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菊殤(20)

第二卷:菊殤(20)

那個雍容華貴的花妖男子看著他,笑顏如花,對他說:「阿鄢,我給你唱首曲兒好不好?」

「我不想……」百里夢鄢下意識地想要拒絕,亡羈卻沒有聽從他的意見的意思,唇開唇合,已經徑自開始唱了起來:

「林花謝了春紅,

太匆匆,

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

胭脂淚,

留人醉,

幾時重,

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

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

還是那一曲《烏夜啼》,緩緩的歌聲在席捲的狂風之中顯得飄渺而遙遠。

那華麗而優美的嗓音變得有些低沉,每一個字,每一句詞,都沾染上了彷彿沉澱了千年百載依舊不肯消失的悲傷,任那歲月匆匆流逝,卻沖刷不去其中的一分刻骨銘心。

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

僅僅只是九個字,卻帶著那麼深那麼難過的嘆息。

花妖男子的臉上卻仍然是笑著的,不變的慵懶,不變的漫不經心,不變的笑顏如花。

惟有那雙流光溢彩的琉璃眸子里,溢出了深深的緬懷和蒼涼,一點一點,在眼底匯聚成了一個巨大的湖泊,滿滿的,卻怎麼也流不出眼眶,像是此生此世都掙脫不開的那些夜夜將他驚醒的夢魘。

風越來越大,雲層翻滾,變幻無窮。

竹葉飄落,如同一隻搖搖欲墜的殘蝶。

最後一個詞音淡淡消散在空氣之中,亡羈微闔了眼,長長的睫毛細微地顫抖了一下,他細細地撫摸著手裡的竹簫,溫柔猶如對待自己的情人,「阿鄢,你知道嗎?他最喜歡這首《烏夜啼》了,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他就用這支竹簫給我吹了這一曲。」

青石堤,綠柳岸,溫潤如玉的少年,色如暈墨的杏眸里一點朦朧一點迷離,顧盼之間,涌動著比月色更溫柔的淡淡流光,。

摺扇化了笛,一曲《烏夜啼》,驚了春日的奼紫嫣紅。

他微笑著,語氣輕柔:「其實我不會弄這玩意兒的,只讓他教了這一曲,這都好多年了,我差點都把它忘光了,嘖嘖,還真是老了啊……」

即使亡羈不說,百里夢鄢和司淺旭也知道,他說的那個「他」指的是便是愛人炙雙祭。

那個已經魂飛魄散的竹妖男子……

那個烙印在心底永不癒合的鮮血淋漓的傷痕啊……

「老妖怪,我們回家,好不好……?」亡羈從來沒有在他面前提過炙雙祭,這樣的他,讓百里夢鄢異樣地不安。

花妖男人把掉轉的目光轉回那張漂亮得不可思議的容顏上,輕輕地笑,若無其事:「為什麼那麼急著回去呢?阿鄢,別急……」

他收起那管竹簫,攤開雙手,一個水紅色旋轉著的光球躍然其上,從他蔥白的十指之間飛過了道道絲縷一般的光線,如同編織光球似的纏繞上去。

光球散發出柔和的水紅色光芒,照映著他的模樣,墨色的發,水紅的衣,那麼濃墨重彩的顏色,偏偏整個人卻淡得像是一陣風,彷彿稍不留神,他就會隨風而去,從此失了蹤影。

「阿鄢,他是一個很溫柔的人呢,呵呵,就是有點小心眼,若是不順他的意,依他那犟脾氣,也什麼都不說,一個人躲起來生悶氣,和小鬼有的一拼了。」

司淺旭垂了垂眼帘,抿平了雙唇。

「阿鄢,你知道的吧?熾魂鞭是我當年還在妖族的時候用的呢,」亡羈的眼神漸漸迷離起來,像是陷入了某種記憶里,笑容飄忽而模糊,一身紅衣在狂烈的風中顯得單薄無比,「漠命劍……他用的是漠命劍……」

聞言,百里夢鄢和司淺旭猛地倒吸了一口冷氣。

即使早就明白亡羈和未亡人的詛咒之間的關係,但是身臨其境地聽起來,那難以言狀的震撼還是讓大腦倏然空白了一瞬。

背負著詛咒的戀人啊,在面對末世之前的黑暗與絕望時,誰來成全他們的愛情?

「熾魂鞭,漠命劍,盛世佳話,天作之合……」

當年,是誰桀驁不馴,意氣風發,執鞭傲然而立?

當年,是誰溫潤如玉,悠似明月,甘願站在他身後?

「天作之合……妖界的人都說我們是天作之合……」他的聲音就像是從另一個時空里傳來的,遙遠而飄渺。

天作之合……

聽到這四個字,那個溫潤如玉的男子也會禁不住眉開眼笑,說,沉血,老天註定我們會在一起,你可一輩子都不許逃哦!

