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菊殤（4）

怎麼這兩天老是有人請求他……

百里夢鄢抿了抿唇，沒有說話。

倒是司淺旭給了對方一個台階：「林先生，其實夢鄢也不一定能夠找得到的，我們盡量幫你們留意一下，有消息就通知你，好嗎？」

百里夢鄢飛快地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但是沒有反駁。

林映空見他們算是鬆了口，微微放下心來，站起來道：「既然如此，那拜託了，百里先生，司先生，有消息請立刻通知我，靈執法部那邊還需要我處理一些事情，我就先離開了。」

司淺旭禮貌地送他出門，看著那個不算高大的身影撐著傘漸漸被越來越大的春雨淹沒，這才關門，倒回客廳。

百里夢鄢還坐在那裡，姿勢也沒有變化，有些怔怔地盯著杯子里尚還未冷掉的茶水，漂亮得不可思議的容顏被微長的發擋住，投射下大片的陰影，連那淡漠的眉眼都模糊了起來。

雨水細細，聽起來讓人有些莫名的煩躁。

司淺旭靜靜地收拾茶具，瓷器碰撞的聲音在稍嫌寂靜的空間里顯得很突兀。

許久，百里夢鄢才突然開口道：「暗儡，沒那麼容易死了的……」

微冷的語調，讓溫暖的室內掠起一絲寒意。

一陣大風刮過，蒙蒙的細雨偏了方向，打在客廳巨大的落地窗上，發出啪啪的細微的響聲。

「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跑到山上找一個狸貓妖，想要自殺，因為他惟一的親人死了，他從此只有一個人了……」百里夢鄢低聲喃喃著，陰影下深邃的丹鳳中眼帶著莫名的神色，淡淡的，捉摸不透是什麼。

司淺旭坐在了他旁邊，靜靜地聽著，沒有插話，溫和靈靜的容顏上波瀾不驚。

「七年前，他跟我說，他喜歡我很久了，我打斷了他的一隻手，然後說，我不可能喜歡他的。」

落地窗外，雨聲漸大，天穹中烏雲當空，雲聚雲散，翻滾不休，地面上卻是花紅草綠，色澤分外的艷麗。

「傷好了之後，暗儡不死心地跑來找我，說他會變得比我強，會站到一個人上人的位置，信心滿滿地說終有一天我會屬於他。我叫他去死，暗儡卻說，他要活得比誰都好，然後，讓我過得更好。」

百里夢鄢的聲音很淡漠，彷彿暗儡喜歡的人費盡心思想要得到的人不是他似的。

司淺旭沒來由地覺得暗儡有些悲哀。

「結果，他去參加了靈執法部的選拔，呵，簡直是不要命了，誰不知道在選拔里十死一生，他也敢去……」那笑聲有點冷，有點諷刺，還有，嘆息。

靈執法部的選拔極其殘酷，惜命的異能力者是絕對不會去的，譬如百里夢鄢。

贏了，就是平步青雲。

輸了，就是萬劫不復。

「不過，他出來了，那一次選拔總共有七十多個人參加，活著走出選拔幻境的，只有他一個，其他的，不是死了，就是成了廢人了。」

司淺旭微微抽了一口氣。

那樣的殘酷和血腥，即使是生在黑道世家的他也不曾見過。

他很難想像，曾經連活下去都覺得困難的暗儡，是以怎麼樣堅定的意志，從那吃人的選拔里走出來的。

「不過，他也付出了一隻手的代價，他的左手也廢了，直到去年前才找到辦法醫治。暗儡如願以償進了靈執法部，用兩年的時候坐上了執法部管事之一，權利僅次於部長，副部長和執行官。」

他的神色依舊模糊，只是那深深淺淺的斑駁的無奈還是滲了出來。

「沒想到，我在那時候出了意外，暗儡給我輸血的時候，老妖怪也許是一直都有懷疑，所以那我們的血液去做了DNA鑒定。」

他笑了一聲，沾染著冰冷的溫度。

「結果，才發現，原來我們是兄弟。」

天色，漸暗。

「我父親的一夜情，結果留下了這麼一個同父異母的兒子，可笑的是，他自己都不知道有暗儡的存在。」

在說「父親」兩個字時，百里夢鄢的語氣有些僵硬。

司淺旭微微抿了抿唇，柔和的輪廓中也帶出了一分不自然的冷硬。

「聽到這個消息，暗儡幾乎瘋了，夷平了半家醫院，千慕和單非攔著他，我就站在他們前面，對他說，暗儡，我最恨的就是百里家的人，如果他再出現在我面前，我就殺了他。」

唇邊，彎出了一個譏諷的弧度。

「然後，他半年沒有出現，我以為已經擺脫他的時候，暗儡又出現了，他說，他不會承認自己是姓百里的，也不管我是什麼人，他都不會放棄的。暗儡來一次，我就傷他一次，他也不還手，給我買東西，吃的，用的，穿的，一廂情願地用我的情人的身份，比老妖怪還細心，久了，我想趕他，但是都下不了手了。」

