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夜 哪個身影沒有了

第十三夜 哪個身影沒有了

?睿文說,以前每次回家,山腳下的村口,都有個身影在等我,他身後時常掛滿晚霞,那個身影提醒著我:家在這,快過來。

睿文還說,以前每次離家,山腳下的村口,總會有個身影在送我,他手中時常沾滿晨光,那個身影告訴我:放心去,別回頭。

後來,那個身影,沒有了。

當他腦海里的時光飛速倒轉,反覆滾動回放著二十多年來和爸爸一起的生活畫面

幼兒園時接他放學總會把他放在自行車橫樑上的人,

每晚睡覺總是習慣用胳膊挽著並擔心他半夜掉下床的人,

早晨起床的時候會把他舉到半空中問是不是他的大頭兒子的人。

為了不讓鄰居家的大男孩欺負他而和村裡的彪形大漢大打出手的人。

爸爸,就是這樣的人。

睿文想起兩個月前回家,晚飯過後,電視里的天氣預報正響著《漁舟唱晚》,媽媽在廚房收拾餐后的碗筷,睿文給靠在沙發上的父親沏了杯茶。父親突然說:

「兒子,過來,坐到爸這兒來,我有話和你說。」

睿文忽然意識到,自從上了初中以後,他和父親就沒有好好交流過。

「兒子,最近學習怎麼樣?有沒有壓力?」

「還湊合,有些壓力。」

「沒有談戀愛吧?」

「沒有沒有,爸,不敢了,真不敢了,等以後工作了再說吧。」

「恩,爸就希望你能好好學習,等你考上大學了,可以談戀愛,爸不反對。」

「恩,知道了,爸,再看會兒電視早點休息,你現在得注意健康,養成好的作息,煙就戒了吧,酒也得少喝。你要是自控力不強,回頭我給咱們小學的老師和村裡街坊四鄰的都打招呼,誰要是還拉著你喝酒,我回頭挨個找他們算賬去。」

「你看你這孩子,怎麼能有這種想法!我能管好自己,你少在外面得罪人。」

睿文低頭不作聲,看著爸爸手中的不鏽鋼茶杯,這個茶杯已經陪伴老爺子很多年了,從小他的記憶中就有這個杯子,內壁上滿滿的一層茶垢。說不定這個杯子比他的年齡都要大一些,睿文也驚奇這個杯子的結實耐用,這麼多年它一直陪著父親,不管是在爸爸卧室的床頭,在家裡客廳的茶几,在學校的講桌,在爸爸的辦公桌,也在醫院的病床旁邊,它一直跟隨著自己的主人,堅守著自己的崗位。

「你聽到了沒有?」

睿文一時走了神,被爸爸的追問拉回了思緒。

「恩……好。」睿文心不在焉的回應著。

「兒子,爸的病,爸自個兒心裡有數,以後這個家就指望你了,你也算個男子漢,如果爸爸不在家,你一定要照顧好你媽媽。千萬不要惹你媽媽生氣,甚至要懂得保護她,你已經長大了,爸爸相信你以後會有出息,也會有一個好前途,所以相比來說,爸更放心不下你媽,你姥姥姥爺去世的都早,你一定記住,這個家往後除了你,沒有別的男人可以讓你媽依靠的了。」

「爸,你別瞎說,醫生都說了,你的病慢慢療養過兩年就康復了。您老不是一直想去西藏嘛,等我高考結束,咱們就去旅遊,去看布達拉宮,去看羊卓雍措,去看大昭寺,我把旅遊攻略都制定好了……」

睿文內心的堅強已然潰不成軍,他試圖用盡全力去抑制眼淚別在父親的面前溢出。

「你先聽我把話說完,十九年前,姥爺把媽媽託付給了爸爸,我也一直儘力照顧好她,照顧好這個家,但今天,爸就把你媽媽託付給你,老話說,母以子貴,我劉彬的老婆以後能不能過得好,爸就拜託你了……」

睿文抬起頭,放下原本遮掩著額頭和臉部的手掌,他發現自己的媽媽不知道什麼時候悄悄地站在廚房門口注視他倆,也許她一直都在仔細的聽著他們父子倆的交談,而睿文媽媽默不作聲,滑落到圍裙上的眼淚,比睿文滴在茶几上的還要多。

