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沈嫵輕輕眯起眼眸，看着許側妃溫柔地撫摸著那塊玉佩的表情，心裏突然就冒出一把無明火，她親娘知書達禮，是名門閨秀中出類拔萃的，本可嫁戶好人家做當家主母，哪用像現在這樣做人家的小老婆！

沈嫵是被許側妃一手帶大的，自然也像極了她的親娘，體貼乖巧，可惜上一輩子，她就是被懂事大方給害死的。所以，此刻看到自己的親娘仍然心心念念那個委屈了她一生的爹，沈嫵就不由得發了火。

許側妃整個人都怔住了，身體僵直著，一臉難以置信地看着沈嫵。沈嫵從小到大，從來沒說過如此重的話。

「嫵兒，你怎麽了？忽然提起這些，當初我跟了你爹的時候，皇上還沒登基呢，許家也沒這麽顯赫，這不能怨你爹，況且當初我進沈王府時許家已經放棄我了，這些年來根本不聯繫，沒什麽瓜葛。你在外人面前可不能這麽說，你的外祖母應該是王妃的娘家……」許側妃哆哆嗦嗦地似乎想從榻上起來，她的面色有些蒼白，顯然是被此刻的沈嫵給嚇到了。

沈嫵聽見她這樣說，前世的不甘和恐慌一下子湧上心頭。她也分不清是沈舞在現代的價值觀還是沈嫵的不甘，此刻她只有一個想法——成日裏只想着安守本分，慢慢地熬，不把命握在自己手中的人，是不會得到勝利的。

「娘，您不要再說了。」她深吸了一口氣，將方才激動的心情平復下來。

屋裏一片寂靜，母女倆對視着，沈嫵的臉上帶着幾分疲憊，許側妃則是有些失望。

「娘，我知道爹對您是有情意的，您才心甘情願地跟着他，您也常教導我，要隱忍安分、寵辱不驚，如今看來我是註定要入宮侍奉。可是娘，我只問您一句，您當真願意讓我走您的老路？躲在這小院子裏種花遛鳥，安心當旁人賢慧的侍妾？」

沈嫵忽然跪了下來，慢慢地膝行到榻邊，拉住許側妃的手，眼淚奪眶而出，聲音里透著哽咽。無論是王府里的側妃還是後宮裏的嬪妃，好聽的也不過是名頭罷了，說到底都是妾，男人閑來無事調情的玩物罷了。

許側妃沒回過神來，眼眸里失了焦距，她完全沒想到自己教養長大的女兒會這樣直白地說出這番話來。最親近的人，才最能抓住她的痛處，輕而易舉地就讓她這半輩子成了個笑話，讓她像是個懦弱無能的傻女人。

「好孩子。」過了片刻，許側妃才嘆了口氣，她抬手摸了摸沈嫵的耳側，柔聲說了這一句，只是尾調已帶着幾分哽咽。「我總想着你還小，以後可以慢慢教。身為庶女，偏生長了這麽一張嬌俏的臉，日後入宮太引人注目總歸會吃虧，旁人可會想盡一切辦法磨你的性子。此刻才發覺這樣不對，我這樣的娘親只能教會你如何做妾，可我們阿嫵自然不會做妾的！」

許側妃像是下定決心一般，話越到最後她的聲音就越發堅定，撫著女兒耳側的手也漸漸地加重了力道。

沈嫵的眼眸里閃出些許期盼的光，許側妃慢慢起身，穿上鞋從床底拿出一個不起眼的木匣子，打開後從裏面拿出一封封信箋。

「自古沒有娘親捨得下自己兒女的，你外祖母自然也一樣。這麽些年來，許家雖然不再理會我，你外祖母卻是每個月都會託人遞信來，我想着你日後說不準會求到許家，便一直沒有扔。待會兒我就修書一封過去，求你外祖母無論如何都得給你尋個好人家，不必高官厚祿聞達諸侯，只求能做當家主母，是明媒正娶的嫡妻。」許側妃輕輕握住她的柔荑，掌心卻是冰冷的。

沈嫵感受到了，有些擔憂地看過去，只見許側妃的面色蒼白，嘴唇上也沒有太多的血色，此刻雖然努力笑着，但沈嫵還是能察覺到她整個人在輕顫。

「娘，我嫁了，你怎麽辦？這事兒無論成不成，都必定會和王府撕破臉。祖母的意思很明白，我勢必要參加一個月之後的選秀，您若是讓許家從中作梗，到時候您如何自處？」沈嫵反握住她的手，心裏難受異常，她不天真，王府里的情勢看得清楚得很，她無法讓親娘因為自己落入不堪的境地。

最是無情帝王家，最是無奈為人妾。

許側妃動了動嘴唇，卻是一句話都說不出，她無法反駁。讓沈嫵不進宮，實在太難太難，王妃早就盯上沈嫵，只希望這位相貌出眾的四姑娘能在後宮裏盛寵上一段時日，好讓其他兩位姑娘省些心力。

「娘，我雖做不成旁人明媒正娶的妻子，但是外祖母依然有能幫助我的地方。」沈嫵慢慢地起身坐到榻上，拿起那些信箋，粗略地掃了一眼。內容大多是些家常，不過卻處處透著擔憂和關懷。

