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夜 成長的感覺真好

第十八夜 成長的感覺真好

?「麻蛋,你們誰還有水?渴死我了。」文小果眯著眼,有氣無力的咽著唾沫,嘟囔著說。在睿文癱下來后,文小果也往回走了幾步,和他的兄弟們堆積在了一起。

「別想了,你沒看見昨天下午我把最後一瓶農夫山泉的瓶蓋子都快舔破了嘛。」劉俊無奈的回應著。

「上哪兒去找點兒水啊?」文小果問道:

「有啊,隨便找個公園,湖裡面水多的是。」睿文一臉壞笑的說

「真沒想到,出門在外,連杯水都喝不上,唉,好想念家啊,想念我爸飄著茶香的杯子,這會兒要是能來罐兒雪碧就太爽了,真的是透心涼,心飛揚啊。實在不行,有口水井也行啊!」劉俊四肢無力的癱在路邊,眼睛半開半閉的捕捉著頭頂樹葉間隙里落下的光。

「你想家了?」文小果看著劉俊,言語里有關心,也有些落寞。

「沒有,這不剛出來沒幾天嘛,還沒掙到錢呢,不能灰溜溜的回去。」劉俊安慰著文小果,也安慰著自己。

劉俊的埋怨好像提醒了睿文什麼,他突然伸手摸了一下劉俊的腦袋,緊接著又轉身拍了拍了文小果的肩膀。

臉上露著一種詭異又興奮地笑容。

「幹嘛,你讓老子歇會兒再走!」劉俊抱怨著,把頭轉向一邊去,同時徹底閉上了他剛半開的眼。

「咋了?」文小果看著睿文詭異的表情,沒明白他的意圖。

「水啊,自來水啊!」睿文笑的愈發古怪,滿臉得意,嘴角最大限度的往臉頰兩邊翹過去,恨不得露出所有的后槽牙。

「哪兒呢?哪兒有水?」劉俊激動的轉過身把腦袋湊過來,兩隻胳膊支撐著上半身,可腰部以下的部分還平躺在馬路上,半匍匐著的樣子。

文小果順著睿文的目光落腳點看過去,他明白了睿文所說的水源了。

「不會吧?這也可以?」

「應該是自來水,看著挺乾淨的。」睿文說話的時候,眼神一動不動的注視著那個地方。

「哪兒呢?哪兒呢?」劉俊還沒反應過來。

睿文用手指了指,笑著對劉俊說:

「你先上?」

「我靠,逗呢!能喝嗎?我不去!」劉俊瞬間失落的下來,轉過身去,回復他原來的姿勢。

「這會兒是飯點兒,路上人不是很多,想要喝我們就得抓緊時間。」睿文的眼神繼續盯著他的水源。

「問題是,這他媽能喝嗎?」文小果驚奇的叫了起來。其實不只是劉俊,大家都很難接受。

「干不幹?」睿文把目光移到文小果的臉上,翹起來的除了嘴角,還有眉毛。

「要不?咱們再想想別的法子?萬一這水不幹凈咋整?」文小果唯唯諾諾的說。

「你是怕水不幹凈?還是怕大馬路上丟面子?」睿文笑著追問道:

「雖然在這個地方碰不到熟人……但是,這大白天的……這大馬路的,你說是吧?」

文小果解釋著。

「快點兒決定,干不幹?在墨跡一會兒,萬一人家不噴了,想喝都沒機會了。」睿文剛說完,有人突然翻起身來,從背包里急忙掏出一個牙刷杯,一步跨過護欄,踩踏著草坪上剛被澆淋的水珠朝著滴管的蓬頭沖了過去。

劉俊的動作太快,文小果和睿文一時都沒反應過來。

生活經常在你就要絕望的時刻,給你一些小驚喜,暗示著你,別放棄啊,繼續堅持啊,接下來的境遇馬上就好轉了。

最終在銀川新區的一處建築工地找到落腳點,而在前一天的早上,他們終於吃了頓早飯。低頭走路還是有好處的,比如劉俊,在拖著步子,耷拉著腦袋的時候,撿到了一張綠油油的兩毛錢,那個時候,這種兩毛錢的紙鈔市面上已經不多見了。再加上他們身上最後的五毛錢,三個人朝著一個路口的早餐攤興沖沖地跑過去。

