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惠澤

第二章 惠澤

?茂密的枝葉遮天蔽日地覆蓋著整片山林,陽光極力透過層層阻擋,也只有幾縷光束最終能投射到地面上。

一條小溪沿著蜿蜒的水溝歡快地跳躍著,幾步之外的地方,一堆小小的篝火正燒得興旺,火堆上架著一隻正烤得滋滋冒油的山豬幼崽,散發出誘人的香氣。

徐晉切下一小塊肉丟到嘴裡,心滿意足地咀嚼著。這一路南下,因為擔心有追兵緝捕自己,所以盡量選擇穿山越嶺,不走城鎮大路。

不過山林裡面也有好處,憑藉自己一身打獵的本領,倒從沒有為吃食發過愁。

黑雷本來悠閑地在一旁啃食著鮮嫩的苔癬,突然扇動著耳朵,警覺地抬起頭盯著小溪對面。黑雷的反應喚起了徐晉的警惕,他輕輕將身邊的弓抓在手裡,蹲在地上,箭已經搭上了弦,全神貫注的準備應對任何情況。

「別……別緊張,」一個聲音從小溪對岸的灌木叢中傳來,同時一顆光滑錚亮的腦袋也慢慢露了出來,「小僧是托缽的行腳僧,施主千萬莫放箭啊!」

一個年輕和尚緩緩從草叢中站了起來。年級應該和徐晉差不多,體型精瘦,一對濃黑的八字眉在光禿禿的臉孔上猶為顯眼,笑眯眯的雙眼透著出家人特有的和善氣息。

和尚穿著一件已經洗得發白的素黑淄衣,肩膀和衣袖等好些地方都打著不同顏色的補丁;束著腰,手臂和小腿上纏著髒兮兮的綁帶,腳上套著一雙舊草鞋,一串油亮的佛珠掛在纖細的脖子上,還背著一副老舊的箱籠。

和尚雙手合十朝徐晉行禮,但斜靠在他胸前的一根黑鐵棍卻引起了徐晉的注意。鐵棍有一人多長,兩端包裹著排列整齊地鐵齒,這顯然不是行腳僧使用的普通杵路棍,而是一件精心打造的兵器。

「和尚為何會在這樣的荒山野嶺之中?」徐晉並沒有放鬆警惕,「還帶著這樣的兵器。」

「而今這大魏的世道可算不上太平,小僧游於方內,不得已帶著兵器,也是為了防身啊。」

「你是習武的和尚?」

「自幼跟著師傅學了些棍棒功夫,若遇上流寇強盜之類的,倒也足以自保。」

「你跑到這山裡幹什麼?我可沒發現這裡有寺廟的樣子。」

「小僧原是來這山中尋些東西,沒料到竟然迷路了。轉了兩天了,只吃了幾顆野果充饑,正在求佛祖為弟子指引方向的時候,突然聞到一股烤肉的香味,我便循著這味道一路過來了。」和尚忍不住咽了口唾沫,「我看施主你烤得正香,能否施捨一口給小僧啊?」

「你這鼻子倒是挺靈的啊。」徐晉嘟囔著,慢慢放鬆手中的弓弦,「應該夠咱倆吃的,過來吧。」

和尚一個跨步就竄過了小溪,興高采烈地坐到篝火前。

徐晉扯下一隻後腿遞給和尚,和尚雙手接過來,道了聲謝,迫不及待地開始狼吞虎咽起來。

不一會工夫,這隻小山豬便裝進了兩人的腹中。和尚雙手撐在身後,挺直了身體,打出一個響亮的嗝。徐晉又把水袋遞過去,和尚接過來咚咚咚地猛灌了幾口,「啊……」暢快地呼出一口大氣。

把水袋遞還給徐晉后,和尚一邊用衣袖擦著嘴,一邊說道,「啊!感謝佛祖,弟子又活過來了。」

「感謝佛祖?你應該感謝的是我吧!」徐晉打趣道。

和尚跪直身子,整了整衣襟,雙手合十向,鄭重其事的朝徐晉深深一拜,「南無阿彌陀佛,多謝施主。必然是佛祖的安排,讓小僧在危難關頭有幸能遇到施主。施主有善心,將來必登極樂……」