許側妃抬起頭，認真地看着她，對上沈嫵那雙明亮的眼眸，輕輕嘆了一口氣。知女莫若母，沈嫵要動的心思，自然離不開許家這國舅府的高門。

「阿嫵，你可要想清楚，如果走這條路，註定你從進宮開始就成了眾矢之的。」許側妃抬手理了理沈嫵額前的碎發，聲音里透著十足的溫柔。

沈嫵直視着她的眼眸，堅定地點了點頭。

母女倆商量了片刻，直接就把要送去許家的信箋寫好，待沈嫵出來的時候，已經到了要用午膳的時辰，她匆匆回了自己的院子換了身衣裳，便去前廳陪着沈王妃用午膳。

距離前廳還有一段距離，便瞧見沈韻在原地來回踱步，顯然是等得有些着急了。

「四姊姊，你怎麽才來？最近你可總是出錯，多虧了我幫你遮掩。」沈韻瞧見她的身影，連忙沖了過來，一把拉住她的胳膊，臉上帶着幾分不滿。

沈嫵自知理虧，低聲告饒道：「好妹妹，就再饒過我這一回吧！」

姊妹倆不敢再磨蹭，加快腳步走進前廳。果不其然，沈王妃已經坐在主位了，六姑娘沈靈也到了，卻是乖巧地站在牆邊，顯然是在等她們二人。

「王妃，我們來晚了，還請您責罰。」沈嫵輕聲開口認錯，兩人皆俯身行禮。

「罷了，快坐下吧，免得飯菜涼了。今兒個王爺不回來，幾位少爺也在外面吃，就咱們四個。」沈王妃一身正紅色，上身是雲霏妝花緞織的海棠錦衣，配上累珠疊紗茜裙，端的是雍容華貴。

三位姑娘連忙坐到位子上，待沈王妃舉起筷子之後，她們才謹慎地舉箸。飯桌上是一片寂靜，除了偶爾輕微的碗筷聲響傳來，每個人都是細嚼慢咽，動作優雅。

沈王妃剛放下筷子，三個姑娘也都十分乖巧地放下碗筷。漱口、凈手後，見丫鬟們又奉上香茗，準備告辭的三位姑娘就乖乖地坐在椅子上不動彈了——每回沈王妃若是有話說，就會在用膳後讓人奉茶來。

「選秀的日子不遠了，你們兩姊妹這陣子就好好準備，外祖家也會有幾位表姊妹進宮，到時候多幫襯著些，總歸都是代表世家的利益，不到萬不得已不能鬧得窩裏斗。」沈王妃肅著一張臉，眉頭輕輕挑起，或許是在沈老夫人身邊待久了，語氣里同樣帶了幾分壓迫。

沈王府乃是異姓封王，向來是靠攏在世家一派。

沈嫵二人連忙點頭應承，沈嫵輕輕抬起眼眸掃了一下沈王妃。沈王妃是這個府上最尊貴的當家主母，不過相比那些侍妾，她也是年齡最長的，即使臉上蓋着一層厚厚的脂粉也遮不住眼角的細紋，而且她素來喜好板着臉訓示人，所以這張臉的表情就顯得有些僵硬。

「宮裏頭的規矩想來你們都知曉了，不用我再一一叮囑，謹記那麽幾點就夠了。你們是世家出來的庶姑娘，萬不可動了旁的心思，如果做了什麽對不起王府的事情，就莫怪我無情，家裏頭的姨娘還指望着你們風光盛寵呢！」沈王妃輕輕眯起雙眸，語氣裏帶着警告的意味。

屋子裏陷入了一片寂靜之中，沈嫵二人輕輕地點頭表示知曉了。

如今大秦的後宮，可以算是三分天下，皇后之位空缺。雖說後宮不得干政，但是卻又與前朝緊緊關聯。皇上扶持的新貴為一方勢力，太后所依仗的許家也霸佔一隅，剩下的百年世家自然是最後一方。三股勢力相互聯繫，又相互爭鬥，各不相讓。

後宮之中最重要的規則便是，太子登基之時，親母必先身死。所謂的去母留子，也不過是怕外戚把持朝政，所以演變成如今世家都會把嫡女送進去當高位分的嬪妃，努力爭取皇后之位，而把庶女送進宮爭寵，同時也充當生養孩子的機器，到時候好一箭雙鵰，一個庶女的命，換來一個世家之首，自然十分值得。

當今的皇上乃是太后的庶妹所生，若當真論起來，皇上還是她的表舅。沈嫵這麽細想，才發覺她竟是與皇上隔着輩兒的，不由得好笑。皇上的親母在許家那一輩的姑娘中年紀最小，所以進宮晚，導致皇上也不過只比沈嫵大十歲。前世她根本沒奢求過太后和許家，直接以世家姑娘的身分進了後宮，自然不可能有這種認親的時候。

待三位姑娘退出來之後，沈靈便長長地鬆了一口氣，顯然她十分畏懼這位嫡母。

「兩位姊姊好事將近，我在這裏先恭賀姊姊了。姨娘那裏還有些事兒，我先走了。」年僅十歲的沈靈行禮退下，雖還是半大的孩子，但是在這王府教養之下，儼然一副大人模樣，進退得宜。

【第二章後宮，她又來了】

因着選秀的日子接近，沈王府變得忙碌起來，各路都需要打點。沈嫵倒是清閑下來，沒事的時候就躲在屋子裏繡花。她雖然面上平靜，其實心底頗有些忐忑不安，畢竟許側妃寫給許老夫人的信已經遞出去有幾日了，卻一直沒有回應。

這日，沈嫵正在刺繡，就見沈王妃身邊的大丫鬟匆匆走了進來。

「四姑娘，宮裏頭來了太后懿旨，您趕緊去前廳聽宣吧！」那個丫鬟草草地行了一禮，語氣急迫地催促着她。

沈嫵面上露出幾分驚愕的神色，心底倒是安了下來。她撩了撩髮髻，便去了前廳。

廳內，沈王妃正陪着一位太監坐在椅子上喝茶，一抬眼瞧見沈嫵進來，沈王妃輕聲介紹道：「這就是我家四姑娘，勞煩公公特地跑一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