「哇,這饅頭咋這麼大?」文小果詫異的說:

「老闆,來個饅頭!」劉俊叫囂著:

「好嘞,來,八毛。」老闆說:

「啊?八,八毛呢?」劉俊表情有些僵硬,沒人敢伸手去接那個饅頭。

三個人圍著蒸籠躊躇了半天,在走投無路的最後關頭,睿文把臉面裝在最靠近屁股的那個褲兜里,和老闆講述著他們三個學生的落魄遭遇。

老闆停下手裡的活兒,邊聽睿文的講述,邊看著他們三個蓬頭垢面的樣子。最後笑了笑,說道:

「七毛就七毛吧,么事。」

顯然,對於三個飢腸轆轆的漢子來說,平分一個多大的饅頭都不管用,雖然吃下去以後肚子沒有什麼感覺,但心裡多少有些安慰。

在建築工地的第一天,好不容易撐到晚飯時間,三個孩子的吃相和飯量,也著實讓后廚大媽受到了驚嚇。

這處建築工地正在蓋一處商場,地基已經打好,蓋到了七層,他們三個所在的工程小隊負責每層樓通水管道的安裝。

晚上二十多個來自五湖四海的大漢們住在一個彩鋼房裡,寧夏的夏天就兩個特點:溫度高,蚊子多。在這堆人里,劉俊他們三個瘦小的身板和周圍的環境有些格格不入。好在大家看他們年小,上工和休息的時候,也都有照顧。不過,這處工地比較偏僻和荒涼,一堆粗狂豪放的男人們擠在一起,晚上的話題自然多和兩性有關,於是工地里唯一一處小商店裡那位售貨員大姐,便成了話題中最倒霉的人。其他的成年雄性們也經常拿這個話題逗逗他們三個童男子。

三個孩子都睡在上鋪,擠在一起,晚上的時候彩鋼房裡酣睡聲此起彼伏,在工地生活的第一個晚上對他們來說都是難眠的,文小果爬起來,低聲說:「兄弟們,我們總算安頓下來了。都給家裡人發個短息說一聲,報個平安。」

「就說我們在酒店上班,吃的好,住的好。報喜不報憂嘛。」劉俊提議完,不同的手機,發送給不同的號碼,但內容卻大致相同。

劉俊編輯簡訊的時候,看到一條他還沒顧上查閱的信息:

「兒子,爸知道外面打工辛苦,扛不住就回來,爸現在還養的起你,沒錢回家了沒關係,爸今兒剛給你的卡里打了五百塊錢,你想回來就回來,沒啥好丟人的。」

劉俊不知道怎麼回復這個消息,寫好又刪,刪了又寫,最後索性就把腦袋捂在被窩裡,一夜無話,一夜無夢。

農活兒雖然勞苦,但是和建築工地比起來,未成年的他們還是有些吃不消。

夏天的陽光總是在工人最忙碌的時候變得格外毒辣,汗水順著稚嫩的臉頰落在腳手架上,落在尚未凝固的混凝土上,緊接著冒完一絲蒸汽,便不見了蹤影。在學校里不管多麼不拘一格的個性,在安全帽的遮掩下都消磨的絲毫不見痕迹。平日里洗的發白的牛仔褲也沾滿了水泥和灰塵,如今把褲子脫下來也足以自己站立起來。

沒過幾天,他們的身上開始一層層的掉皮,胳膊被曬出棕黑色的分界線,正午最熱的時候,也是影子最重的時候。好在干兩天活,就可以找包工頭預支一兩百塊錢的工資,對他們來說,最舒服的時刻,是中午躲在堆滿裝修物的毛坯房裡,三個人輪流喝上一瓶冰鎮的漢斯小木屋。儘管身邊貫穿吹過的是炎熱的風,但也躲避得了陽光的直射。這個夏天裡,記憶最深刻的,還有他們最常聽的幾首歌,許巍的《藍蓮花》,汪峰的《怒放的生命》。