只是,雙祭,如果真的是老天註定,那麼為什麼最終的結局卻如此慘烈?

若真的是天作之合,那麼為什麼我們卻成了一生一死的最極端的天人永隔?

天空之上,翻滾的雲層中有隱隱的電光閃現。

亡羈握緊了那個光球,將它重新融入自己的體內,雍容華貴的面容上褪去了那慵懶而漫不經心的神色,變得纏綿而溫柔,淡色的雙唇抿出一個眷戀的弧度,而那雙七彩琉璃眸子里的流光溢彩卻像是化作了淚一般,搖搖欲墜,「真可惜,即使人人都說是天作之合,但是老天不承認,也沒辦法啊……」

「老妖怪,難道你也會信命么?」百里夢鄢咬了咬牙,恨鐵不成鋼一般的口氣。

這個如風的男子,這個彷彿覺得世間沒有任何事情是荒誕不經的男子,這個桀驁不馴似乎不怕天不怕地的男子,也會相信有命中注定這種東西嗎?!

到底是什麼事,讓他如此失了常態?

「不是信,而是……」亡羈倚靠在綠竹上去,墨發和紅衣飄曳得有些無力,他的唇邊漸漸滲出了一分苦澀,語氣更輕了,「不得不信啊……」

十指相扣,一生廝守。

碧落黃泉,天老不離。

這樣的誓言,在命運這種輕而易舉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將每一個人都玩弄於股掌之間的東西面前,顯得太過蒼白,太過易碎了。

有時候,命運就是用來告訴你,什麼叫做身不由己,什麼叫做無能為力,什麼人定勝天,還真是……廢話呢!

連自己的未來都把握不住,拿什麼和天斗?!

冥冥之中自有定數,逃不開,誰都逃不開啊……

「那你這是打算幹什麼?!這就認命了嗎?!」

「認命?我怎麼認命?」花妖男子虛無地扯了扯嘴角。

他已經脫離了命運,成為了方外之人了,怎麼認命?

認了,又有什麼用呢?

無論是雍沉血還是亡羈,都已經被命運拋棄了啊……

可是,卻始終解脫不了所背負的一身的罪孽啊……

「那你想怎麼樣?炙雙祭已經魂飛魄散了!你為什麼不試著放下?!為什麼要這樣折磨自己?」百里夢鄢氣極,禁不住口不擇言道。

司淺旭神色一變,慌忙去拉了拉年輕術士的手臂。

亡羈卻是絲毫未曾動容,只是移開了他的視線,望向黑雲翻滾的天空,「傻阿鄢,我敢放下那個愛生悶氣的傢伙的話,他一定會氣得夜夜跑進我夢裡裝鬼嚇我的……呵呵,開玩笑了,他才不會那麼無聊呢,只會、只是會不理我了而已……」

他笑了兩聲,那聲音帶著淡淡的歡快,一如既往,彷彿他不是在說那個讓他永世不得心安的男子,那個他愛到失去了所有的男子。

百里夢鄢本來話一出口就後悔了,但是聽他這麼說話,心裡又禁不住重新氣了起來,不善言辭的他這下更是語帶諷刺:「炙雙祭已經什麼都看不到了,你這樣半死不活的樣子打算給誰看?!是存心讓我不安心嗎?!!」

亡羈重新將視線轉向他,雍容華貴的容顏在越來越昏暗的光線下顯得遙遠而神秘,他笑了笑,絲絲縷縷的蒼涼卻如同眼淚一般滲了出來,唇開唇合,語染歉意,「所以,對不住了,阿鄢……」

話音未落,一道電光驟然閃過,倏然之間將整個世界劃成了猙獰的兩半。

慘白的電光照亮了亡羈那張含笑而悲涼的傾城容顏,照亮了百里夢鄢瞬間放大的瞳仁,照亮了司淺旭霎時間驚懼的神色,和耶安斯以及波賽波澳的驚疑不定。

沒有人反應過來。

在電光亮起來的剎那,天穹之中一道粗大得令人恐怖的閃電猛然劈了下來,在他們四人面前,生生劈向了亡羈!!!

「轟隆!!」

悶雷緊隨著轟然炸響,震耳欲聾,震得人心神俱裂!

