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諜與諜（一）
安小輝又回了清平坊。他是來跟鐵哥道別的。
「我要走了，鐵哥。」安小輝坐在陳文鐵對面的瑞士真皮沙發上。他們兩個坐在櫃枱後面的角落裏，櫃枱外面是稀稀落落的幾桌客人。九指在櫃枱調酒，長發在收拾桌子，那桌的客人是一對正處在熱戀期的情侶，幾分鐘前剛剛結賬離開。
「看來閻羅要走你這一步棋了。喝兩杯？」陳文鐵知道閻羅找安小輝一定是有什麼任務，只是他沒有想到這麼快。
「一杯伏特加。加冰。」
「兩杯加冰的伏特加。」陳文鐵對櫃枱的九指喊，「去哪裏？」後面這句話是對安小輝說的。
「閻羅安排我去聖保羅中學。入學手續什麼的都辦好了，照閻羅的話說，就是去當一回學生。」
「聖保羅中學，去那裏做什麼？」
「不知道。」安小輝確實搞不清楚閻羅把他這顆棋子插到聖保羅中學到底是什麼意思，安小輝想不透，聖保羅中學究竟有什麼。
「兩杯伏特加。」九指端著托盤過來，把兩杯酒放下，一邊朝安小輝擠眉弄眼做個鬼臉算是打了招呼，「怎麼？你要走？長發昨天還跟我說小輝那小子是塊開車的料，說你要是多開幾年准能趕上他……」
安小輝笑了：「哈哈哈你別說，我要是多握幾年方向盤興許還真能跟長發賽一圈青馬大橋。我加把勁，讓他等著。」
「要是真有那一天，我肯定押你贏。」九指摩挲著左手無名指的那一截銅管假指，「長發這傢伙，仗着自己轉得一手好方向盤，每次出去做活路都不讓我開車，你要是能跑贏他也算替我出這口氣是不是？」
「喂！你們又在扯我什麼？」不遠處正在抹桌子的長發聽到櫃枱這邊彷彿在說自己什麼，搖著頭朝九指比出了「死亡」的手勢。這時進來一位客人要酒，九指努努嘴有點不情願地返回櫃枱工作。
「閻羅老大派了幾個人去？」陳文鐵是第一次聽到這個消息，他的第一反應是可能有什麼集體行動吧。
「只有我一個。」安小輝搖搖頭，「對了，這件事好像不是閻羅一個人決定的，向寒花應該也知道。」
陳文鐵不說話，面無表情地聽着，安小輝猜不出他在想什麼。安小輝自從投靠閻羅以來一直在陳文鐵手下做事，而且向寒花還一直因為安小輝的身份問題對他心存芥蒂，按道理說關於安小輝的任務調配閻羅應該找陳文鐵商量才對，可是這件事居然沒有讓他知情。
良久，陳文鐵壓低了聲音問安小輝，「你自己呢？你自己有沒有什麼打算？」
安小輝明白陳文鐵指的是什麼。整個閻羅集團，知道安小輝卧底身份的只有陳文鐵一個人。安小輝是陳韶藍的人，那麼就是閻羅和陳文鐵的敵人。可是陳文鐵又是安小輝的「鐵哥」。夾在閻羅和安小輝之間，陳文鐵總是不偏不倚地處理這種微妙的關係，連安小輝都看不出他到底偏向誰。有時候安小輝甚至會想，如果有一天自己不得已要向閻羅動手，鐵哥的槍口，那時候會對準誰？
陳文鐵也知道安小輝的仇人是張文信。因為安小輝的姥姥活着的時候對陳文鐵不見得比對安小輝差，基於這一點，在某種程度上張文信也是陳文鐵的仇人。
「現在不行，他的勢力太大了，我拼不過他，也找不到下手的機會。只能等。」安小輝口中的「他」當然是指張文信。於明，張文信是沙田區的扛把子，又有基哥的鐵桿支持，安小輝在太陽社的地位遠遠比不上張文信；於暗，安小輝已經刺殺過張文信一次，而那一次的失敗勢必會讓張文信加強戒備，以後要找到下手的機會就難上加難了。
