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義興

第八章 義興

?這是一座三進的精緻院落。從大門進入,旁邊的倒座房是供隨從們居住;穿過內門,進到內院,北面正房是楊白華夫婦的居室;楊嫣然安置在東廂房,徐晉和惠澤則合住於西廂房;宅院最後面的后罩房,則用來作為僕人的房間以及庫房,馬廄也設置在這裡。

一大早,楊白華一行便從朱雀棧收拾好行李,搬了過來。

還沒布置停當,陳慶之和鄴王已來登門道賀了。

鄴王專門送來了兩名廚娘,幾名丫環和雜役,還拉來兩大車日常用具。

惠澤賣力的幫忙搬著各種行禮物件;徐晉把黑雷送到馬廄后,興奮得像只猴子般上躥下跳,在院落里四處打量,彷彿處處都有稀奇和驚喜。

嫣然跟在徐晉後面,看到他這番樣子,忍不住打趣道,「瞧你這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這宅子雖然精緻,但比起我家原來的宅邸,可差遠了。」

「你這樣的世家小姐當然不會稀奇這樣的房子,但是和我家比起來,這簡直就是皇宮一般了!」

「那你給我說說,你懷朔的家是什麼樣子?」嫣然撲閃著那雙清澈的眼睛。

徐晉回頭看著嫣然,神情凝重了下來,「懷朔的家……要說是什麼樣子,還真沒什麼可說的。在我記憶里,娘總是坐在那有些歪斜的房門口,要麼在紡線,要麼就在為我和爹縫補衣物;爹帶我出門,娘總是絮絮叨叨的叮囑一大堆話,而我和爹都是一陣敷衍便跑開了。爹教我騎馬打獵,習武射箭,他對我總是很嚴厲;但是真上戰場的時候,卻又總是讓我躲在他身後,我一直覺得,爹的背後,是這世上最安全的地方。對我來說,有爹娘在,才是家……」徐晉情不自禁地捏緊了拳頭,「我的家已經沒有了……」

「對不起,我不該亂問的,惹你傷心了。」嫣然眼神悲憫的望著徐晉,接著說道,「但是,這裡就是你現在的家,我,父親母親,惠澤,我們都很在意你!現在,我們都是你的家人,大家一起,好好生活下去吧!」說著,兩行淚水從嫣然的眼中滾落。

