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婕西卡

樹蔭下，婕西卡伸著脖子。

緋色的雲霞漸漸褪下。

面對逐漸暗淡的天色，她嘆了口氣，完全一副消沉的模樣。

這個銀髮銀瞳的少女只希望搭乘一次前往溫格的順風車，但那個旅行商人不會允許一個陌生人搭乘他的馬車吧。

朦朧一點點籠罩森林。

沒有盡頭的漆黑正在升起。綠葉的縫隙與大地的角落浮出肉眼無法看清的黑色。而在目力能夠達到的森林深處，漫漫黑暗吞噬了那裏的一切。

正如所見——

森林的白天要結束了。

婕西卡把視線投到土路盡頭。銀眸帶着最後一絲希冀。兩隻拳頭不甘地咯咯攥緊，捲曲的指節略微發白。

她曾以為自己會像其他人一樣，成為優秀的獵手。每天在太陽升起時，踏着鬆軟的泥土在林間奔跑。讓晨風吹動自己銀色的發梢。但就在一個多月前，母親突然吐露的真相打破了本該如此的生活。

「婕西卡，這都是我的錯，我不該嫁給這個沒用的男人。」

「都會過去的，媽媽。」

婕西卡對剛才發生的一切非常平靜。把肉乾的碎屑掃到木盤子裏，再用抹布擦去桌上的酒漬。然後，她走到媽媽旁邊，將她從地上拉起，拍掉沾染衣裙的灰塵。

視線劃過那個男人。

他在喝得爛醉后，打翻了家裏唯一能打翻的桌子，砸碎了家裏僅剩的幾個碗，然後給了媽媽一個響亮的耳光，就趴在床上呼呼大睡了。

這個完全不知羞恥的男人正是婕西卡的父親。望着悲痛欲絕的媽媽，婕西卡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就像安慰那些受傷的獵人。

「別哭了，我們從來都不依靠他，不是嗎？一個爛酒鬼而已，他遲早都要去死……」

「你不要這樣說！他……他始終是你的父親。」母親望向木床，眼神里流露出驚恐。

婕西卡看着媽媽，非常不滿地皺起眉頭。不正是她的懦弱，才縱容了那個男人么？婕西卡不再與媽媽說話，埋頭清理起地面的食物殘渣。

「如果我不是他的女兒，那該有多好，我就可以永遠離開這裏，不要再受他的氣了，永遠都不要……他就是一個愚蠢的豬玀。」婕西卡嘀咕。

「他不是你的父親。」

那個女人忽然開口。

對她口中幾秒鐘前所闡述的內容，婕西卡感到不可置信。雖然這也是她內心所希冀的，但現實真得會給予人驚喜？這根本不可能！

「你說什麼？」

「他不是你的父親，不是！」

婕西卡覺得這個女人一定是太過傷心，才說起了連自己都不會相信的糊話。婕西卡停下手裏的活計。而母親卻講起了一個可憐女人的故事。

「十七年前，我還是溫格的一名舞女。在一次宴會上，我和一個男人相識。他是多利亞王國的大貴族，而我懷了他的孩子。後來，他知道我懷孕了，竟然要我打掉肚裏的孩子！」

「呵，直到那時候我才知道，他只是把我當成了玩物。一個貴族怎麼會允許一個舞女產下子嗣呢？為了保護你……我離開溫格來到霍頓村。為了給你一個完整的家庭，我嫁給了那個男人，那個男人……」

說着，這個可悲的女人將目光落到木床上，盯着那個一動不動的男人，眼裏冒出令人膽寒的戾氣。

婕西卡還是第一次看到媽媽露出如此的面目。但對她的話，她還是半信半疑。自己是一個貴族的女兒？婕西卡不敢置信，但不論如何，她的心中都生出了一種心酸的感覺。

不知為何，這個少女的心中出現了某種期待，還有無法接受落差的窘迫，這使她有了前往溫格的衝動。但這裏距溫格實在太過遙遠。

然而，這一切的困難與險阻，隨着一個名為馬約爾的商人的到來，竟出現了完全在預料之外的轉機。在聽說馬約爾的商隊來自溫格后，婕西卡不禁有了一點小心思。

馬約爾的商隊一般一個月會來霍頓村一次，每次都會在村口逗留一天。距離上次商隊的到來，已經過了大半個月，估計馬約爾的商隊這三五天就會來到霍頓村。

為了讓馬約爾看到自己的誠意，這些天在結束了日常的狩獵后，婕西卡就會跑到霍頓村的土路一旁，等待馬約爾商隊的到來。

為了給馬約爾留下一個好印象，婕西卡還特地將齊耳的銀色短髮攏到腦後，用馬尾草的結繩扎了一個小小的馬尾辮。

「姐姐，天要黑了。」

「……嗯」

婕西卡有些心不在焉。

說話的是婕西卡的弟弟吉恩，一個十四歲的少年。他正盯着婕西卡銀色的眼眸，臉上似乎充滿擔憂。

他是婕西卡的母親與那個爛酒鬼生下的孩子，他的模樣秀氣，還有着與媽媽一樣的火紅色捲髮與亮麗的眼瞳。

婕西卡揉了揉吉恩毛茸茸的淡紅捲髮，而後又不死心地盯着土路的盡頭。但那裏什麼也沒有出現，馬約爾的商隊仍舊沒有到來。婕西卡感到自己的忍耐達到了極限。

「我們回去吧。」

婕西卡牽起吉恩的手。

就這樣，兩個人往霍頓村方向走去。距離霍頓村不遠，婕西卡忽然聽到前方的灌木傳來稀疏的腳步聲，緊接着一個略顯青澀的嗓音響起。

「哈哈，這不是我親愛的婕西卡，還有她的膽小鬼弟弟吉恩嗎？我就知道你們會在這裏。」

墨色的灌木叢被一把扒開，裏面走出三個高矮胖瘦各不相同的身影。吉恩看見他們，嚇得立刻藏到婕西卡身後，只露出小半個腦袋。

婕西卡兩手叉腰，挺著胸脯面對來人，氣勢上一點也不示弱。

三人走在最前面的是一個頭髮土黃色的少年。他的上身*，肌肉稜角分明，下身穿着一件寬大的灰褲衩，兩隻手不知為何背在後面。

「漢特，就算你是村長的兒子，也不代表你能為所欲為。你最好離我遠一點！上次的教訓還不夠嗎？」

說完，不等他們回話婕西卡又側過身，朝向漢特旁邊的一個少年。

這個少年的身高出奇地接近兩米五，肩膀比一般人寬了兩倍。猩紅的眼瞳、灰白的短髮，極其圓潤豐滿的肌肉，看起來就像混雜了獨眼巨魔與北地野蠻人的血統。

「多多洛，我已經和你說過多少次了，不要再和漢特混在一起，他就是一個心腸爛透的壞傢伙，你怎麼不聽我的話呢！」婕西卡大聲呵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