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魚

妙成宗真傳閣。

童師玄趴在宗門專門給自己分配的真傳弟子的居室窗前，拿小胳膊支著自己的小腦袋望着昊空，也不知在想些什麼。阿叔則一如既往地專註，盯着童師玄一眨不眨。

「好無聊啊，阿叔。」童師玄有些無精打采地道。

「豁，嗯啊！」這一次，阿叔多說了幾個字。

「哦，嗯啊嘿！」這一次，童師玄陪着阿叔一起咿咿呀呀。

這是他們自己才懂的語言。

或者不叫語言，而只是本能。

因為這種交流形式，只在遠古出現過。

那時候的人類，還沒完全進化成人，古人之間的交流，和阿叔與童師玄的交流，幾乎一模一樣。

「阿叔，要不我教你說話吧？」就這樣扯了半天後，無聊透頂的童師玄道，不過隨後他伸手在阿叔胳膊上摁了幾下。

阿叔聽不懂人言，真正使得阿叔能理解童師玄要表達的意思的，恰恰是摁的那幾下。

「豁！」同樣是這聲豁，似乎能表達無窮含義。這一次，從阿叔興奮的表情看，他欣然接納了童師玄的意見。

「那好！」童師玄連忙打起精神，居然有點緊張地望着阿叔。

「那好！」阿叔回應，用人言回應，而且口齒異常清楚，甚至比童師玄還標準，完全沒有初學者的生澀。

「阿叔！」說好了不哭的童師玄，眼淚奪眶而出。

「阿叔！」阿叔跟進，然後伸手抹掉童師玄的眼淚。

「不是......這句不用學，是這樣！」童師玄伸手摁住阿叔正欲繼續邯鄲學步的嘴巴，然後拿手指著自己，「我，是小童，童師玄。」

「你是小童，我的小童！」阿叔一點都不笨，迅速領會了童師玄的意思，甚至還自我創造，說出一句童師玄沒有教過他的話。

「對，我是你的小童，你是我的叔叔，我喊你阿叔......」童師玄一下撲入阿叔的懷裏，哽咽道。

「嗯，我是你的阿叔......不對，不對！罪過，對不起，孩兒有罪！」阿叔突然一把將童師玄放回原位，噗地跪倒在地。

「孩兒？」童師玄愣住了。

印象中，他從來沒有教過阿叔學過這句，師姐更不會教阿叔，就算教了他也記不住。而且他也從來沒見過阿叔如此惶恐。

「豁！」原本正在磕頭的阿叔，突然抬頭，一臉茫然地望着童師玄。

「七秒記憶。」童師玄哭得更厲害了，「阿叔......你還是記不起來么？您到底經歷了什麼，連語言都會遺忘......」

阿叔見得童師玄痛哭不止，覺得自己似乎做了什麼對不起童師玄的事情，便起身輕輕抱着童師玄，嘴裏不清不楚地如野獸般嗚咽著，似是在道歉，似是在撫慰。

就這樣，兩人相互依偎，直到天黑……

童師玄最開始並不知道，阿叔只有七秒記憶。

不僅什麼七秒記憶，荒野里長大的孩子，身邊跟着一個如野獸一樣，除了只會照顧他的生活起居，其他啥都不會的中年人。這種情況下的童師玄，竟是連人和獸都區分不清。

從他記事起，他就跟着阿叔一起，在這片無盡山脈中的妖獸聚居區里生活。至於生活了多久，他不知道，因為沒人教他知道。

他們就像兩個野人，生活方式也像野人，說話更像野人，咿咿呀呀，嚯嚯哈嘿，就是他們的語言。

阿叔有一件怎麼穿都穿不壞，也穿不髒的衣物，而童師玄，則從生來那天起，就是穿的獸皮，甚至夏天的時候，乾脆什麼都不穿。

阿叔也曾試圖將自己的衣服脫下來給童師玄套上禦寒，可是他就是脫不下來那件衣服。

童師玄是後來才意識到阿叔強大得令人窒息。

正是因為阿叔的強大，才使得他和阿叔生存的地方，那些令修士們聞之膽寒的妖獸，要麼噤若寒蟬，要麼逃之夭夭。

不僅如此，其實童師玄自己也有一項讓人無法理解的強大技能，那就是他的可怕直覺。

這個世上，除了妖獸，還有修士。

阿叔固然強大，但一定不是這世間最強大的。哪怕是妖獸，也有可以和世間最強大修士抗衡者，這種情況下，說不定他倆就撞到鐵板踩到雷了。

然而當附近出現足以威脅到他們安危的存在時，童師玄就會大喊大叫。

阿叔自然懂得童師玄要表達的什麼，兩人互助的情況下，雖然茹毛飲血，卻也逍遙自在。

然而如此強大的人，或者應該稱之為修士，居然會只有七秒記憶。

童師玄學什麼東西都快，阿叔則更快，但是童師玄不知道阿叔會遺忘，因為野外生存，只需要本能，本能地捕食，本能地交流，本能地喜怒哀樂，本能地相互扶持。

直到有一天，他們的命運發生了改變。

那一天，也不知為什麼，阿叔顯得特別神秘，他說他要給童師玄準備一份特殊禮物——自然是用他們之間那種外人無法理解的交流方式進行的。

然後阿叔生平第一次，扔下了當時只有七歲的童師玄，就跑出去了足足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