這突如其來的眼淚讓徐晉頓時慌了手腳,「喂喂,小姐你這是……」徐晉六神無主的圍著嫣然打轉,「怎麼突然就……要是楊大哥和夫人看到,還以為我欺負小姐了呢。」

嫣然擦拭掉淚水,努力擠出一個笑容,「哎呀,是我失態了呢。我只是想告訴你,我們早就視你和惠澤是家人了,也盼你們把這裡當作歸宿,當成家。」

「我沒能守護住和爹娘的家,現在,我發誓,用自己的性命來守護大家,守護這個在異國他鄉的新家!」

一整天的忙碌喧囂,終於在月亮高掛枝頭的時候平靜了下來。院里院外基本打理妥當后,大家簡單的吃過晚飯,便準備各自回房休息了。

楊白華叫住徐晉,「晉,子云兄希望有一名弓馬嫻熟之人,幫他教導士兵的騎射之術,我向他推薦了你,不知你可願意?」

「楊大哥,咱們能在建康立足,想必受了陳大哥不少關照吧?」

楊白華點著頭,「確實受了子云兄頗多恩惠。」

「如此,若能幫上陳大哥的忙,我當然願意。」

過了幾日,陳慶之過來,要帶徐晉去練兵之處,他的家鄉——義興。

惠澤依依不捨的拉著徐晉。「晉,讓我和你一起去吧,咱們不是說好去哪裡都要一起嗎?」

「你又不擅長騎馬,再說,我們倆都走了,誰陪小姐玩啊?」徐晉拍拍惠澤的肩膀,「我去給陳大哥幫忙,又不是不回來,你替我照顧好大家就行。」

「天氣越來越涼了,」楊夫人遞過來一個包袱,「我給你做了幾件禦寒的新衣,還有一雙新鞋,到了軍營,要照顧好自己……」

「多謝夫人!」徐晉雙手接過來,感覺這包袱有著無盡的暖意。

「晉,你可早些回來啊!」嫣然站在母親身旁,眼中閃起點點淚光。

「行了行了,瞧瞧你們,」楊白華在一旁笑著說,「又不是要出征打仗,搞得跟生離死別似的,讓子云兄見笑了。」

「哪裡,倒是在下,深感過意不去啊。」

來到大門口,馬夫已經牽著黑雷在門外等待。徐晉拱手向大家告別,然後提起赤練槍,翻身跳到黑雷背上。

陳慶之略顯笨拙的爬到自己的馬匹背上,調整好坐姿后,對徐晉說道,「徐晉兄弟,你可別跑太快,在下騎術不精,怕跟不上。」

兩人出了建康,一路朝東南而行。沿途秋高氣爽,景色怡人,讓人心情也分外舒暢。

行了半天的路,陳慶之看到前方路邊有家茶鋪,便提議稍事歇息,用點茶水點心再走。

店家端上兩碗剛煮好的茶水,配上一盤點心。徐晉早有點餓了,抓起一塊點心就塞到嘴裡。

「哇!陳大哥,這是什麼東西?」徐晉將嘴裡的點心仔細品味咀嚼一番,伸了伸脖子,將它咽下喉嚨,「又香又軟,太好吃了!」

「這是米糕,又叫稻餅,是用稻米做的。」陳慶之微笑著說,「雖不是什麼名貴的糕點,但在下覺得,用它佐茶,真是絕配啊。」

「真的是美味啊!」徐晉連塞了幾塊,又咕嘟咕嘟灌了幾口茶水,「等回建康的時候,帶上一些給惠澤和小姐他們嘗嘗。」

「哈哈,行,到時你想帶多少都可以。」陳慶之轉頭招呼店家,「請再給我們一份米糕。」

吃飽喝足,兩人繼續趕路。

「陳大哥,你家鄉義興離建康有多遠啊?」

「倒是不遠,若快馬加鞭,三日之內也能趕到。但有我這個累贅,起碼要多花兩天時間。」

「陳大哥,你不是要我教大家騎術嘛,我現在就先教你怎麼樣?」

「好啊!我若能掌握要領,咱們也能快些到。」

「你看,像我這樣,用前腳掌踩穩馬鐙;抓緊韁繩,不要猛拉;跟著馬的節奏晃動,慢慢加速……」

進到義興的地界之後,陳慶之少見的表現出興奮之情,「徐晉兄弟,看來拜託你果然沒錯,咱們起碼提前了大半天時間;以前騎馬總是搖搖欲墜,平生第一次,感覺到騎馬也挺有樂趣。」

「要領就是那些,多加練習就行;馬是很有靈性的,有時間多摸摸它,帶它一起遛遛。」徐晉一邊撫著黑雷的脖頸,一邊頗有些洋洋得意的說道。黑雷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心情,甩著頭髮出一串興奮的嘶鳴。

陳慶之的兵營駐紮在一處開闊平坦的地面,規模並不大,四周以木籬圍起來,從裡面不斷傳出陣陣操練的呼號聲,直穿雲霄。來到轅門前,一名高大壯碩,古銅皮膚,滿臉鬍渣的大漢早已等候於此,猶如一座黑鐵塔般昂然而立。

大漢興高采烈的抱拳行禮,「子云,你可算來了!你帶的騎馬教頭呢?」

陳慶之將徐晉拉到身邊,「我來介紹一下,」他指著那名黑大漢,「這位是我的同鄉發小——魚天愍。本是名鐵匠,也曾投軍與北魏交戰,在軍中做過隊主,孔武有力,現在替我招募訓練鄉中子弟。」

「這位小兄弟叫徐晉,就是我找來的騎馬教頭。」陳慶之對大漢說道,「徐兄弟馬術精湛,在來的路上,對我稍加指導,連我的騎術也大有長進啊!」

「子云,你沒開玩笑吧?」顯然魚天愍並不滿意,「你找了個小孩來做教頭?」

「魚大哥,所謂人不可貌相,可別以年齡來衡量啊。」

「我是擔心,這嘴上無毛的小孩,無法服眾啊!」

「這位大哥,」徐晉此時插話進來,「若有疑慮,不妨讓我展示一下手段,再做定論,如何?」

校場上高高低低豎著十個草靶,一字排開,每個間隔十步左右。

離草靶三十步開外,豎起一排半人高的柵欄,將草靶與徐晉隔離開來。

魚天愍讓校場上到士兵們暫停操練,整齊的排好隊列。

徐晉端坐於黑雷背上,撐了撐手中的弓弦,「可以開始了嗎?」

「之前一直沒有騎馬教頭,於是我便自己想了這個訓練騎射的方法,沿著柵欄策馬,期間射擊草靶,目前軍中能射中三靶的,就已經是極限了,看你能中幾個。」魚天愍表情嚴肅的說道。