「哈哈,行了行了,別多禮了,」徐晉樂呵呵地說道,「都是在外遊歷的人,能同食一餐飯,就是緣分,舉手之勞,不足掛齒。」

徐晉起身滅掉篝火,又在溪邊把水袋灌滿,然後問和尚,「對了,你在這山中到底找什麼東西啊?」

「小僧是來尋躲在這裡的山賊。」

「山賊?」徐晉顯然有些吃驚,「你一個出家人,找山賊幹什麼?」

「前些日子小僧感染了風邪,在路過這山林外的一座村莊時,體力不支,就病倒在了路邊,幸虧得到村民們的救助,讓我留在村裡養病。但就在我卧床的時候,十幾個賊人襲擊了村莊,搶走了村裡不少的糧食,還掠走了一戶人家的姑娘,聽說那姑娘本來即將出嫁了。小僧當時連爬起來的力氣都沒有,只能眼睜睜看著這群賊人作惡。現在病已經好了,也恢復了氣力,所以想進山找這幫山賊,如果那姑娘還活著,至少想要救她回家。」

「你一個人就敢去找山賊?」徐晉感到哭笑不得,「真不知你是勇敢還是愚蠢。」

「應該是愚蠢吧。當時問了村長,得知賊人就躲在這座山裡,頭腦一熱,就進山了。」和尚臉上掛滿尷尬的笑容。

「找到他們又怎麼樣?且不說那姑娘是否還活著,你有把握一定能救她出來?別把自己這條命給搭上了。」

「若不是那些村民,小僧也許早病死在路邊了。眼睜睜看著這些好人受難,讓我於心何安啊。」和尚望著手中的黑鐵棍,「等找到那些惡人,即使豁出性命,也要給他們一點教訓。」

看著和尚一副下定決心的樣子,徐晉嘆了口氣,「這座山林很大,你這樣找不是辦法。不過我應該知道這幫山賊在哪裡。」

和尚瞪大眼睛,「你如何會知道?」

「從這裡往北有一條很隱蔽的山谷,我昨日追著獵物無意中進到谷里,卻發現深處居然有一座山寨,還有望樓崗哨,當時就猜想是山賊,怕惹不必要的麻煩,便悄悄離開了。」

「知道方向便好找多了,那小僧就告辭了,多謝施主的幫助,希望以後有緣再見。」

「你若真一個人去,我看咱們是無緣再見了。」徐晉叫住背起箱籠的惠澤,「我和你一起去,相互也有照應,至少要活著逃出來吧。」

「豈敢讓施主犯險啊!這是小僧自己的決定,萬一連累了施主,那真是天大的罪過啊!」

「我可以照顧好自己的,你放心。」徐晉把赤煉槍提在手裡,「我也是嫉惡如仇之人,見不得這般惡行。」

徐晉牽著黑雷,和尚跟在後面,兩人一馬,朝著北邊山林而去。

「我叫徐晉,你怎麼稱呼啊?」

「小僧法號惠澤。」

「看你年級也不大,怎麼不在寺里修行,卻一個人做了行腳僧呢?」

「我是師傅慧明禪師在路邊撿到的,所以從我記事起就一直跟著師傅四處托缽行腳。師傅說佛法不止於經卷,世間萬物皆有佛法,故而不可枯坐於寺廟之中,而應該親身在天地之中去感受和領悟佛法的奧妙。」

「那你師傅呢?」

「一年前圓寂了。但我已經習慣了行腳的生活,也喜歡這種自由自在,所以料理完師傅的後事,就一個人繼續上路了。」

「你這根鐵棍還挺特別,好想見識見識你是怎麼用的。」

「這棍是師傅留下的,我自幼跟著師傅修行,比起念經,我倒更喜歡練習棍法。但若說到使用,不到萬不得已,最好還是不用吧。」

「不用?那你學來做什麼?」徐晉訝異的問道。

惠澤臉上掛著有些窘迫的笑容,低聲說道,「這棍法是師傅自創的,我總覺得過於兇悍了,不是很適合出家人……」

「噢?為什麼這麼說?」

「幾年前,一群亂兵衝進了我和師傅掛單的寺廟,大肆搶掠,還殺死了住持和不少僧人,師傅一怒之下,提棍沖入亂兵之中,那情景宛如地獄,至今仍歷歷在目。我也第一次看到,原本慈祥和藹的師傅,居然會有那樣狂暴的一面……」惠澤的聲音漸漸低沉了下去。