每天都是惶恐,這樣的日子,什麼時候才能熬出頭。

銀川正是多雨的時節,下大雨的時候便會停工。有時候,陰雨連著兩三天,工地上的人都會躲在彩鋼房裡休息。

那天劉俊不知道什麼時候摸索到離工地最近的一處破舊網吧,時常和他一起消失的還有文小果的身份證。而睿文時常抱著他的手機躺在床上,偶爾給媽媽打個電話,或者發著未知的簡訊。

文小果摸出他的《平凡的世界》,已經看了很多遍了,書的封皮什麼時候磨掉了都不知道,書的最中間,夾著那張老照片。

睿文突然接完一個電話,翻起身匆忙的穿上鞋,拍了拍文小果說:

「走,劉俊剛電話里說,開始填報志願了!讓咱倆去網吧找他匯合……」

文小果一聽,飛快的穿好衣服,兩個人冒著銀川的雨,踩著工地泥濘的路,朝著劉俊所在的網吧,一路奔跑,沿途濺起希望和未來的水花。

趕到網吧的時候,劉俊已經填報好了志願,坐在電腦前和陳文視頻聊天。劉俊打量著渾身濕漉漉的兩個人說:

「你們總算來了,我們都已經把志願報好了,陳文志願填的江西理工,我填的湖北理工。你倆什麼打算?」

「姚小妖呢?」睿文問:

「好像是河南科技。你倆快去吧台開電腦!」劉俊說:

在第一次要給自己的人生做出某種選擇的時候,都會緊張,都會荒亂,都會無知,在這個時刻,誰也無法預知未來的路,視力再好的人,也是個瞎子。

睿文似乎早有計劃,志願清一色填的都是省內的高校。劉俊還取笑他沒理想,幹嘛不去外地看看,如果不走出去,怎麼會知道甘肅以外的中國是什麼樣子。

「我說兄弟,這麼大的中國除了咱大甘肅你真就沒有一個嚮往的地方嗎?」文小果有些詫異地問:

「有啊,西藏,一直想去,可是離家太遠了。」睿文回答說:

「哎呦?文藝小青年啊?你想藏區去朝聖,然後順便洗洗靈魂的污垢啊?」

睿文笑了笑,並沒有反駁或辯解什麼。

而文小果一心只想離家越遠越好,原本想著去海南,哪個地方是他對天涯海角這個成語最遠的認知了。可後來糊裡糊塗的又報了天津的高校。

江西,天津,湖北,蘭州,河南。

誰也不會一直陪伴著你,但能在最美好的年紀糾纏打鬧在一起,片刻也是一生的歡愉。

在工地的第32天,他們準備結束打工的生涯,因為大學的錄取通知書陸陸續續地寄到了學校。臨走的前一天,三個孩子請包工頭在飯館里吃了一頓飯,感謝他在困難時的收留和工地期間的照顧。

晚上回來打包各自的行李,工友們都主動開始和他們攀談起來,言語中有羨慕,有道別,有祝福。

睿文看著這些短暫相處的戰友們,想著以後很難再遇見了,他們三個因為考上大學所以未來的路總比其他的工友們明亮的多。可再一想這些人都三四十歲的年齡了,如今是這樣的日子,可再過些年總有老到干不動苦力活兒的時候,那讓他們的命運又該是什麼樣子。

「睿文,我手機好像欠費了。把你手機借我發個簡訊,我給家裡人說一聲我們快要回去了。」

文小果的話打斷了他的思索。

「哦哦,在床上呢,你上去自己拿吧。」睿文回應道:

文小果聽到后,踩著腳架跳上床,爬到睿文的床鋪上,從枕頭下摸出手機來,他想發簡訊給老趙,讓他在回家的那天到車站接一下自己。當他打開手機準備編輯的時候,看到一條尚未發送的簡訊,好像還沒有編輯完,好奇心驅使他瀏覽了發送給這個號碼上,所有的簡訊:

6月9日,13點25分

爸爸,今天媽媽送了我一部手機,說是作為我的畢業禮。高考結束了,感覺考得還行,昨晚我和同學在校園裡待了一晚上,大家都捨不得畢業。早上回來的時候媽媽還沒睡,原來昨晚她一直在等我回家。

