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徐州風雲(六)

第三十一章 徐州風雲(六)

?看到魏軍營地火起,彭城內早已等候多時的軍隊傾巢而出,分別從幾座城門蜂湧出來,加入到對魏軍的襲擊之中。

陳慶之得到魏軍主將已經逃跑的報告,於是招呼將士們,大聲高喊「魏軍主將已經逃了!魏軍敗了!」

士兵們一邊奮勇殺敵,一邊齊聲高喊;魏軍腹背受敵,死傷慘重,萬分驚懼之下,又聽到主將都已經跑了,頓時戰意全無,士氣土崩瓦解——投降求饒的、丟盔棄甲逃命的,哭喊哀嚎聲響成一片……

清晨時分,當第一縷晨光冒出地平線時,戰鬥已經結束,戰場歸於寂靜。魏軍營地一片狼藉,屍橫遍野,一小部分梁軍和徐州軍正在打掃戰場,更多的戰士則是相互依偎著,靠在一起就地休息,畢竟經過一夜的酣戰,此刻他們已經是精疲力竭了。

惠澤獨自跪在一小片空地上,手中拿著佛珠,正在為這些戰場的亡靈誦經。

徐晉默默走到他身邊,盤腿坐了下來。但他並沒有打擾惠澤,只是望著天空中溫柔的晨曦,靜靜的聆聽著呢喃低沉的誦經聲……

惠澤誦經完畢,將佛珠重新掛回脖子上,並塞進盔甲里。

轉頭看著身旁的徐晉,臉上綻出淡淡的微笑,「怎麼,連你也累了嗎?」

「我才不累呢。」徐晉也轉頭看著惠澤,「昨晚太混亂了,我也沒辦法照顧你,就是來看看你有沒有受傷什麼的,看到你沒事,我也就安心了。」

「雖然是第一次上戰場,但還沒有弱到需要人照顧,放心吧。」

「這時候有你,真是幸運啊,咱們陣亡的兄弟,還能有你這個和尚為他們誦經超度。」徐晉拍拍惠澤的肩膀。

「不光是我們的兄弟,誦經也是為了魏軍的亡魂。」

「你還為敵人誦經?」徐晉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思議的問道。

「對小僧而言,真正稱得上敵人的,就只是楊昭和白羅剎那種人,而這些戰死的魏軍士兵,其實只是普通人而已。」惠澤抬頭望著天邊逐漸蔓延的晨曦,語氣中帶著一絲悲憫的味道,「我們只是立場不同,不得已才以命相搏。我和師傅行腳那麼多年,這些魏軍中,也許還有曾經對我們施捨過的好人呢……」

徐晉能感受到惠澤的意思,但他實在找不到合適的語言來搭話,只能默默的拍了拍惠澤的背。

兩人就這樣默默的看著天光。

惠澤突然扭頭問道,「晉,你喜歡這種軍隊的生活嗎?」

徐晉被這突如其來的問題問住了,他思考了好一會,才慢慢回答,「說實話,這幾年在義興軍營的生活,我確實已經習慣了,我喜歡和弟兄們在一起訓練、吃飯、打鬧,也喜歡有你、陳大哥、魚大哥、宋大哥在一起的日子。你呢?惠澤,你的感覺呢?」

「我也喜歡和大家在一起,但是……」惠澤的臉色沉了下去,「只要在軍中,我就還會繼續再造殺孽……我……真的不想再殺無辜的人……」

「要不咱們去給陳大哥說說,以後你就只幫忙訓練,就不上陣了。」徐晉提議。

「也許,這就是小僧的業障吧。」惠澤惆悵的說道,「為了給楊大哥和夫人報仇,為了有朝一日能夠遇到楊昭,我是不可能離開戰場的,至少,在報仇之前,是無法離開的……」

「我們都想為楊大哥和夫人報仇。惠澤,你是出家人,我想……我也許能明白你的難處……」徐晉極力的想安慰惠澤,「我們是生死與共的兄弟,不是說過嗎,咱們永遠都不分開。我會陪著你的,惠澤……」

戰場清理得差不多了,宋景休和魚天愍正在招呼將士們列隊,馬佛念拿著軍簿,興高采烈的向陳慶之彙報著戰果。

「陳將軍,這仗咱們實在打得太漂亮了!我軍僅僅傷亡了三百餘人,魏軍被俘萬餘人,斬首上萬,所獲兵器甲胄輜重頗多,還有四百餘副重裝馬鎧!」

但陳慶之卻並沒有表現出太多的喜悅之情,反而喃喃自語道,「傷亡了三百多兄弟,是在下之過啊……」

就在這個時候,遠遠的傳來熱情的呼喚聲,「賢弟!賢弟……」

陳慶之和馬佛念循聲望去,只見朱異興高采烈的一邊招手呼喊,一邊朝他們跑過來——後面還跟著鄴王元樹,元法僧,以及元景仲一行人。

陳慶之和馬佛念忙迎上前去。

「彥和兄,鄴王殿下。」

「先生,鄴王殿下。」

兩人拱手向朱異和鄴王行禮。

朱異一把拉住陳慶之的手,熱烈的拍打了幾下,「賢弟啊,來得太及時了!愚兄就知道,你一定能打敗魏軍的!」

陳慶之還沒來得及客氣,一旁的元法僧站了出來,拱手作揖,語氣諂媚的說道,「陳大將軍在上,請受元法僧一拜!」

陳慶之瞟了一眼面前這個卑躬屈膝的老頭,語氣冷淡的問道,「你就是徐州刺史元法僧?」

「正是老夫。陳大將軍真是天降神將,舉世無雙……」

「不用恭維在下!」陳慶之打斷元法僧的話,「先讓將士們入城歇息吧。」

進到彭城,陳慶之下令,就在街道安營休息,嚴謹私自進入民居,有擾民者,軍法處置!