徐晉嘴角微微一揚,也不搭話,雙腿一夾,黑雷騰起四蹄竄了出去。

箭無虛發。在士兵們爆發出的驚嘆與喝彩聲中,須臾之間,徐晉已返身回到目瞪口呆的魚天愍面前。

「全中!」徐晉有些得意的看著魚天愍。

「哈哈哈……」一旁的陳慶之發出一陣爽朗的笑聲,他拍著魚天愍的肩膀,「魚大哥,怎麼樣,這小兄弟身手了得吧?」

魚天愍使勁合上因驚訝而大張的嘴巴,不好意思的說道,「哎呀,是我沒見識,小看了徐兄弟,多擔待,多擔待。」

徐晉跳下馬來,「魚大哥快人快語,小弟年少,有所疑慮也是正常,往後還要魚大哥多多支持小弟才是。」

陳慶之見狀,欣慰的說道,「你二人是我軍的依仗,若能坦誠相待,通力合作,必然能練出虎狼之師!」

「陳大哥放心,小弟一定盡心儘力。」徐晉向陳慶之抱拳說道。

「徐兄弟,這騎射只是一項,更重要的,還得衝鋒陷陣啊,再為我等展示一番你馬上的武藝如何?」魚天愍語氣雖柔和了許多,卻仍想要繼續考驗徐晉的技能。

「行!」徐晉答應得非常爽快。

魚天愍挑出兩名目前軍中馬戰能力最好的士兵,胸口綁著厚厚的布墊,手執竹棍當作騎槍;又命十名步卒拿著長長的竹竿,在騎兵身後嚴陣以待。

徐晉抖了抖手中的竹棍,胸有成竹的問道,「魚大哥想必是要看我沖陣對吧?」

魚天愍點點頭,「先挑翻兩名騎兵,再衝破步兵的槍陣,怎麼樣,敢不敢一試?」

「魚大哥,這有些危險了吧。」陳慶之擔憂的說,「萬一傷了徐兄弟,可如何是好。」

「陳大哥無須擔憂,這沖陣之術,我自幼已練習千萬次,若這種程度便會受傷,我也就不配留在這裡!」

「說得好!」魚天愍抱拳朗聲說道,「徐晉兄弟,並非我魚天愍故意刁難,你我既受子云之託,當要忠人之事!唯有展現出高人一等的手段,將士們才能以你的技藝為目標,刻苦操練,才能練出一支精銳來!」

「小弟明白魚大哥的意思,來吧!」徐晉將韁繩一扯,黑雷人立而起,前腿在空中揮舞了幾下,噴著響鼻朝對手們沖了過去。

兩名騎兵見徐晉沖了過來,也架起竹棍,一前一後迎面而來。

沖在前面的那名騎兵和徐晉已經近在咫尺,他大聲叫喊著將手中的竹棍捅了過來。徐晉微微一閃,就躲過了攻擊,同時手中竹棍在對手的胸口刺划而過,兩馬交錯的瞬間,那名騎兵像是被一股強大的力量拉扯著,從馬背上猛的飛了出去。