爸,我想你。

6月15日,0點12分

爸爸,我明天就要去外地打工了,我覺得自己已經長大了,晚上和媽媽聊了很久。我叮囑她不要太想我,我會經常給家裡打電話的。媽媽好像到現在還沒睡著,剛從房間里出來的時候我看到媽媽在擦眼淚。

爸,我想你。

6月17日,3點09分

爸爸,火車已經進入寧夏地界了,這邊在下雨。窗戶外閃過一座座村落和一座座城市的燈火。明明今天才剛出門,可我想家了,我也想媽媽。剛和果果聊天才知道,原來他的父親是烈士,在他初三那年就犧牲了,可我們一直都不知道。但他很堅強,我也會和他一樣堅強,我們會是一輩子的好朋友。

爸,我想你。

6月28日,14點18分

爸爸,高考成績出來了,我考了512分,超過本科線20多分。我想報考蘭州的大學,這樣的話就會離家很近,離媽媽很近了。在建築工地打工的生活很艱苦,現在我很慶幸自己能考上大學,回想以前不好好學習的後果真的有些后怕。

爸,我想你。

7月25日,9點26分

爸爸,剛剛學校老師打電話告訴我,我的大學錄取通知書已經到了。我真的考上大學了,爸爸,你收到了嗎?我考上大學了,這一定是你最希望收到的消息吧。

爸爸,我想你。

最後一條還沒編輯完的簡訊是:

爸,我終於要回家了,我想你,想媽媽……

這些簡訊,全都發送成功,只不過,沒有一條回復。

最痛苦的也許不是懷念失去的人,而是已經深刻的知曉這份失去,卻還在固執的堅持,堅持活在自己假想的世界里。

文小果看完這些簡訊沉默了好久,他快速的給老趙發送完簡訊后,把睿文原來沒發完的簡訊又重新編輯好,他想想還是覺得不讓睿文知道別人發現了他的這個秘密比較好,可又覺得自己有些搞笑,自己都用他的手機發簡訊了,睿文怎麼可能沒有察覺呢?

青春里所謂的友誼,最重要的一部分,就是見證朋友悄然的成長吧。

雲捲雲舒,風跟在雲的後面,追趕著太陽。

坐在院落里,聽得見五米外的昆蟲扇動著翅膀。

聽得見五百米外的玉米葉沙沙作響。

聽得見五裡外的布谷鳥在悠然鳴叫。

黃昏時分,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文小果剛從長途車站走出來的時候,遠遠就看見了停在馬路對面老趙破那輛舊的米黃色吉普車,他徑直走了過去,老趙沒有注意到他,手裡拿著一個小本子在仔細的核對著,上面羅列的購物清單是他和愛人昨晚商討了很久的結果,有各種各樣的蔬菜,雞鴨魚,還有一些水果和飲料,好像為過年準備著各色年貨一樣,老趙把所有買到的貨物全部堆積在車的後排座椅上,反倒把汽車後備箱給空了出來,老趙覺得這樣裝載會顯得車內空間足夠飽滿。這些東西,也都是為文小果準備的。

文小果這次回來在家待不了半個月很快就要去外地上大學了,臨走前,夫妻倆要在家裡擺上一桌豐盛的小宴席,一來是為了給已經在外打工兩個多月文小果接風洗塵。二來,也是給文小果即將開始的大學生涯送行。

文小果看得出來老趙已經在路邊等了很久,因為在老趙的腳下他看到了很多已經踩滅的煙頭。

文小果在他的身後一直站著,沒有說話,沒有打招呼。他看到老趙很認真的樣子,不知道能不能被打擾。最主要的是,他不知道該怎麼稱呼眼前的這個養父,他心裡反覆猶豫著,好像忘記了自己有嘴巴,好像忘記了自己具備人類語言的能力。

老趙無意間用餘光掃到身後站著一個人,警惕的轉過身,定睛一看原來是文小果。他發現文小果消瘦了好多,頭髮也有些長,額頭的劉海都快蓋住了眼睛,手裡拎著一個邊腳都快磨破的黑色大包,和一個紙袋。

