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小師弟
望聖山下，憶玄溪畔。
童師玄死死抓住阮湘玲的衣角，說什麼都不鬆開。
「師姐，別去！很危險，我有預感的。您也知道，我的預感很準的。」童師玄小臉通紅，眼淚在眼眶裏一直打着轉，卻怎麼都沒有溢出。他永遠都記得阮湘玲曾經教導過自己的話——男孩子，流血不流淚。
師姐的教導永遠不會錯，這是童師玄的信仰。
「可是再大的風險，師姐還是得歷練啊！小師弟，沒有歷練，就無法突破修為，無法突破修為，師姐就無法保護你了，對不對？」阮湘玲憐惜地伸手抱起童師玄，揉了揉他的腦袋，無奈地道。
「等我長大了保護你就夠了！」童師玄緊緊摟着阮湘玲的脖子，將頭靠在阮湘玲的肩上，下巴剛好擱在阮湘玲的肩窩中，上牙磕著下牙，使得口齒有點模糊不清，臉上則流露出無窮依戀。這導致他的這番豪言壯語，一點氣概都無。
「可是你還沒長大啊！你才九歲，不過初入鍊氣期，師姐都金丹初期了。你要保護我，是不是修為得超過我才行啊？」阮湘玲的臉上掠過一抹艷紅，目中多有羞意。
她一邊勸慰著童師玄，一邊稍稍用力，將童師玄往外推了推，因為童師玄抱得太緊，壓得她有些緊迫。
她也奇怪自己的這種感覺，童師玄才是一個孩子啊！為什麼自己會有這種無法描述的情緒。
是因為他太像他了么？
不，不是像，他就是他！
一想起他，痛苦如附骨之蛆，開始侵蝕全身，阮湘玲的思緒一下就被拉回到一百一十三年前……
「師姐，您怎麼了？」
童師玄的喊聲，及時將阮湘玲從痛苦中拯救出來，她才發現，不知不覺間，自己早已淚流滿面。
「師姐怕過不了這一關，以後就無法再保護小師弟了。」阮湘玲捉住童師玄正在給自己擦眼淚的小手，強笑道，「小師弟，你說實話，師姐這次，真的很危險么？」
童師玄默默地低垂著小腦袋，好半天才抬頭沖着一旁的一位中年大漢道：「阿叔，幫幫師姐！」
「豁！」一直將目光集中在童師玄身上，而不會關注其他的這位中年大漢應了一聲，一下就竄到童師玄身邊，伸手摸了摸他的腦袋，眼中的溺愛是個人都能感覺得出來。
只是他這一聲「豁」，實在讓人覺得詭異！
他是啞巴么？修真界居然會有啞巴！
「阿叔只記得你的。」阮湘玲的眼中流露出一絲慌亂，下意識地側身退了一步。
雖然時隔已近兩年，可是這位阿叔給阮湘玲造成的陰影一直還在。如果不是童師玄的因素，她是絕地不會靠近這個強大到讓人絕望，也白痴到讓人不可理喻的怪物的。
「也對……」童師玄沮喪地道，突然眼睛一亮，「您帶上我，阿叔不就跟着您了？」
「師弟啊，阿叔這麼厲害，什麼事都可以讓他代勞了，這還是歷練么？」阮湘玲苦笑道。
「好吧……」童師玄委屈地癟了癟嘴巴，卻終於還是沒有哭出聲，而是伸出雙手，朝阿叔做了一個要抱抱的手勢。
阿叔連忙接過童師玄。想是感知到了童師玄的悲傷，阿叔輕輕拿嘴碰了碰童師玄的額頭，一手托着他的身子，另一隻手則如慈父般輕輕拍打着童師玄的後背，以示安慰。
「師姐，您去吧，沒事的，剛才我騙您的。」童師玄把腦袋徹底埋進阿叔的懷裏，極力控制自己不再抬頭去看阮湘玲。
他怕自己這一望，便無論如何都不願意讓阮湘玲遠行了。
不僅是阮湘玲，包括所有給阮湘玲送行的宗門修士，皆是大大地鬆了一口氣。
小師弟說沒事，那一定沒事！
其中一位看上去年不過二十多，長得玉樹臨風，修為已是元嬰巔峰的修士更是欣喜若狂：「師妹，小師弟金口一開，此行必將馬到功成。突飛猛進，指日可待！」