「如果你需要任何幫助，記得跟我說一聲。過一段時間我要去澳門，這回估計走將近一個月左右，看來聖保羅的事沒有那麼簡單，我會讓九指和長發和你保持聯繫的，有什麼事情你就找他們兩個。」陳文鐵嘆了口氣，拿起酒杯，「祝你成功。乾杯。」
安小輝心裏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有點像是預感，他總覺得在那個未曾謀面、未曾踏足的聖保羅中學，有什麼東西在等着他。雖然對未來一無所知，可是安小輝絲毫不膽怯，他甚至覺得聖保羅之行就是自己命中所定的一班車，那班車莫名其妙地擁有磁鐵一般的吸引力，這種吸引力激發了安小輝身上的本能，一種野獸對於自己領地以外的陌生世界的好奇和嚮往。如果安小輝是一匹狼，那麼聖保羅就是一座這匹狼從來沒有見過的城堡，而統治這座城堡的，是這匹狼從來沒有見過的野獸。
「乾杯。」安小輝靜靜地舉起酒杯。
安小輝是被長發送到聖保羅中學的。安小輝從「清平坊」出來的時候，長發說要去中心街的那家夜總會正好和安小輝順路就喊他上了車，其實長發原本並不打算去夜總會，只是因為這幾天和安小輝相處下來兩個人很合得來，再加上鐵哥對安小輝很關照，長發又最敬重鐵哥，故此他決定要來送安小輝一程。
安小輝先是去了教導處，他敲門的時候已經中年謝頂、一身西裝的教導處主任正挺著肚子、背着雙手盯着牆上的班級教學成績報告沉思，「進來。」
一聲「進來」通透洪亮，安小輝不由自主地挺直腰板，彷彿又回到了多年以前自己上課的那個小教室，戴着深度近視眼鏡的年輕女老師一手端著課本一手拿着教鞭在講台上朗誦，安小輝氣喘吁吁地從前門跑到後門，雙手扶著門框怯怯地喊一聲「報告！」這時女老師就會抬一抬那深度近視的眼睛，「怎麼又是你？進來！」
還沒等安小輝坐下來，女老師又喊：「誰讓你坐了？站着上課！」然後全班同學齊刷刷地抬起頭看着安小輝，經常會把他搞得窘迫不已。每到這時，安小輝就會埋怨鐵哥，誰讓他彈彈珠的技術不好，他要是技術好就能早點把彈珠打進洞，彈珠要是早點被打進洞自己就不用這麼晚去學校，就不用跑得這麼氣喘吁吁就不用挨罵罰站了……
「有什麼事？」教導主任扶著椅子慢慢地坐下去，椅子腿承受到習以為常的重力發出「吱吱」的聲音。
安小輝一下子被拉回現實，「我是來登記學籍檔案的，順便問一下教材和校服那些在哪裏領？」
「哦哦……」教導主任抬起頭，揉了揉耷拉着的眼皮，看了安小輝好半天，他看得出眼前這個人年齡應該不小，按理說不是上中學的年紀，他想起來前幾天還有一個叫什麼「魏邵望」的學生來辦入學手續，也是年齡不小了。怎麼？現在教育發展得這麼好了？大齡社會青年都紛紛重新上學？哎，不管怎麼說，這是好事，應該支持。
「你叫什麼名字？」
「安小輝」
「入學證明辦了沒有？」
安小輝把閻羅給他的入學證明拿出來交給主任，主任低下頭認真把那張紙上的內容看了一遍，然後拉開抽屜，從裏面拿出一個紅色的圓形印章，主任對着印章大大地哈了一口氣，然後蘸了印泥，兩隻手用力在一個小本子上按下去。
「中五f班，學號就在這上面。教材就在這裏領，其餘的我給你開個條子去後勤處領。」主任把小本子最上面的那一頁撕下來遞給安小輝。
安小輝拿好條子道了謝就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