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徐州風雲(三)

第二十八章 徐州風雲(三)

?自打進入了徐州地界以來,沿途是一片衰敗蕭條的景象——田地荒蕪,野草肆無忌憚的四處蔓延生長,樹木乾枯的枝丫在風中輕輕搖擺,就像亡靈的鬼爪一般;不時還會見到零零星星的荒塚,趴在路邊、樹林、小坡等地方,伴著風聲,傳出低語般的哀叫……

一路上幾乎看不到往來的行人客商,偶爾遇到一些衣衫襤褸的百姓,也如同受驚的小動物般,飛快的逃開了。

走過了好幾個村莊,都是死氣沉沉,一些老人依坐在破舊的門扉上,空洞絕望的眼神獃獃的看著這群路過的士兵,一動不動,仿若只是一具軀殼而已。

陳慶之帶著徐晉、惠澤、還有馬佛念走在隊伍最前面,宋景休和魚天愍則負責斷後。

「陳大哥,這徐州應該還沒開戰吧?咱們會這樣的景象?」徐晉皺著眉頭,低聲的問陳慶之。

「看起來就像糟了災,不,就像惹了瘟疫一般,毫無半點生氣。」惠澤眼中透著悲憫之色。

陳慶之也是眉頭緊鎖,嘆息著說到,「確實讓人感覺是餓殍遍野,但好像沒有聽說徐州遭災的傳聞啊……」

「如果有機會,咱們還是了解一下到底怎麼回事吧,」馬佛念建議,「畢竟徐州現在已經是我大梁的土地了,民生如此多艱,必然有隱情。」

「文才說的不錯,咱們盡量了解下,到底是怎麼回事。」陳慶之面色凝重。

天色已經暗了下來,部隊來到一座規模不小的村莊附近。

因為要保持隱蔽性,所以不能點火把,夜晚就不便繼續行軍。陳慶之下令就地歇息,然後吩咐宋景休和魚天愍,「讓弟兄們就地休息,不準生火,不準做飯。」

又轉頭對徐晉說,「派哨騎輪守,千萬不可大意!」

安排停當,陳慶之對馬佛念說,「文才,我倆去前面的村子看看。」

「陳大哥,我也陪你去吧!」惠澤提起鐵棍,「萬一有什麼事,我也可以做個護衛。」

陳慶之考慮了一下,點了點頭,「也好,但是你可千萬不要衝動,凡事我來處理。」

「放心,陳大哥,我又不是徐晉,不會亂來的。」惠澤拍著胸膛保證。

一旁的徐晉不樂意了,「我也不會亂來啊!那這樣,我也要跟你們一起去。」

「陳大哥不是給你分派了任務嘛,」惠澤笑著對徐晉說,「你的任務很重要,把你的正事做好!陳大哥這邊,我陪著就行,不會有事的。」

「是啊,徐晉,你的哨騎,現在可是我們全軍的耳目。」陳慶之也說道,「先把你的任務做好,我們去村裡就是打探些情況,很快就回來的。」

「那行,陳大哥都這麼說了。」徐晉抱拳拱手,「那我就去安排哨騎了。惠澤、馬參軍,可一定保護好陳大哥啊,他可是咱們最重要的人吶!」

在夜色中,陳慶之三人進了村子。借著昏暗的月光,大家邊走邊朝四面打望。

這座村莊房舍頗多,應該有近百戶人家,算得上是一座頗具規模的村子。若是平常,此刻應該是家家戶戶掌燈的時候,可現在卻是處處關門閉戶,只有極少的窗戶里,透出點點昏黃的燈光。

整個村子里寂靜無聲,沒有人說話的聲音,沒有家禽牲畜的叫聲,甚至連最尋常的犬吠聲都沒有一絲。

走了一會兒,大概是到了村子的中心,一塊開闊的平地出現在三人面前。

正中央立著一棵大樹——蒼勁的樹榦估計要三四人才能合圍;樹冠向四面散開,如同一把雨傘般,覆蓋著下面方圓數步的範圍。

在那片樹冠下面,整齊的擺放著幾塊幾塊長條石,看起來像是供人們在樹蔭下歇息時坐的。

在其中一塊條石上,一個廋削的身影正坐在上面,埋著頭,似乎正在哀嘆著什麼。

三人快步走了過去。那個身影聽到腳步聲,抬起頭來,捋了捋吊在額前的那撮花白的亂髮,用渾濁無神的眼睛望過去,看清了三人的裝束后,用低啞的嗓音淡淡說道,「又是你們這些當兵的,村裡已經沒有什麼可以搜刮到了……」說完,繼續把頭埋了下去。

陳慶之上前一步,恭恭敬敬的作揖行禮,「您誤會了,我們只是路過,並不是要來搜刮什麼東西。」

那人再次抬起了頭,瘦長的臉孔容顏枯蒿,暗淡無光,花白的頭髮和鬍鬚雜亂得像一把枯草。看著面前行禮的陳慶之,依舊淡淡的說道,「今日老夫真是開了眼界了,居然有當兵的給我行禮,不過行禮也沒用,村裡地皮都被颳了三寸,真的沒什麼可以讓你們搜颳了。」

