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諜與諜（二）

安小輝從前門進去，穿黑西褲白襯衣的男老師挽起衣袖在黑板上板書，全班人都在靜悄悄地自習，偶爾有一兩句低言低語從後排傳出來，儼然一派眾心向學的風景。讓人覺得這個班級的學生真是乖巧努力。

其實這樣的情景在中五f班是很少見的，大概也只能在宗教課上見到。中五f班的學生在聖保羅中學是出了名的暴戾和不服管教，但是自從前兩年班裏宗教課新來了一個男老師，這樣的情況稍稍有些變化。儘管f班的學生還是一如既往的不服管教，但是他們居然肯為宗教課留出一片聖地來，包括不可一世的宋英俊在內，沒有人在宗教課上撒野，漸漸地這就成了f班的一條潛在規矩。

很多人都覺得奇怪，他們不知道這位老師用了什麼樣的手段收服了這群桀驁不馴的傢伙。關於這件事，f班也從來沒有哪一個學生對外提起過。慢慢地，這就成了一個神秘的傳說。

安小輝當然不知道這些。他隨便找個空位坐下來，看了看四周的同學，剛好碰上同桌投來的目光，兩人對視一眼。

安小輝差點把下巴驚到地上，「哇！你在這裏讀書？」

無巧不成書。

坐在安小輝旁邊的，就是前一段時間在商店街的內衣商店裏和他有過「親密接觸」的女孩——黃靜秋，「嗌，這麼巧啊？恩人。」安小輝的忽然出現讓黃靜秋激動起來，這個一向安靜內斂的女孩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正在書寫的筆驟停下來，「你是轉學來的嗎恩人？」

安小輝壓低身子，悄悄地打手勢，「不是說我們扯平了嗎？你別這麼叫我，你叫我‵小輝′就好了。」

「嗯嗯，我記住了。」黃靜秋一邊點頭，一邊小聲回答，「我還以為你不上學呢？」

「這個……我以前在學校表現不太好，輟過一段時間學，現在又回來上了。」安小輝沒敢對黃靜秋說實話，他清楚他現在乾的就不是一份說真話的工作。雖然他並不想騙黃靜秋，可是人在江湖，口不由己。

「我們班上很多同學都是這樣轉學過來的。」黃靜秋小心地說，「小輝哥一看就是很聰明的人，只要你努努力，一定可以把以前落下的補回來。」

安小輝心裏哭笑不得，他心想傻姑娘我來這裏根本就不是讀書的好嗎？雖然這麼多年沒上學偶爾也會有一點點羨慕你們，可是學校這種東西，根本就不在我走的那條路上。這是我們各自的命運已經決定了的，無論我怎麼努力，落下的都不可能補回來。

不過，安小輝還是點了點頭。

黃靜秋把自己的宗教學講本給安小輝這邊推了一半，小聲說，「老師在黑板上板書的內容要抄下來，下次上課要輪流誦讀的……對了，你是不是沒有帶筆啊？喏，這支筆送你。」黃靜秋在書包里埋頭翻了一會兒，然後遞過來一支筆帽部分已經有些脫漆的黑色鋼筆。

看着那支筆帽脫漆的鋼筆，安小輝忽然有些感動，好像內心深處的什麼死了很久的東西，此刻跳動了一下。

安小輝再次點了點頭。

宗教課結束之後是歷史課和國語課，安小輝這才看到了f班的真正面貌，除了坐在前排包括黃靜秋在內的很少一部分同學，絕大多數人都視校規為無物，基本上是想幹什麼就幹什麼，老師進來了就站上講台自顧自地講，該板書就板書，該朗誦就朗誦，不過老師絕對不會要求講台下面的學生做什麼。而學生們呢，雖然不尊校規、不守紀律，不過他們也會掌握一個度，只要老師不來管他們就好，各自做着各自的事情，或看看從校門口報攤上淘來的三級片雜誌說明；或三、四個人湊一湊牌九麻將；或美美睡一覺養養神，總之不會搞得天下大亂。下課鈴聲一響，老師夾起課本走人。那又是另外一回事。

不過安小輝倒是佩服黃靜秋，她一直坐得筆挺認真聽講，好像要把從老師口裏吐出來的每一句話都記在腦子裏。

此外，安小輝還發現班裏有兩個人是沒穿校服的，坐在後面的那個人，大家都叫他「俊哥」，只要一下課身邊俊哥就會圍一大堆人嘻嘻哈哈。坐在俊哥前面的那個人，貌似是叫「望哥」，不過跟俊哥恰恰相反，安小輝感覺班裏的同學都在躲他，甚至沒有人敢和他對視，所以望哥的周圍，除了一個叫「路海」的人，總是冷冷清清的。

