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8失憶
夤夜。
一顆流星劃破了夜空。
梵生一扶著半昏迷的耀明回到鄉村的小屋中。耀明渾身是傷,還在不停地打顫。梵生一抬起手碰了碰他的額頭,滾燙無比。他立刻撕開耀明的衣服,掌心中升起一團白光,準備護住耀明的心脈。
「嗯?」佛氣還不等進入,反倒有一股衝天的氣息逆反而出。梵生一來不及收手,直接被震飛,後背撞在木桌上,疼得他倒吸了一口冷氣。
耀明猛地睜開眼睛,眼白的位置卻被猩紅佔據。
屋外狂風大作,怨氣彙集在一起,打得門窗發出咣咣的聲響。
耀明痛苦地捂住額頭,頭顱幾乎炸裂的痛苦令他難以承受,兩側隱隱浮現出黑色的尖角。
梵生一趕忙過去查看,還不等他碰到耀明時,床上的人爆發出一道怒吼聲。兩道木窗被屋外的怨氣衝破,直直地砸進屋內。
「到底是怎麼了!」
梵生一抖開定海珠,直接將要衝到他們身邊的怨氣趕走。他回頭望去,耀明赫然坐直身體,迅速出手鎖住了梵生一的脖子。
「呃……」
耀明的力氣很大,指甲也不知道何時變長,刺得梵生一皮肉發疼,他兩隻手扶住耀明的手腕,聲音發飄:「耀……明……」
耀明似懂非懂,歪著頭,含血的雙目倒映出梵生一焦急的神色。
時間慢慢流去,佛氣順着耀明手臂上的脈絡緩緩注入。梵生一感覺到耀明手上的力氣減弱,心知他不是完全地被影響,忙趁機道:「耀明!快醒過來!」
二人話語間,屋外一片騷動。
梵生一正要喚出女媧石出去查看,那片異響已經來到二人的頭頂。
耀明根本沒有去管頭頂上掉落的瓦片,赤手空拳朝對面的人攻去。梵生一隻得解下自己的衣帶,向前一甩,纏在耀明的腰上,把人拖到自己身邊。
四隻雙目發紅的魔獸跳了下來,他們前肢比後肢長出一掌,渾身冒着黑煙,口水從張開的口中滴在地上,嗓子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
梵生一心中一驚,萬萬沒想到竟然還是被追上了。他召出定海珠,耀明卻因為那股佛氣突然掙扎了起來。
魔獸們察覺到二人的動靜,不顧定海珠神威,張開嘴,朝二人撲了過來。
定海珠從它們的胸口穿過,利齒停在梵生一的鼻子前,隨即化作一片黑霧,消散在空中。
這裏不能久留。梵生一想着,側過頭去看着身邊的耀明,因為剛剛的舉動,自己則用五彩巨蟒的力量來束縛住耀明。
耀明的四肢被鎖住,仍然紅着眼睛盯着梵生一:「你為什麼不肯救耀清!」
梵生一愣住,「我……」
「為什麼離開我?」耀明兩手亂抓,「又為什麼騙我出魔界!」他眼底的血紅顏色越來越深,怨氣又再次化成魔獸,從屋外闖了進來。
梵生一收斂心神,轉身對付魔獸。而耀明的逼問不斷地朝他襲來。在這致命的雙重夾擊,梵生一望着沖他飛來的魔獸,空洞地望着前方,喃喃自語道:「是啊,若不是我離開,佛界也不會敗……」是否用身體的寂滅就可以結束痛苦,他從未想過自己會害得耀明落到這種下場,如果可以用自己來換耀明的解脫,那麼這又何妨。
「師弟。」
降魔光杵落地,朵朵蓮花綻放,花瓣所到之處,皆是哀嚎。
奉法單手立在胸前,盤膝浮在半空蓮座上,憐憫地望着跪在地上的人。他抬頭看着魔化的耀明,面無表情道:「這便是魔。」
梵生一雙手顫抖,撐在地上,額頭冷汗頻頻:「多謝……師兄出手相救。」
奉法繼續道:「你應當知道自己的身份。」
「師弟,從未忘過,」梵生一昂起頭,眼神中已恢復平靜,「有機會,必當報答師兄。」
光杵平地而起,尖端四股沖向耀明的方向。奉法說:「佛界弟子何時圖報,只望你能解救眾生。」
梵生一淡淡道:「我連眼前人都救不了,如何解救眾生。」
奉法佛眼輕開,像是在看梵生一,解釋道:「他已被魔元吞噬。」
梵生一不知道何時移到了光杵前方,疑道:「師兄也知道魔元?」
奉法知道他是在有意拖延時間,卻也不打算揭穿,微微頷首:「每隻魔的身上都帶有魔元,唯有魔尊身上,是至純魔元。」
「那有什麼用?」梵生一問。
奉法答:「可號令四方魔物,吸納萬千怨氣,助世間妖靈成魔。」
梵生一皺了皺眉,那至純魔元的魔性竟然這麼大,難怪耀明抵抗不住這股力量。
屋外的魔獸不斷地撞擊奉法所設下的結界,光屏上不時地傳來爆裂聲響。
奉法再次閉上眼睛,沉聲道:「只要這至純魔元存在一天,他就是魔界的首領。」