「你師傅好厲害!」徐晉卻與惠澤相反,興奮之情躍然而出,「隻身對抗群賊,真英雄啊!」

「但師傅卻從不准我使用這棍術。」惠澤摸著光禿禿的腦袋,「師傅說在我找到揮棍的理由之前,不能為了一己私利而運用這棍法。不過我想,為了救過我的這些村民,這應該是很好的理由吧。」

「我也自幼就跟著我爹習武,有機會的話,好想和你切磋一番啊。」

「該說說你了吧,你又為何一個人在這山裡?」惠澤指了指徐晉手中的赤煉槍,「帶著這樣的兵器,可別說你只是個農夫或獵人吧?」

「我家原本是懷朔的鎮戶,這是我爹的遺物……」

兩人邊走邊聊,往北行了好幾里山路。天色漸漸暗淡下來,已是傍晚時分,鳥兒們正聒噪著飛回樹林,棲息在各自的枝頭。

徐晉停下了腳步,讓黑雷留在原處,然後朝惠澤招招手,示意他跟緊自己。兩人朝前小跑了十餘步,順著徐晉手指的方向,惠澤望見在草木精心的遮掩下,一條狹小的山谷正悄無聲息的隱藏在那裡。

兩人貓著腰快速地朝谷口跑去。谷口很狹窄,僅夠兩三人並排通過,往裡面小心翼翼地走了一段距離后,才稍微寬闊起來。在不遠處,一道用樹木和石頭壘起來的寨牆鏈接起兩側的崖壁,將山谷封了個嚴嚴實實,唯一能通過的寨門緊閉著,寨牆的望樓上,能看到有哨兵在值守。兩人蹲伏在一塊僅夠遮掩他們身影的石頭後面,徐晉對略帶緊張的惠澤說,「看來咱們必須翻牆進去了,我來開路,你要跟緊了!」說完將弓箭握在手中,準備射殺望樓上到哨兵。惠澤咽了口唾沫,快速地點點頭,然後扒著石頭的邊緣,悄悄地朝著望樓的方向看去。

徐晉迅速從石頭后立起身子,滿弦的弓箭瞬間便瞄準了目標。就在箭即將離弦之際,惠澤突然一把將徐晉拉弓的手拽了下來。

「你幹什麼?」徐晉有些惱怒瞪著惠澤。

「有些不對,為什麼哨兵是個小孩?」惠澤的眼睛也瞪的大大的,滿臉的詫異。

但哨兵顯然也發現了起身的徐晉,一陣急促的銅鑼聲頓時響徹山谷。

徐晉探頭望過去,那哨兵果然是個十二三歲的男孩,此刻正指著他們藏身的方向大聲叫嚷著,寨門打開,裡面湧出十餘個人,正朝這邊衝過來。

「這下咱們只得硬闖了!」徐晉將弓挎起來,把槍緊緊攥在手裡。

「等等!咱們是不是找錯了,這真是那幫山賊嗎?」

「不是山賊,為什麼要躲在這樣的山谷中?」

「可那確實是個小孩啊,咱們應該搞清楚到底怎麼回事!」

徐晉並沒有繼續爭論,因為他們已經被衝過來那群人團團圍住了。

兩人迅速跳起來,架起手中的武器並肩而立,包圍的人也齊刷刷地將手中的武器對準了他們。

在雙方緊張地對峙中,兩人也看清了這群包圍他們的人的樣子。

與其說他們是山賊,倒不如說是農民更為貼切。長矛和草叉是他們手中的武器,其中還有一把鐵鍬;穿著單薄破舊的衣服,一半的人都赤著腳。雖然人數佔優勢,眼中卻閃著不安和恐懼。

「這些是什麼人?不像是山賊啊。」徐晉緩緩垂下了槍尖。

「我就說要先弄清楚吧,怎麼看他們也不可能是山賊吧。」惠澤收起鐵棍,彷彿鬆了口氣一般。

穿過寨門,裡面的空間豁然開闊了不少。四周稀稀落落地建著一些簡陋的草屋。在這群人手中槍矛的簇擁下,他們朝著裡面最大的一座房屋走去。

沿途徐晉和惠澤並沒有看到戾氣十足,相貌兇悍的賊人,反倒是一些老人、小孩和婦女,用畏懼的眼神目送著他們。

這座最大的房屋是用石頭和泥土築起,上面覆蓋著厚厚的茅草,大堂里已經點起了燈火,但並算不上明亮。男人們圍著廳堂四周,或坐或站,交頭接耳;女人和小孩擠在門口,探頭探腦地低聲交談著。

