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宋景休(二)

第十六章 宋景休(二)

?「誰這麼大膽,連軍糧都敢劫?」宋景休笑著說。

「聽說只有一個賊人,」徐晉接著說道,「這人身手了得,赤手空拳就把軍糧劫了。但有些奇怪的是,他不但沒有傷人,而且只劫了一車糧!」

「聽你這麼說,倒像是一名義賊啊。」宋景休笑道。

「在下就是覺得事有蹊蹺,所以才輕裝簡行,前來查探,看看能否弄清原委。畢竟此人的行為不似尋常劫匪,若是有不得已而為之的原因,在下也很期望能與其見上一面。」陳慶之在一旁說道。

宋景休低頭沉默了一會,慢慢說道,「這附近有一處流民的營地,可以去那裡問問,也許會有什麼線索也不一定。」

「流民?」

宋景休點點頭,「是從北魏逃到大梁來的漢人百姓,估計是在家鄉活不下去了吧。」

「行,咱們去看看!」

跟著宋景休的步伐,一行人在林中穿行。

「宋壯士,你怎麼會知道流民營的事?」馬佛念問道。

「我也是亂逛的時候,無意間碰見的。」

眾人有一句沒一句的隨意閑聊著,走了一段距離,宋景休停下了腳步,指著前方,「看,就在那邊了。」

大家順著宋景休的手指看過去,前方樹林中人影重重,應該數量不少。

漸漸靠近之後,眼前的景象開始清晰起來。正如宋景休所言,這裡確實是一處流民的營地。

他們衣衫襤褸,顯得疲憊而虛弱;也沒有可以用來遮風擋雨的帳篷。雖然冬天已經逐漸遠去,但林中的寒氣仍未完全散去,空氣冰冷潮濕,地面上鋪滿枯枝敗葉,透著一股衰敗悲涼的氣息。

營中稀稀落落的燃著數堆篝火,人們三五成群地圍在火堆前,或坐或站,分享著火焰帶來的絲絲暖意。

宋景休一行人的到來,就像往水池裡投下一粒石子,原本死氣沉沉的氛圍,開始變得活絡起來。

有不少人圍了過來,他們對宋景休表現出超乎尋常的熱情,這點令陳慶之等人頗感意外。

「恩公!」

「恩公來了!」

宋景休也一直咧嘴笑著,不停給這些人打著招呼。

馬佛念靠近陳慶之,在他耳邊低聲說道,「主書,宋壯士顯然和這些人很熟悉啊,晚生感覺有些不對勁,還請小心提防一點。」

「我知道。」陳慶之低聲回應,並囑咐大家,「一會兒你們不要多言,稍安勿躁,我自會處理。」

大家在一個火堆前坐了下來。宋景休淡然的享受著火焰的溫暖;徐晉和惠澤的心思卻並不在取暖上,而是警惕地關注著四周的動靜;馬佛念雖然強作鎮定,但是明顯能看出內心的緊張,板著臉孔,一言不發。

陳慶之朝四周打量——營地里有將近一半的人數,都是老弱和婦孺。從他們的眼睛里,陳慶之看到了膽怯、迷茫、絕望,各種負面的情緒蔓延在空氣里,讓陳慶之的心中,也不禁泛起一抹悲涼。

而男人們仍倔犟的強打著精神,但還是從眼底流露出痛苦、不甘,還混雜著一些憤怒。

陳慶之輕柔的問道,「諸位這是從哪裡來啊?為何會流落至此?」

沒有人回答他的問題,而都將目光投向宋景休。宋景休卻自顧自的烤著火,默不作聲。

最後,一名看起來年近六旬的老伯終於打破了沉默,謹慎的答道,「我們都是普通的百姓,是從北邊過來的。」

「北邊?北魏?」陳慶之追問道。

老伯猶豫了一會兒,還是點了點頭。

「老伯,你無須害怕。」陳慶之儘力讓語氣顯得和善,以緩解對方的擔憂。「是宋壯士帶我們來的,我們不是壞人,有什麼難處,興許我們還能幫上點忙。」

老伯再次將目光投向宋景休。宋景休仍舊默默烤著火,但還是輕輕的點了點頭。

老伯就像是得到了允許般,慢慢開口說起來。

「我們本是豫州汝南一帶的百姓。去年豫州遭了災,收成大減,可官府的賦稅徭役卻越來越重,實在是活不下去了……」老伯語氣悲愴,邊說邊唉聲嘆氣,「咱們附近幾個村子的後生們,一怒之下便糾集起來,襲擊了徵稅的隊伍,殺了徵稅的官員……」