電光火石間,第二名騎兵也衝到了眼前。他掄起竹棍,想要劈砍對手。但顯然徐晉比他更快,手中竹棍如出擊的毒蛇般,瞬間便將獵物擊落在地。

只是一次衝鋒,兩名騎兵就先後被擊倒,剩下的步兵們開始有些慌亂。徐晉絲毫沒有減慢速度,朝著對方猛衝過去。

黑雷的四蹄有力的拍打著地面,濺起陣陣泥屑,沉悶的馬蹄聲如同擂響的戰鼓,回蕩於校場上空,衝擊著每個人的耳膜。

徐晉眉頭緊鎖,仔細估算著自己與步兵們手中的竹竿的距離。

隨著雙方距離的不斷縮短,步兵們動搖了,有人拿竹竿的手已開始顫抖,有人開始畏畏縮縮的往後挪動腳步。

在即將相撞的一剎那,徐晉一聲怒喝,手中的竹棍伸到黑雷前面,迅猛的一挑,便撥開了正面的那幾隻竹竿。

與此同時,步兵們如同受驚的麻雀般四散躲避,尤其與徐晉正面相對的數名士兵,在手中竹竿被撥開的瞬間,乾脆撒手丟掉竹竿,連滾帶爬的朝兩旁躲避。

徐晉控制黑雷停下腳步,跳下馬來,跑向那些步兵們,「怎麼樣,有人受傷嗎?」

見大家都表示沒有受傷,徐晉又望向那兩名騎兵。

此刻兩人已經相互攙扶著站了起來,徐晉關切的問道,「沒有大礙吧?有沒有受傷?」

兩人拍了拍胸口厚厚的布墊,「幸虧有這個,不然,非得斷上幾塊骨頭不可。」

陳慶之和魚天愍也跑了過來。

「徐晉兄弟真是神人啊!」魚天愍邊跑邊讚歎道,「有你在這裡,還怕練不出一支精銳的鐵騎來!」

「徐兄弟好手段,真是讓人大開眼界啊!」陳慶之也讚歎著。

「徐晉兄弟,你年紀輕輕,卻有這般高超的武藝,在哪裡學的啊?」魚天愍問道。

「兩位大哥過獎了。」徐晉笑著回答,「小弟生在北方六鎮之一的懷朔,十歲就跟著我爹上戰場了,這些技藝都是在我爹的指導下磨練出來的。我爹當年可是獨自面對五名柔然騎兵,也不落下風的。」

「如此,我便可以放心將騎兵的調練交予徐兄弟了。」魚天愍興奮的說道,「在此之前,我先為你介紹一下我軍目前的情況吧。」

魚天愍領著陳慶之和徐晉在兵營中巡視,「我軍目前有一千二百七十五人,皆是從鄉中子弟招募的悍勇之人;馬有一百三十匹,接下來就全部交給徐兄弟了,你放手去練。」

「軍械好像挺缺的啊,」徐晉環視著四周,「我看好多士兵不但沒有甲胄,還拿的是竹槍操練。」

「軍械的事我會想法解決,」陳慶之接過話來,「兩位兄弟只管加緊操練便是。」

「行!魚大哥,請你將會騎馬的士兵召集起來,我先見見他們。」

一會工夫,約有百十名士兵便排著整齊的方陣,站在徐晉等人的面前。

魚天愍大聲宣布,「弟兄們,這就是我們的騎馬教頭,徐晉兄弟!以後你們就跟著他訓練,如果有不聽號令,冒犯教頭的人,我魚天愍決不輕饒!聽清了嗎?」

士兵們整齊而響亮的回答道,「是!」

徐晉向前跨出一步,朝士兵們抱拳道,「各位兄弟,我既然來了這裡,就是要把大家的騎術磨練精湛,否則,有什麼面目再見陳大哥和魚大哥。所以,也請大家使出全力!」

「現在首先要做的,」徐晉掃視著士兵們,「各自帶上自己的馬匹,去為它梳洗刷毛。然後從今日起,晚上和自己的馬匹同住馬廄!」

徐晉這話一出,士兵中發出一陣亂鬨哄的嘀咕聲。

魚天愍大聲嚷道,「安靜!安靜!不是說了一切都要聽教頭的嗎!」

士兵們安靜下來,都滿懷疑慮的看著這位年輕的教頭。

「馬是很有靈性的。」徐晉解釋道,「一名騎兵,上了戰場,馬就是你最值得信奈的兄弟,只有和自己的馬匹建立起信任關係,當面對敵人的槍矛的時候,馬兒才會聽你的使喚,這可是關鍵時候能讓你保命的啊!我也會和大家一起,在馬廄和自己的馬匹同住。」

「你住馬廄?」魚天愍顯然不贊同徐晉的話,「你是教頭,這不合適吧?」

「正因為我是教頭,才更要和士兵們同吃同住,以身作則,否則何以服眾啊。」

「徐晉兄弟的話有道理,」陳慶之在一旁說道,「只是委屈徐兄弟了。」

「無妨,這些對我而言只是家常便飯。」徐晉滿不在乎的說,「只是小弟只能調練大家的騎術和馬上技藝,陣型戰術這些,小弟可就不懂了。」

「這些我自會向楊兄請教,徐兄弟無須操心。」

「行,陳大哥,你就放心交給我吧!」徐晉拍著胸口說道。

「那就辛苦兩位兄弟了!」陳慶之拱手告辭,「我在京中畢竟還有供職,不敢耽擱太久,就先回建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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