「謝謝大師兄吉言，我走了。」阮湘玲微微欠身，巧妙地避開了大師兄正欲撫向自己肩膀的手，然後朝眾人抱拳，又深深地看了窩在阿叔懷裏的童師玄一眼，艱難地撤走自己的視線后，頭也不回地轉身就走！
「我送送你。」大師兄連忙跟上阮湘玲的步伐。
「不用了，已經送得夠遠的了。」阮湘玲迅速遁空，加快了自己的飛行速度。
「沒事兒，就一會兒，也不耽誤。」大師兄修為遠在阮湘玲之上，自然輕鬆就跟上了阮湘玲。
「我說不用了，大師兄！」阮湘玲驟然停歇，猛地回頭瞪着大師兄。
大師兄的臉色青一陣白一陣的，好半天才緩緩道：「師妹，我有話跟你說。」
「好！」阮湘玲心裏一陣煩躁，「有什麼話，現在就可以說了。」
大師兄的心思，她非常清楚。但是感情這個東西，強求不得。他明明知道自己經歷過什麼，卻依然糾纏不清，這讓原本還顧忌同門之誼的她，終於忍無可忍，直接爆發了。
「這裏？」大師兄低頭望了望腳下的憶玄溪畔。
送行之人，不止有童師玄和阿叔，還有宗門一眾大佬，以及和阮湘玲平日交好的兄弟姐妹們。
「對，就是這裏！」一旦態度表明，阮湘玲的語氣，一次比一次堅決。
其實她早就該快刀斬亂麻，免得大師兄還心存幻想。
「那好！」大師兄眼中掠過一絲濃烈的痛苦，「你只需記住，我是為了你好……能讓阿叔和小師弟先回宗門么？」
「阿叔，我們走。」懂事的童師玄，知道大師兄所言，必然與自己有關，於是輕輕拍了拍阿叔。
「豁！」阿叔什麼都不懂，唯獨童師玄的任何信息，他似乎皆能接收。也不見他多言，抱着童師玄，如一陣風過，迅速沒入宗門密密麻麻的建築群中。
「說吧。」阮湘玲冷冷地道。
「師妹。」大師兄喊的是師妹，可是目光卻在門人之間來回逡巡，「既然他入了宗，還成為了真傳，我認他這個小師弟，並以他為榮。但是他不是我們心目中那個永遠的小師弟！我們的小師弟童師玄，在一百一十三年前，已經隕落了！」
「你胡說！」阮湘玲眼圈一紅，眼淚如泄閘洪水，奔涌而出，「小師弟不是隕落了，他那麼強大，一定是仙神降世——他會轉世，這是他的轉世身，不會錯的！」
「萬一錯了呢！」大師兄猛地回頭，緊盯着阮湘玲，「師妹，萬一錯了呢？他只是長得像小師弟而已！其實大家都清楚，那場交易，註定了他不可能再轉世重生。但是我相信有我們無法知悉的天大隱秘，小師弟做到了！這個孩子，也許就真的是他的轉世身，甚至我比你還期待這個結果。可是如果他根本不是小師弟，怎麼辦？僅僅因為像，就能帶走我們的小師妹，那我也可以！」
大師兄突然掐訣，在自己身上一陣狂點，然後伸手一抹，一下就變成了另外一副模樣。
這個青年，依稀和先前的童師玄有些相似，只不過已經成年。
他沒有先前的大師兄帥，卻也算得眉清目秀。也沒有大師兄高，卻也算得中等偏上。他總是眯着眼睛，似乎看不清東西一般。渾身上下，還帶着一股子痞氣，卻又顯得平和，讓人覺得極容易親近。
「陳湘卓，不許你變成他的樣子，不許！快變回來，否則我會殺了你，我會殺了你！」阮湘玲完全失控，明知道這是大師兄幻化出來的容貌，明知道自己恨死了冒充他的人，可是這個讓她魂牽夢縈的模樣就在眼前時，她怎麼都挪不開自己的眼睛，只能一邊憎恨，一邊又專註熱烈地望着陳湘卓，說出了這輩子對她而言，可能是最重的一句話。
陳湘卓如遭重擊。他其實好想師妹眼中的那份眷戀，是針對自己的。可惜他知道，自己師妹的魂魄，早已被隕落的小師弟給帶走了，如今她活着，不過是一具行屍走肉罷了......
因為心情震蕩，術法失控，陳湘卓慢慢恢復了本來模樣，而阮香玲的目光，也隨之變得澄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