梵生一醍醐灌頂:「所以,耀絕就是因為這魔元,才可以找到我們的位置?」
奉法沒想到他會得此結論,一時間不知如何回答。
梵生一轉過身,狠了狠心,將渾身黑氣的耀明擊昏,又用女媧石作為限制,捆住耀明。他帶着人雙膝跪地,恭敬道:「師兄,我願意和你回佛界。」
奉法睜開雙目,看着梵生一誠懇的模樣,輕嘆一聲。旋即,化身解除,佈滿佛氣的結界也同時消失。
屋外的魔獸終於突破界限,撲了進來。梵生一不再迷茫,使出全部定海珠,衝破它們的圍攻,帶着耀明回到佛界。
森羅魔殿之上。
耀絕晃着裝滿血酒的杯子,半倚在殘破王位,他閉緊雙眼,像是在聽什麼樂曲,不住地搖動身體。
一陣腳步聲過後,原先跟在他身邊的,如今已成為新的魔界戰神的魔將走上前,行禮道:「魔尊,有位稱是您朋友的人類前來求見。」
「朋友?」耀絕睜開眼,玩味的看向魔將,「我還以為這些人都被我殺光了。」
魔將低着頭,並未回話。
耀絕笑了起來,將杯中酒一飲而盡,把杯子摔了出去:「叫進來,讓我看看,我朋友長什麼模樣。」
清晨時分,露水在樹梢上落了下來,棲在枝頭的桃花瓣不忍見它孤獨,隨之落在其里,一起融入泥中。
梵生一坐在院中,梳洗好的銀色髮絲落在腦後,他全身雪白,唯獨手上纏着醒目的金色珠串。
佛魔大戰已經結束,參與戰鬥的弟子們也都開始潛心修行。
名叫智慧的佛童在這段時日褪去膽怯可愛,已成為了一名少年。
智慧端著餐盤,嘴上還叼著半個饅頭,看到梵生一的身影,不住唔唔的叫了起來。
梵生一聽到聲音,從書中抬起了頭,笑着接過他手裏的東西,放在石桌上。
智慧拿掉饅頭,坐在梵生一的對面:「昨日聽幾個師兄說你回來了,我還不信呢。」
「出家人不打誑語,你怎麼不信?」梵生一笑道。
「畢竟你……你……哎呀。」智慧差點說漏了嘴,拿起饅頭塞了回去。
梵生一知道他想說什麼,只是笑了笑,沒有過多的解釋:「吃吧。」
二人無話用完早膳,智慧去池邊清洗,梵生一則繼續研究手上的那本書。
智慧偷偷看着梵生一大門緊閉的卧室,撅起了嘴:「那個魔到底有什麼好的。」
「智慧。」
梵生一突然喊了他一聲,嚇得少年還以為是自己說那魔頭的壞話被聽到,兩腳一滑,屁股坐在了池中。
梵生一沒料到,又好笑又着急的跑了過來,把人撈了出來。
智慧委屈地怒道:「叫我做什麼啦!」
梵生一笑個不停,像對小時候的他一樣,雙手抱着他進了屋子。
剛一進入屋內,就有一股魔氣撲面而來。智慧被熏得把頭埋入梵生一的懷中,不斷地嗅着他身上的那股清爽味道。
「好臭。」智慧悶悶道。
梵生一眼底閃過失落,護住智慧的頭,隨便抓了件衣服便跑了出去。
到了外面,智慧才能暢快呼吸,他大力的吸了口氣,渾身一抖:「阿嚏!」
當下院中無人,梵生一就叫智慧脫去濕衣服,換上乾淨的。
智慧一邊穿上衣一邊弱聲問:「生一,你為什麼要讓那麼臭的魔住在你的屋裏?滿屋子血腥味。」
梵生一笑了笑,沒有回答。
屋裏爆發出一聲巨吼。
智慧衣服都沒穿好,直接撲進梵生一的懷中。
梵生一笑得肚子疼,拉開智慧,戲弄道:「你不是上過戰場了嗎?怎麼還會被嚇到?」
「咳咳,」智慧自己都覺得不好意思,他摸了摸鼻子,給自己開脫道,「戰場上的魔獸哪裏有屋裏的那隻魔可怕!有些身上甚至都沒有臭味,可是屋裏那隻魔,除了有臭味,還會叫旁人陷入一股悲哀之中。」
梵生一道:「是至純魔元的力量。」
智慧瞪大雙眼,嘴巴張成一個圓圓的形狀。他在師兄那裏聽說過,只有魔尊才會擁有至純魔元,而佛尊就是被魔尊……智慧雙眼中升起一股霧氣,他不解地看着梵生一,但下一秒,他卻什麼想法都沒有了。
因為梵生一的臉上帶着比自己還痛苦的神情。
那是一種無助、渴求、悲傷的神態,那張容顏經過這番修飾,竟然比開心時的他,更加美麗。
智慧不自主地伸出雙手,觸碰到了梵生一的臉頰,他不知道自己發出了什麼樣的聲音,只知道自己想說:「不要哭,生一。」
梵生一閉上眼睛,左眼的淚水落在地上,寫下詩句。
「若是前生未有緣。」
「封。」
「啊——!」
兩道痛苦地慘叫聲同時在屋內屋外響起,智慧嚇得鬆開手,坐在地上,剛換好的衣服再次佈滿泥濘。
梵生一的臉上掛着兩道血淚痕,手上的金色珠串赫然崩斷,飛向各處。銀髮飛揚,他竟然嘴角帶着笑意,自語道:「沒有人會找到我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