正對廳門的最里側,一位枯瘦的老者坐在草席上,身旁站著一名體型高大的男人。

惠澤抬眼看見這個高大的男人,臉色立刻沉下來,眉頭倒豎,用手一指,「就是他!帶頭搶掠村子的人!」

徐晉的目光跟著投過去,只見這男人身型魁梧,臉上爬滿粗短的絡腮鬍子,一道長長的刀疤深嵌在左側臉頰,濃密的頭髮像一把稻草般胡亂紮起來,整個人透著兇悍之氣。

「原來是那個生病的小和尚啊,我記得你,爬在地上,還想抓我的腳呢。」那男人笑著說道,「你跑來做什麼?我們可不需要請你念經哦。」

「沒想到你們還真是山賊!」惠澤環視四周,又認出了好幾個一起搶掠的青壯男子。「被你們搶走的姑娘呢?原本她就要出嫁了,若你們還有一絲人性,就讓我帶她回去!」

「她在這裡活得好好的呢,」那男人哈哈大笑,「不過她已經嫁人了,就嫁給了我。」

「你這混蛋!」徐晉咬牙切齒,眼中就像要噴出火來。

「小兄弟,別衝動。」男人不緊不慢地說著,「我可沒有逼她,不信,我讓她過來,你們當面問,如果她願意跟你們回去,我決不阻攔。」

片刻工夫,一名大約十五六歲的姑娘便站在了兩人面前。

雖然穿著一身粗布衣服,頭髮卻盡量梳的整整齊齊的,面龐白皙清秀,但顯得有些缺乏血色。掩蓋在衣物下的身軀在微微顫抖,明亮的眼眸中透著畏懼的神色。

「你不要害怕,姑娘,」惠澤努力把聲音放得輕柔些,「我們是來帶你回家的。」

然而那姑娘像一頭受驚的小鹿般跳了起來,「回家?不!我不要回去!」並迅速躲到了那個男人的背後。

男人將姑娘雙手環在懷中,輕聲安撫著她的情緒,眼中滿是與他不相襯的溫柔。

姑娘漸漸安定些后,男人轉向呆若木雞的徐晉和惠澤。

「怎麼樣?我沒有強迫她留下吧。」

「不…不對啊,她是被你搶來的啊,怎麼…怎麼可能……」惠澤有些語無倫次。

「你這小和尚,沒搞清狀況就跑來要人,你以為是在做善事嗎?」男人高聲說道。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面前的情況讓徐晉一頭霧水。

男人看著面前這兩個茫然不知所措的年輕人,輕輕嘆了口氣,「這姑娘爹娘早死了,那戶人家只是收養了她而已。但她在那家裡完全就是一個奴隸,還時常被打罵,那家的兒子見姑娘長得俊俏,還幾次想要非禮,若不是她極力反抗,怕是早被糟蹋了。你們所說的出嫁,其實是被賣給了白羅剎。」

「白羅剎?是人還是鬼哦?」徐晉瞪大了眼睛,不解的問道。

「你們不是本地人吧?那肯定不知道了。」男人的臉色陰沉了下來,「白羅剎本名叫紇骨宗尹。這紇骨家是本地豪族,這一帶的土地,都是他家的。凡是被他看中的姑娘,就花些錢買去,這幾年被他禍害的,少說也有幾十人了。要說他是人是鬼,我倒覺得更像鬼一些。被他買走的姑娘,據說都沒能活下來……」