「陳將軍這是軍紀嚴明,老夫敬佩!」元法僧繼續恭維著。

陳慶之並不理會,元法僧又接著說,「老夫已備好宴席,請陳將軍賞臉。」

看陳慶之依舊不理不睬,朱異站出來說道,「賢弟,你也辛苦了,咱們兄弟一起聚聚。」

「這一路上,弟兄們一口熱飯也沒吃上,先給他們弄些飯食來。」陳慶之對元法僧說道。

「當然!當然!老夫即刻命人準備!」

「走吧,賢弟,你救了愚兄一命,要好好敬你幾盞才行啊!」朱異拉起陳慶之的手,樂呵呵的說道。

在元法僧的引領下,大家來到大堂,美酒佳肴早已擺設妥當,舞姬樂隊也已等候多時,見到眾人到來,立刻起舞奏樂,整個廳堂立刻浸潤在一片歡宴的氣氛中。

入座之後,元法僧高舉起酒盞,「諸公,陳將軍以寡擊眾,大破魏軍,創下如此不世之戰績,來,我們共敬陳將軍一盞!」

宴會的氣氛很熱鬧,不斷有人來向陳慶之敬酒,朱異更是一口一個賢弟,賢弟的叫著,顯得無比的親密。陳慶之一向不喜歡這樣的場合,但他也只能盡量笑臉相迎。

鄴王也端著酒盞,走到陳慶之面前,「陳將軍,這次多虧有你,不然小王真是無臉再見陛下啦。」

「勝敗乃兵家常事,鄴王被魏軍偷襲,在下也偷襲魏軍,算是以彼之道,還制彼身了,鄴王殿下無須自責。陛下那邊,在下會為您解釋,陛下一向仁厚,應該也不會過於怪罪於你。」

鄴王聽到陳慶之的話,不禁感激涕零,「陳將軍的大恩,小王實在無以為報!」

「鄴王言重了,自楊兄遭遇不測,你對楊姑娘照顧有加,我那裡的徐晉和惠澤二位兄弟,都與楊兄一家有很深的情義,在下還要替他們感謝您吶。」

「楊白華與小王是故交,照顧他的遺孤,是小王分內之事,何須言謝啊。」

「所以說,鄴王是重情重義的好人,在下又豈能讓好人蒙難。」

正說著話,元法僧站了起來,高聲宣布,「魏軍已退,咱們明日,便前往建康,安享太平快樂!」

廳堂里一陣歡騰,叫好聲此起彼伏。

陳慶之有些詫異,「刺史已經決定,要南下建康了嗎?」

朱異抬起通紅的臉,噴著酒氣搶先回答,「不錯!賢弟,為兄已經說服元公,隨我們一同回建康,為兄會向陛下進言,保證元公榮華富貴,安享天年!到時候,賢弟也要給為兄幫腔哦。」

陳慶之並沒有答話,元法僧看在眼裡,突然像是想起什麼一樣,高聲朝門外招呼,「快快快,快抬進來!」

一會功夫,幾名侍衛抬著幾口大箱子進來了。元法僧故技重施,親自打開箱蓋,將裡面塞滿的金銀財寶展示在陳慶之面前。

「陳將軍,你解彭城之圍,救下了我等性命,區區薄禮,聊表謝意。」

陳慶之瞟了一眼這些財寶,淡淡的問了一句,「元公對自己的性命,估價多少啊?」

這句話讓在場的人都有些驚訝。

但是元法僧很快就明白了過來,他遞了一個眼色,侍衛們心領神會,不一會工夫,又抬來幾口箱子,擺在了陳慶之面前。

元法僧一邊慢慢打開箱蓋,一邊緩緩說道,「陳將軍,老夫已是風燭殘年,不知這個估價,是否合適啊?」

陳慶之依舊面無表情,「這彭城又豈是只有元公一人,你的子嗣,家眷,他們的命就不值錢嗎?」

元法僧的臉色變得沉重起來——這陳慶之的胃口居然如此貪婪,莫非要將他敲骨吸髓不成?

朱異蹣跚著走了過來。他笑嘻嘻的摟著陳慶之的肩膀,低聲在他的耳邊說道,「賢弟,為兄萬萬沒想到,你的胃口這麼大,差不多就行了,別太貪了……」

「行!」陳慶之頓了頓說道,「看著彥和兄的面子上,就這個價吧。」

元法僧緊繃著的臉終於鬆了口氣,剛想要擠些笑容出來,陳慶之接著又說話了。

「元公已經決定要去建康了,不如就把那些抓來的男女放了吧,反正你也用不上了,讓他們回去恢復生產,他們現在可是我大梁的子民了!」

元法僧聞言,剛想反駁,朱異先開口了。

「元公,子云這話說得也沒錯,如今他們是我大梁的子民了;不過,我覺得你可以從中挑選一些,帶去建康侍候你,其餘的,就放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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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瀾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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