在電光佔據眼球的瞬間,司淺旭突然就想起了最後一次見那個白衣黑髮的彼岸葉妖沙華時的情景。

同樣的黑雲遮天,同樣的驚雷炸起,同樣的電光霹靂……

是天劫……

即使在場另外三個異能力者都沒有出聲,他依然明白,這是妖怪每逢五百年一次的天劫……

過不去的妖,就會像人類一樣,塵歸塵,土歸土……

亡羈早已經算準了今晚是渡劫之日,卻沒有任何準備……

司淺旭突然什麼都不敢想下去,耳邊百里夢鄢的聲音悲憤得撕心裂肺:

「老妖怪!!!」

事情發生得太突然,面容冰冷的術士瞳孔一瞬間放縮,身上不知道什麼時候被亡羈施放了禁制,動彈不得,腳像扎了根似的定在原地,眼睜睜看著那道可怖的閃電劈在了那個毫不抵抗的紅衣男子身上,看著他跪倒在了地上,即使皮開肉綻,依舊緊緊護著手裡的竹簫,看著他的視線望過來,帶著那麼深那麼擔憂的傷感。

一切,都顯得那麼地不真實。

亡羈說,阿鄢,對不住了。

所謂的對不住,就是你要離開了嗎?

老妖怪,當初是你說要陪我一輩子的,結果你現在卻打算就這麼離開了嗎?

那麼,我算什麼?

百里夢鄢在你眼裡,究竟算什麼?!算什麼!?

第一道和第二道閃電的間隔沒有超過三秒鐘,甚至比上一道的更粗更大,打在了亡羈的後背。

花妖男子沒有動用任何妖力來抵抗,墨色的長發垂了下來,遮擋住了那張雍容華貴的容顏,惟有那裸露在外的蔥白的手已經青筋暴突,襯著那墨綠的竹簫,更顯得觸目驚心!

百里夢鄢像是猛然驚醒一般,不顧一切地喚出漠命劍猛然釘在地上,霎時間斬開花妖男子的禁制,一把將身邊的司淺旭甩給耶安斯和波賽波澳,大吼道:「保護好淺旭!」

話音未落,人已經朝亡羈沖了過去,在第三道閃電劈下之前將亡羈扯入懷中,祭起冰藍色的結界。

電光劈下。

雷聲震天。

雖是擋下了這一道,匆忙祭起的結界卻已經整個渙散掉了。

百里夢鄢身形一震,硬是壓下了喉頭的腥甜。

司淺旭怔怔地被甩進耶安斯和波賽波澳的手裡,黑色的瞳仁在那閃電落下的時候顯得更加璀璨。

結界碎了。

幸好百里夢鄢和亡羈都沒事。

衛家三少捏住了自己的手心,毫不期然的,捏到了一手的滑膩。

他看向了自己的手,眼中映入了一抹嫣紅。

是血,不過不是他的。

而剛才,百里夢鄢曾經握住了他的這隻手,將他甩給耶安斯和波賽波澳。

后兩者在大樓廢墟裡面說過,內傷從外表是看不出來的。

司淺旭的瞳孔驟然一縮。

「何苦呢,阿鄢……」亡羈低聲地呢喃著,仰起頭看他,七彩琉璃的眸子里染著深深淺淺的痕迹,似是憂傷,似是無可奈何。

百里夢鄢抓緊了他的肩膀,不知道是氣的還是嚇的,整個手臂都在顫抖,嘴唇也是慘白慘白的,牢牢地瞪著他,一雙丹鳳眼凜冽如刀。

他背對著天穹,天劫雷電劈在了重新祭起的結界上,讓他整張漂亮得不可思議的容顏變得可怖異常,凄厲如鬼。

當年,這個一身水紅如同丹青畫中人的男子站在尚還年幼的他面前,眸子里承載了太多太多的悲惻和迷茫,讓冷漠如他也禁不住動容。

他說,他叫亡羈。

在念出這個名字的時候,百里夢鄢清晰地聽到靈魂在哭泣的聲音,那麼緬懷,那麼悲哀,那麼蒼涼。

亡羈說:「可不可以,給我一個歸宿?」

成為我的羈絆。

不要讓我再了無牽挂地在世間走下去。

他的語氣太過凄哀,讓百里夢鄢沒有拒絕的餘地。

之後,便是十幾年的相互依靠,相依為命。

那個總是笑得慵懶而漫不經心的花妖男子曾經說過,他會陪他一輩子。

百里夢鄢是極陽之子,會奪走別人的運道。

但是他說過,無論如何,即使全世界的人都遠離他,他也不會離開。

可是如今……

「老妖怪!你怎麼可以食言?你怎麼可以就這樣離開我!?你怎麼可以就這樣離開我!?!」

字音,伴隨著驚雷炸下!

給讀者的話:

望天,昨天被編輯K了,說我老是忘記讓大家投磚投票…擦汗,我真的忘了咩?

另外,誰知道比較好的舒解肌肉疲勞的葯?再這樣下去,某忘一定會因為手腫打不了字而停更的……55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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咒愛錄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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