「難不成他要吃人?」

「那誰知道,反正被他帶走的姑娘就再也沒人見過,消失得無影無蹤,至於到底發生了什麼,只有各種怪異恐怖的傳聞……」

「既然賣給白羅剎了,那這姑娘為什麼沒被帶走?」

「白羅剎買下姑娘后,他會送來各種珍饈美味,留在原來的人家養上一個月,一月之後,待姑娘養得健康紅潤,才來帶走。算算日子,差不多就這幾天,白羅剎該來接這姑娘了。」

「也就是說,你進村的時候,這姑娘還被養在家裡?」

男人點點頭,「這姑娘當時哭著求我救她,我看她實在可憐,便帶了回來。」

「既然知道會沒命,為什麼還要賣給他?」徐晉憤怒和不解的問道。

「敢不賣給他嗎?」男人眼底深處閃過一絲悲涼,「如今這時局,要餵飽家裡每張嘴可不容易,能用一張要吃飯的嘴,換回來一筆錢財,也許很多人心裡其實是願意的吧……」

「即…即便如此,」惠澤此刻終於回過神來,「你始終是搶掠了村莊……」

「我們是逼不得已!」男人果斷地打斷了惠澤的話,「我們要活命!」

「可別的村民也要活命啊!為了自己活命,就可以去搶別人的糧食嗎?」惠澤與男人爭執起了。

「你們這些和尚懂什麼?」男人幾步跨到惠澤面前,瞪著眼睛大聲說道,「連年的天災,朝廷還橫徵暴斂,搞得民不聊生,要說作惡,這才是滔天的惡行!我們實在是不堪重負,才舉族躲到這深山之中。我首先要保證我族人的生存,別人的死活我可顧不了!」

惠澤還想爭辯,草席上一直默不作聲的老人突然插話了,「夠了,別吵了。」

老人拄著自己的一隻膝蓋想要站起來,那男人見狀立馬跑過去攙扶,「爹,慢點。」

老人站起來,直了直腰,朝惠澤和徐晉走了幾步,問到,「他帶人進村的時候,可曾有殺人啊?」

「有幾個村民反抗時受了傷,但倒沒鬧出人命。」惠澤搖搖頭。

「那這姑娘可是他強搶回來的?」老人再問到。

惠澤沉默了一陣,再次搖搖頭。

「世道艱難,誰不願過安生日子啊,像這樣的事情,在如今這大魏的天下,多了去了,你們又能管得了多少?」

老人枯蒿的臉上爬滿了密密麻麻的皺紋和斑塊,好像在傾述艱難的過往。他用渾黃的眼睛望著兩人,喃喃說道,「你們倆都還年輕,憑著一腔熱血,以為自己是在行正義之事,可這世間的善惡,怎麼可能輕易就分清呢?他們出去搶糧,讓自己的族人能夠活下去,對我們來說,這就是善;對別的村民,辛苦勞作的糧食被搶,這就是惡。」老人用手指了指躲在角落裡的姑娘,「再說這姑娘,我們如果不帶她回來,她必死無疑,這算行善吧;原來的人家對待她的所作所為,最後還賣給白羅剎,這難道不是惡行?」

老人轉向惠澤,「和尚你是修行之人,你說,到底誰是善,誰是惡?」

兩人啞口無言。

老人無力的揮揮手,「你們走吧,不把我們在山中的位置告訴別人,我們全族就感激不盡了。」

恍恍惚惚之中,兩人離開了山寨。出了谷口,黑雷遠遠地朝他們跑過來,輕輕用鼻子蹭著徐晉的頭。

山林中的夜色濃厚壓抑,連風都沒有一絲,四周萬籟俱靜,只有他們輕微的腳步聲。

也許是夜太黑了,惠澤突然一腳踏空,掉到一條小土溝里。徐晉慌忙跟著跳進去,扶起惠澤,「咱們休息休息吧,等天亮再走。」

在一塊巨石背後,徐晉陞起一小團篝火。惠澤盤腿坐在火堆前,雙眼直直地盯著火焰,依然默不作聲。

徐晉輕輕地喚了幾聲,惠澤才抬起眼皮,眼神獃滯地望著徐晉。

「明天你打算怎麼辦,要回那個村子去嗎?」徐晉問道。

「晉,這善惡真的分不清嗎?」惠澤喃喃地問道。

「我也搞不懂,就像我為爹娘報仇,仇人是出連延一人,可我為了殺他,還得殺光他身邊的人,你說,我是不是也成了惡人?」

「…………」

「我覺得也許有時候,一些惡其實是必須的吧。」

「必須的嗎……」惠澤低頭沉吟許久,慢慢抬起了頭,眼神逐漸恢復了光澤,「明天我要回村裡去,畢竟受過村民們的照顧,我不能就這樣一走了走。」

「村民問起那姑娘和山賊的事,你怎麼回答?」

「我只能說沒有找到,但是我還是必須回去報答一番。」

徐晉笑著說,「你一個窮和尚,能報答什麼?」

「至少能為他們誦經祈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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