而就在傍晚班主任強哥進走教室告訴睿文,他爸爸又一次舊病複發送往省城住院的消息后,睿文任何東西都沒來得及收拾,衝出校門慌慌張張地打上計程車往長途車站跑,當時病情還尚不明確,一路上睿文不停的胡思亂想,夜幕拉下后一個人躲在大巴車最後排座位的窗口,戴著耳機,看著窗外飛馳遠逝的是城市和村落的燈火。

睿文感覺自己就像一隻找不到家的流浪狗,還丟失了唯一的骨頭。睿文把腦袋藏在連衣帽里,不停的流眼淚。

他拿起手機撥通爸爸的電話,打了好幾個都是關機。心裡反覆念叨著:

「爸,你倒是快接電話啊……」

上學期臨近期末考試,父親第一次入院接受治療,睿文不知道。到了做手術的時候,睿文也不知道。父親不讓身邊的人和睿文說,因為覺得會影響睿文考試的狀態。睿文記得後來到醫院了還逗父親說,

「別說就這破考試,如果明年六月七號您有個頭疼腦熱的,高考現場我都能越獄出來陪您老待著。」

可那次不是這樣,

那次爸爸還沒出院的時候,睿文電話打過去,他還躺在病床上,

「老爸,忙什麼呢?」睿文說:

「哦,沒忙什麼,在家和你王叔,你李叔他們鬥地主呢」爸爸說:

「哎呦,這麼悠閑啊,誰輸誰贏啊?」睿文說:

「當然是我贏了,你爸打牌的智商你小子還不知道啊,等會兒等會兒,我兒子電話,你先別出牌,這牌我要,我有炸……兒子你什麼時候回來啊」老爸說:

「哦哦,我們放假了,早上考完最後一門試……」我說:

「嗯嗯那你回來再說吧,路上注意安全,我們繼續玩兒了,先掛了」爸爸說:

掛了電話,眼淚開始淪陷,此刻睿文就站在校門口的公用電話亭里,手裡緊緊捏著準備回家的書包。在給爸爸打電話的前一分鐘,剛和媽媽在電話里了解到父親的情況。

睿文問父親的現在的狀況怎麼樣,媽媽說:

「手術很順利,你爸這兩天恢復的不錯,這會兒我就在病房門口,屋裡你爸一個人待著呢,他說等你回來告訴你這次生病的事,你快回來吧,你爸今天總在念叨你……」

那一次的情況比睿文預想的還稍微好一些。

那一次睿文趕到醫院的時候父親的病情已經穩定,剩下的就是需要長時間的保守療養。因為是肺部疾病,煙酒不能再碰。聽從醫生的建議,睿文把他所有的煙全部沒收起來,過了一段時間老爺子的健康狀況稍有好轉,但同時也煙癮頻發。睿文預感到最近狀態很好的父親可能會有什麼小動作,睿文時刻警惕著,直到有一次給父親洗完衣服回到病房的時候人卻不知道跑哪兒去了,而當睿文在住院部大樓的後面找到他的時候,他正在偷偷地吞雲吐霧,滿足著他的煙癮,看到被睿文發現了,也來不及銷毀罪證,只好把煙捏在手裡。

尷尬了幾秒鐘,睿文不知道哪來的膽子竟然敢像學校班主任訓斥自己一樣一副居高臨下的樣子,一肚子火氣的對著爸爸嚷嚷到:

「老爸,幹嘛呢這是!不要命了是吧?自個兒身板怎麼樣不知道啊?還是覺得待在醫院裡比家還舒坦想賴著多住倆月?煙是國家的,命是自己的!你怎麼進來的不知道啊?醫生怎麼叮囑的您老以為逗你玩兒呢?咋一點兒也不聽話呢!」

但剛說完這些睿文就意識到自己的失禮,如果不是有理,估計老爺子早把這麼作死的他一巴掌抽到眼前山花爛漫,星光四射。可父親一臉害羞的帶著認錯的眼神對睿文說:

「今天就抽這一根,好吧?」

睿文瞬間對父親的舉動無奈的笑了?,突然發現,慢慢的,他變成了孩子,而自己變成了大人。有時候真的不知道能用什麼方式來讓父親知道睿文對他的愛和敬意,年輕時,我們總是把所有的激情都給了路人,反倒給最親的人扔下太多的冷漠,也不是不沒有愛,也不是不想說,只是所謂的面子,所謂的倔強,讓自己和爸媽之間有了莫名其妙的隔閡。

可世事無常,前一次不經意的一眼,真的就是最後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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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好的,我也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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