「結果自然是引來了軍隊。好些村子都遭了殃——村裡的人被殺個乾淨,即使婦女和孩子也不放過,實在是太慘了……」老伯忍不住抹起眼淚來。

「究竟是何人,竟然做出如此喪盡天良之事?」陳慶之義憤填膺。

「那一帶的鮮卑豪族——紇骨家的軍隊。」即使只是提起這個名字,老伯的語氣中仍透著恐懼。

「紇骨?!」徐晉忍不住插話問道,「該不會是那白羅剎?」

老伯的眼中飽含疑惑與驚恐,「你……你為何知道紇骨家少主的諢號?」

「果然是這惡賊!」惠澤咬牙切齒的說道,「居然不知收斂,還在作惡!」

「若再遇上這惡賊,即使拼了我這條命,也要取下他的狗命!」徐晉眼中怒火洶洶,從齒縫裡一個字一個字蹦出這句話來。

「小兄弟,冷靜。」宋景休淡淡的插話進來,「在下有些好奇,你們為何會知道老伯所說之人啊?」

惠澤拍拍徐晉的肩膀,示意他平復情緒,接著簡要的講述了他們與白羅剎的恩怨,「其實小僧與徐晉相遇,就是在豫州一帶……」

「看來兩位兄弟,也是心懷正義之人,甚好!」宋景休抬起頭,用懶散的眼神看著徐晉和惠澤,「不過正義心得靠實力做保證,若不是你們運氣好,遇上那位楊大哥,這會兒,怕是早成荒野枯骨了。」

「你說什麼?」徐晉的怒火噌一下又竄了上來,猛然起身,拳頭捏的結結實實的。

惠澤和陳慶之忙拉著徐晉的手,拖他坐下來。

「瞧瞧,小兄弟,你這脾氣真的得改啊。」宋景休臉上依舊是那標誌性的笑容。

「你果然讓人討厭!」徐晉雖然坐下了,但嘴上依舊不服氣,憤憤然的盯著宋景休,低聲說道。

「這些豪族濫施暴行,難道官府就不管不問?」陳慶之將話題拉了回來。

「他們管得了嗎?這些豪族都是家世顯赫,有些甚至是皇親國戚。」老伯嘆息著,「再說了,這些賦稅徭役,不就是朝廷征的嘛?現在的太后根本不顧我們這些草民的死活,一年比一年搜颳得狠,在他們眼裡,咱們真的是連螻蟻都不如啊……」

「即使遭了災,仍如此橫徵暴斂,這胡太后,當真沒有絲毫慈悲之心嗎?」陳慶之低聲的自言自語。

「沒辦法,再留在原來的村子,咱們就算沒被紇骨的軍隊殺死,遲早也得餓死。為了活命,大家商量,乾脆往南逃……」

「能到這裡,諸位想必也是不容易啊。」陳慶之嘆道。

「我們也是運氣好,遇到了好人,不然怕是出不了豫州啊。」老伯接著說道,「路上咱們遇到了紇骨家的軍隊,帶隊的是一名老將。他不但沒有捕殺我們,反而為我們指了一條相對安全的路線,讓我們儘快離去。」

老伯雙手合十,喃喃的說著,「還是有好人啊,願他長命百歲!」

「老將?」惠澤問老伯,「他是獨眼嗎?」

「嗯,確實是獨眼。」老伯使勁回憶著,「是那隻眼睛瞎的呢?好像是左眼吧。」

「是那名老將!」惠澤和徐晉相視點頭。

「可是姓華?」惠澤追問道。

「我們也曾向他求過姓名,但那位恩公卻說,他不能制止這些暴行,哪裡還有臉面留下姓名。他只希望能有多一些人逃出去,活來下,這樣也能稍微減輕他身上的罪孽……」

「心中有善念,卻遇上這樣殘忍的主公,這位老將也挺可悲的。」馬佛念在一旁感慨道。

「你們為何會駐紮在這林中?」陳慶之繼續問道。

「沒辦法,咱們畢竟是北人,也不知南梁會如何對待我們。這一路大家只能靠著沿村乞討度日。雖然總會有好心人施捨一些吃食,可還是不夠大家裹腹啊。到了這裡已經是極限了,就在大家覺得要客死他鄉之時,遇上了宋恩公,救下了咱們這幾十條人命啊。」

「噢,不知宋壯士是如何救了你們這麼多人的啊?」

「恩公他……」老伯突然停住了話頭,警覺的看著陳慶之,「雖然你們是恩公帶來的,但你們到底是什麼人?」

「我們是義興軍營的人,來尋被劫走的軍糧。」陳慶之心平氣和的說道。

儘管陳慶之看起來顯得波瀾不驚,但他的話卻讓附近的人頓時騷動起來——一些男人們迅速靠了過來,將他們圍在了中間。

徐晉和惠澤也一躍而起,緊張的注視著這些人的一舉一動。

馬佛念忍不住靠緊陳慶之,左右瞟著眼睛,密切關注著局勢的發展,緊捏著拳頭的雙臂微微有些顫抖。

在場的人中,依舊淡定從容的,除了陳慶之,還有宋景休——他似乎終於將身體烤暖了,舉起雙手,舒服的撐了一個長長的懶腰。

「我想,你大概早猜到是誰劫了你們的糧吧?」宋景休嬉笑著。

陳慶之點點頭,「糧食呢?」

宋景休搖頭晃腦的說,「當然讓他們藏起來了,也許埋在地下,或者藏在洞里吧,我也不知道。」

說著,宋景休站了起來,將斬馬刀扛在肩上,「這些糧食,他們比你們更需要。而且,我也只取了一車而已,不至於會讓你們餓肚子吧。」

「你知道我們此行的目的,其實完全可以將我們支開,卻為何要帶我們來這裡?」陳慶之也站起來,直視著宋景休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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