兩個人相視沉默了幾秒鐘,可能都在等著對方先出聲,但這幾秒鐘對於他們兩個人來說都是漫長而又焦灼的。

「走吧,上車。」

老趙先打破了略顯尷尬地沉默,接過文小果手裡的東西和後背的書包。

汽車駛出熙熙攘攘地鄉鎮街道,穿過祖歷河上蒼老的橋,迎著夕陽,一路向西邊的大山駛去,就像在追趕著即將被遠處的山脈吞噬的太陽。這是文小果最喜歡看的景色,他給自己起的網名和筆名都一樣,叫夏晨日暮。因為他對夏天的黃昏總有種說不出的情節,這一幕在幾年前深深的烙印在自己的記憶里,也因為,他經常在這個環境中想起自己的父親。

吉普車在山區蜿蜒地穿行,太陽在這個山頭被遮擋,不一會兒又在下一個山腳的彎道處顯露出來。半個小時的爬坡路段結束后,車開到了原野上,視野也變得開闊了很多,馬路兩邊漫山遍野都是杏樹林,枝繁葉茂的杏樹綠綠蔥蔥,幾年前國家實行退耕還林政策,把農民的耕地修整成了果林。

夕陽又出現在遠處山脈的盡頭,在即將落下的最後掙扎著給這片土地留下最後的光。夕陽啊夕陽,你就像一位年邁的父親,用最後的姿態和餘光,指引並提醒著在外流浪的人,回家吧……

文小果坐在副駕駛的位置,側著臉望向車窗外一片片杏樹林和一座座小村莊,他很享受窗外的世界被加速從視野里浮閃而過。和徒步相比,平時需要花一個小時才能看完的人間劇幕,在這時可能只要花幾分鐘就能瀏覽完。就好像生活可以被點快進一樣,在四維空間里,生命有了更多的縱深。

「今天怎麼沒拉乘客?」文小果在開口之前,他心裡已經反反覆復地組織著語言,一路上兩個人的沉默有點壓抑。

「哦,來的時候拉人了,這不回去的時候後面都堆滿了東西嘛,坐不下了。再說你阿姨和阿落還在家等我們回去吃飯呢,今兒得早點兒趕回去。」

「怎麼買這麼多東西?後備箱里也都裝滿了?」

老趙把頭朝著身邊的文小果微微轉了一下,遲疑了幾秒,頓了頓說:

「恩……滿了……」

說完就從口袋裡抽出根煙,把車往路邊靠了靠,等車速稍微慢了一些,就點起煙來。

「你抽的什麼煙?」文小果問:

「黑蘭州。」

「你一天大概抽幾根?」

「沒多少,兩包吧。」老趙說:

「兩包還叫沒多少?」

文小果的語氣裡帶著一絲批評,他本想勸老趙平日里少抽點煙,但是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說出口,但他希望老趙能從他的語氣中聽得出他對老趙的關心。

「沒事兒,你阿姨在家老嘮叨我戒煙戒煙,天天在我耳邊吵吵著說如果我把煙戒了一年能省不少錢,昨天還說這事兒呢,我實在煩了,回了她一句:那你讓我這輩子把飯也戒了,豈不更省錢?」

老趙的話把他倆都逗笑了,文小果還從來沒有發現,老趙有這麼幽默的一面。

「阿落假期都幹嘛呢?」

文小果第一次有了和老趙主動聊幾句的慾望。

「這孩子,中考完瘋了一個暑假,難得沒有假期作業,有時候幫你阿姨在地里干點兒農活兒,要麼就看電視,說了也不聽。現在越來越不聽話了,有時候還會和父母頂頂嘴,鬧鬧小脾氣啥的。」老趙說:

「阿落本來還是個孩子嘛,反正學習成績也好,性格活潑點兒不礙事。對了,她怎麼也想考到二中去?」

「這個我也不清楚,我和你阿姨不挑,上一中還是上二中都一樣,反正都是重點高中,能考上就行。倒是聽她和你阿姨說,因為你是二中了,所以她也想去二中吧。這丫頭大了,不像以前,有啥事都和家裡人說,不過她倒是向來都很聽你的話,你說啥,就是啥。回家這幾天你給好好教育教育,我擔心她上了高中以後,離家遠了,爸媽管不到了,開始放飛自我,不好好學習。」

