
可是，在去給丈人家幫秋這事上,他雖然沒有抱定「就算去累個暈頭轉向,哪怕回來家三天蘇醒不過來,也得在丈人門上好好表現一番」的念頭，但他也沒像桂芬的弟弟黑巴狗去第一任丈人家幫秋那樣——心裡充滿抵觸情緒。
你看他，一當大奎跟他說，讓他去跟丈人家幫秋時，他的表現就跟讓他去上台領獎差不多，很痛快地也就答應了下來。
不過呢，這事用他自己的話來說，卻就成了他這是想去給老丈人把把關,驗收一下——看看丈母娘的做飯手藝能打多少分。也好藉此估計一下自己未來的媳婦秋香能有幾下子??????」
他話是這樣說，只是他沒有意想到：自己此一去，先不說對人家那秋香母女的「考察」是個啥結果，自己到了那裡剛一進門,一個稀里糊塗間，竟就對自己的媳婦秋香喊出了一聲「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