不過安小輝發現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那就是，俊哥不管做什麼，都要小心翼翼地抬眼皮看一下望哥，可是望哥，從來都不正眼看任何人。

一個上午很快就過去了。放學鈴聲一響起來，安小輝就挎著書包走出教室。他心裏還惦記着一件事情。

整個校園頓時變得嘈雜起來，安小輝跟着人流向校門口移動，走在他旁邊的兩個女生在討論《半生緣》，這是最近剛上映的一部電影，安小輝只聽說過，沒有看過。

「黎明真的好好帥喔！我好喜歡他演的沈世鈞。」

「我才不喜歡沈世鈞咧，他太懦弱了。我喜歡梅艷芳演的顧曼璐，真的好好霸氣喔！」

「什麼吖？隨便你怎麼想，反正我覺得黎明是最好的。」另一個女生說這話的時候眼睛裏似乎在放着光。

安小輝在心裏笑了，學校里的女孩子就是這麼單純，單純到會死心塌地地喜歡某一個根本就是遙不可及的人，而且自己還覺得這種喜歡很幸福。這時安小輝聽到後面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小輝哥。」

安小輝回過頭來，是黃靜秋。

「小輝哥你要回家嗎？」黃靜秋問。

「嗯，是的。」其實安小輝是打算再去那家私人醫院碰碰運氣，看能不能找到鶴田櫻雨。如果是以前，安小輝絕對不會這麼勇氣十足地去找鶴田櫻雨，他是那種看上去有點很普通，實則是個在風雨中也要獨自抱臂保持驕傲的男人，可是這一次，在他心裏卻有了一個小小的主動尋找鶴田櫻雨的理由。安小輝並不打算告訴黃靜秋這些，所以他乾脆順着黃靜秋的話作了回答。

「那剛好順路哎，我們一塊走吧。」黃靜秋很開心。

「順路？」安小輝感到很疑惑。

「對啊，你是要到街口去坐叮叮車（作者註：叮叮車，就是無軌電車，早期香港主要公共交通工具，現已成為香港的街頭文化標誌）吧，難不成，你，你總不會是要走回家去吧？」黃靜秋笑了。

「哦。那好，一塊走啊！」安小輝心想只是順路到街口，沒什麼關係。

上車站牌周圍有很多聖保羅中學的學生，都是準備乘坐叮叮車回家的。安小輝和黃靜秋邊聊邊等。忽然一陣安小輝平時沒怎麼聽過的引擎聲由遠及近，緊接着人群中騷動起來，男生們吹着口哨，激動地朝引擎響起的方向揮舞着手臂。安小輝也跟着人群歡呼的聲音看過去，是魏邵望，他開着一輛銀灰色的帕加尼超跑慢慢駛過來。

「望哥！」不知道是誰率先喊了一句。

緊接着人群中這個名字不斷響起，呼聲越來越高。與f班學生對魏邵望的懼怕形成鮮明對比，這些只聽過「望哥」的名氣而沒有親眼看過望哥打架的學生，肆無忌憚地朝超跑上的偶像表達着自己的敬佩與傾羨。

就算見過世面者如安小輝也不由得被這場面震驚了，他問黃靜秋，「這個魏邵望是什麼人？怎麼會有這麼多人崇拜他？」

「我也不太清楚，只是聽別的同學說起過，他好像是這條街的老大。」黃靜秋平時對這類消息不怎麼感興趣，所以她也不是很了解，只是道聽途說了一些零零碎碎的消息，「對了，他也是轉學過來的，就比你早那麼幾天。在他轉來之前，f班最厲害的角色，應該是宋英俊。」

只比我早那麼幾天？安小輝更加震驚了。這個魏邵望，絕對不簡單。

這時一輛叮叮車開過來，車剛一停下，學生們就一擁而上。

「你坐哪一條線路啊？」黃靜秋問安小輝。

安小輝回過神，他想起自己還有事情要做，「就是這輛，我要上車啦。」

「嗯嗯。」黃靜秋擺擺手，看着安小輝隨人流湧上車。

「靚仔坐好喔！」司機大叔笑着提醒前面幾個打打鬧鬧的男生，緩緩轉動方向盤，朝下一個上車站牌駛去。安小輝望向車外，黃靜秋抱着書包靜靜地站在車牌下，正踮着腳朝來車的方向張望，忽然幾個吸著可樂的女生擠到她旁邊，擋住了安小輝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