「老伯,我們雖是行伍之人,但絕不是要來搜刮你們的東西,」陳慶之言辭懇切的解釋,「我們也是初次到貴地,只是看到遍地凄涼,所以進村想打聽打聽而已。」

「哦,你們不是徐州兵?那你們是哪裡來到?魏軍?梁軍?」那人依舊是一副淡淡的語氣問道。

「老伯,聽您的意思,這魏軍和梁軍,都會來徐州?」陳慶之試探著。

「這也不是什麼秘密,徐州上至達官貴人,下至黎民百姓,人人皆知。」

陳慶之在老伯對面的條石上坐下,面帶微笑,「老伯,為何人人皆知,請您給在下說說。」

「這徐州刺史自行稱帝,朝廷能輕饒了他?必然會派軍征討啊。這假皇帝嚇破了膽,向南梁稱臣投降,梁軍也肯定會來的。」

「老伯怎麼知道,刺史向梁請降?」陳慶之有些吃驚。

老伯依舊很淡然,不緊不慢的說道,「刺史這些年的行徑,徐州上下,都知道他的德性,朝廷要來討伐,他肯定要找後援啊,而咱們徐州向來就是必爭的要地,魏不想丟,梁肯定想取,所以只要刺史求援,梁軍必來!這傳聞啊,早就是遍及田間巷頭啦。」

「話說回來,你們到底是魏軍還是梁軍啊?」老伯突然發問了。

陳慶之略微考慮了一下,還是決定以實相告,「實不相瞞,我們是大梁的軍隊。」

「哦,果然是梁軍啊。」老伯淡然的反應讓三人略微有些訝異。

老伯聲音低了下去,就像是在自言自語般呢喃著,「隨便誰都行,魏軍也行,梁軍也行,只要這徐州,能來個稍微愛民的刺史,魏還是梁,都無所謂……」

老伯聲音很輕,但坐在他對面的陳慶之還是聽清楚了,他有些驚訝於老伯的話,「老伯,您這話,是什麼意思啊?」

老伯扭著頭,環顧了一下四周,語氣突然變得有些悲涼,「你們可知,這些樹下的條石,原本是做何用的?」

三人也朝著四下打量了一翻,「應該是村民在樹蔭下,納涼解暑的地方吧」。

「這些條石,原本是村裡的孩子讀書的地方……」老伯伸出乾枯的手指,溫柔的撫摸著自己坐著的石頭的表面,用微微顫抖的聲音,緩緩的說道,「這村裡原本也是人丁興旺,有好幾十戶人家,雖然日子過得苦,但依舊鄰里和睦,其樂融融。老夫原本是讀書之人,便在這樹下,教村裡的孩子們讀書識字,每當看到孩子們的笑臉,老夫就會覺得,就這樣了此殘生,也是一件美事……」

「可這徐州刺史元法僧,居然想趁著大魏內亂,過一把皇帝癮。原本他治理徐州這些年,便是不遺餘力的搜刮民脂民膏,雖然日子很艱難,但至少大家還能活得下去。可他這一稱帝……」老伯的牙關咬得咯咯發響,原本昏花的眼睛,此刻卻像要噴出火來。

「老伯,消消氣,保重身體。」陳慶之安撫著。

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緒,老伯繼續說道,「稱了皇帝后,這元法僧就變本加厲,派兵四處搜掠,所有錢糧統統搶進了彭城,一粒糧食、一文錢也沒有留下。更可惡的,還在各村抓捕青壯的男子,拉去充斥他的軍隊,而且在他們額頭都刺上一個『奴』字,那些不願刺字反抗的,都被就地殺死,簡直就是惡鬼,視人命如草芥!」

「女人們一樣逃不出他的魔掌——只要見到年輕女子就抓走,有姿色的,除了供自己淫樂,還用來賞賜給他的那些將軍大臣們;其餘的則是被丟進軍營,讓那些士兵們隨意玩弄殺戮……這元法僧的惡舉,簡直就是罄竹難書!」

「所以只要是還能走得動的,都想方設法逃離了,只剩下我們這樣的老弱,留下了等死。運氣好的,逃出了徐州,淪為流民;運氣不好的,路上被元法僧的士兵截住,下場凄慘,都成了孤魂野鬼啦……」

「這元法僧究竟還有沒有人性,居然做出如此的惡行來,實在是可惡,可惡!」惠澤的憤怒之情溢於言表。

「想不到徐州,竟已淪為地獄!可憐徐州百姓,居然遭到如此的禍害!」馬佛念同樣義憤填膺。

陳慶之安撫著老伯,輕聲對他說道,「老伯,您放心,我們梁軍這次來,就是要把元法僧帶走。我大梁皇帝陛下一向體恤百姓,愛民如子,一定會選派一名勤政愛民的刺史,來治理徐州的,情況必然會慢慢好轉的。」

「老夫說了,魏還是梁,都無所謂,只要讓大家有條活路,不再受這些惡鬼之難,就謝天謝地啦……」老伯無力的擺了擺手,又將頭埋了下去,呢喃的低語道,「你們走吧,讓老夫獨自清靜清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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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瀾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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