「不會,阿落膽兒小,也是個乖娃娃。」

「這丫頭,從昨晚就非要鬧著今天和我一起來車站接你,本來我同意了來著,可結果今兒早上出發的時候乘客太多了,車裡實在坐不下。我走的時候把這丫頭片子還給氣哭了。」

文小果笑出聲來,他每次想到這個妹妹心裡都覺得暖暖地。

他仔細回想了一會兒,好像這三年來,今天是第一次和老趙說這麼多的話,也許是因為快要走了吧,他剛上高中的時候想好了,以後一定要考個外地的大學,離家越遠越好,這樣寒暑假可以找個兼職打工,過年都不用再回來。

當吉普車剛從家對面的山頂上出現的時候,阿落就激動的在家門口跳了起來,還對著院子里大聲喊著:

「媽,小陽哥回來了,到對面山頂了,我看見爸爸的車了。」

阿落整個下午都在家門口徘徊,時不時地就跑出來眺望對面的山坡。雖然那座山頭離家很遠,但是一騎絕塵,在汽車行駛過後,山區土路上掀起的巨大塵土讓人一眼就能察覺得到,就像海面上的衝浪者一樣,踏板之下是掀起的雪白浪花。

這一天的晚飯,就是這個家庭專門為文小果準備的慶功宴,老趙也少有的親自下廚,文小果有些意外和阿落嘀咕著:

「原來你爸還會做飯呢?」

「對啊,只不過不常做嘛,而且我爸手藝還挺好的,媽媽說是他以前在部隊學的手藝呢。」

「部隊?學做飯?不會是炊事班吧?」

「這你問他唄,我也不清楚了,好像剛去部隊的時候還餵過豬。」

「餵豬?呃……好吧。」

雲捲雲舒,風跟在雲的後面,追趕著太陽。

樹下的蔭涼自西向東慢慢拉長,爬過東邊的圍牆,廚房頂的炊煙還沒徹底散去,這個農家庭院里就擺好了一桌豐盛的飯菜,香味乘風飄過後院,虎子嗷嗷的叫了幾聲,虎子是老趙家裡養的一隻白色中華田園犬。

坐在院落里,聽得見五米外的昆蟲扇動著翅膀。

聽得見五百米外的,玉米葉沙沙作響。

聽得見五裡外的布谷鳥在悠然鳴叫。

老趙的愛人頻繁地給文小果夾菜,阿落不停地問關於他在寧夏的打工經歷。而老趙一沒怎麼說話,注視著他們三個人熱火朝天的交談,嘴角翹起地看著文小果。菜過五味,老趙打開一瓶啤酒,到了兩杯后,給文小果也遞了一杯。

「爸,我也想喝。」阿落弱弱的提議道:

「女娃娃不能喝酒,你多吃點肉,看你瘦的像根兒挂面似的。」

老趙果斷的回絕了女兒的請求,把杯子舉到半空,注視著文小果有些驚奇的表情,十餘秒的停頓,讓文小果有些不知所措。

「來,小果,今天和趙叔碰一杯吧。」

老趙的臉上透漏出幾分鄭重,同時還有幾分喜悅。

文小果心裡荒亂地嘀咕著:

「喝酒?我都能和大人喝酒了?眼前這個大人還是自己的父輩?」

老趙看出了文小果的驚奇和顧慮,解釋說:

「今天是家裡給你準備的慶功宴,咱們農村不比城裡,別人家的孩子考上大學都是在酒店飯館大擺筵席,招待賓客,咱家不搞那些排場,我和你阿姨專門給你好好做一桌,給你打工回來接風洗塵,也給你接下來的大學階段慶祝一下,和叔叔碰了這杯酒,你就長大了。來吧……」

在這個家庭生活的幾年裡,第一次因為老趙的話讓自己觸動,心裡滑過暖流,自己好像不那麼怨恨老趙了。

這原本是自己一直渴望要逃離的地方,可能逃離的一天真的到來的時候,又突然有些留戀。

文小果驚慌失措的舉起杯子,重重地點了一下頭,看著老趙一飲而盡后,自己也清空了酒杯。

人生中總會有那麼一天,那麼一個瞬間,也許是一句話,或者是一個小小的舉動,它標誌著父親對兒子成長的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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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好的,我也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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