人心，再冷，也是肉做的。

「在兩年前，靈執法部上一任部長因公殉職，二十四歲的暗儡當時已經是執行官了，卻以自己的才能力排眾議，甚至可以說是不擇手段，當上了靈執法部部長。」

作為最高負責人的暗儡城府何其深沉，從那時候開始，百里夢鄢已經見識到了。

「他就像當初說的那樣，站到了人上人的位置，他開始等待，他說，沒有人比他更適合我。」

暗儡的耐心和信心強得可怕，愛上一個人，便可以為了那個人改變自己，甚至顛覆整個世界，可惜，他的愛太過沉重，淡漠如百里夢鄢，承受不起。

感激，是有的，但是他也是真的，不曾有過一分動心。

直到遇到司淺旭。

烏雲翻湧，雨聲越來越大，風過，席捲起一片葉落花舞。

「從我十七歲到二十五歲，今年已經二十六了，八年多將近九年了，他是除了老妖怪之外第一個無條件對我這麼好的人，我很感激，所以我也縱容他，很多事情只要不超過我的底線，我都不會去管了，有時候我也在想，是不是一輩子和他你追我躲的，就這麼過下去了。」

暗儡真的對他很好，但是百里夢鄢還不了，接受一個人的感情，不是說說這麼簡單的。

司淺旭動了動睫毛。

「淺旭，你還記得我們那次分開了一個月考慮我們的關係的事吧，你從義大利回來之前，暗儡就來過一次了，我告訴我，我愛上了你。」

冷漠的口氣中，倏然滲出了一分暖意。

「那一回，我們是鬧翻了的，暗儡不相信，發了一通火就走了，直到你父親月西隱出現的時候，他才突然跑來，跟我要一個答覆，我也明確地告訴暗儡，我和他是絕不可能的，我以為，他已經放棄了。」

當日，他明明白白地對暗儡說過，他們之間從來就未曾有過開始，所以也沒有結束這一說法。

百里夢鄢欠了暗儡的已經還不了了，他不想再耽誤對方一輩子。

從來就不曾給過他希望，這樣，也許暗儡會比較容易掙脫這張，名為愛情的網……

暗儡太過固執，即使撞了南牆，頭破血流，也不肯回頭，百里夢鄢能勸的，其實也不多。

「只是，我沒想到，暗儡居然想借龐定昆的手殺了你！」

天邊，突然一道閃電劈過，撕裂了半邊天穹。

驚雷炸起，一聲春雷驚破人心。

電光閃爍，在司淺旭的臉龐上留下一片明亮的痕迹，稍縱即逝。

百里夢鄢的容顏被披肩的黑髮遮擋，光影斑駁，那陰冷的口氣比雷電更加煞人。

面容靈靜的歷史研究者微微側頭看他。

當日，龐定昆設計抓了司淺旭，引出月西隱，最後導致司淺旭差點被地獄業火吞噬，百里夢鄢用靈魂撐起結界，幾乎就一睡不醒。

「淺旭，我不會原諒傷害過你的那些人的。」頓了一會兒，口氣舒緩了下來，淡漠的一句話，其中的冷然卻比剛才更甚。

百里夢鄢抬起頭來，漂亮得不可思議的容顏上是萬年不化的玄冰，丹鳳雙眼裡閃爍著傲然而危險的光芒，連司淺旭也忍不住心裡一咯噔。

在他面前的百里夢鄢太過溫情，衛家三少幾乎忘記了這是一個多麼危險的人物。

他看向司淺旭，冰冷的輪廓稍稍變軟，只是語氣更為冷漠：「我不會原諒他的，即使是暗儡，也一樣……」

司淺旭抿了抿唇，遲疑：「那，這次暗儡失蹤，你也不管了么？」

「他……不會那麼輕易死了的。」百里夢鄢微微垂了垂眼帘，站起身來，明顯的不想再談這個問題。

司淺旭欲言又止。

「阿鄢，小鬼……」一個華麗而優美的嗓音插了進來，帶著海棠春睡后的倦倦慵懶。

』百里夢鄢和司淺旭立刻噤聲，看向二樓的樓梯口。

一個墨發及腰容顏傾城的花妖男子靠在欄杆上，微眯著一雙七彩的琉璃眸子，眼神有些迷糊，顯然還未完全清醒，身上披著一件紫色的貂皮大衣，襯得整個人更加雍容華貴，猶如丹青畫中走出來的王侯將相，驚艷四方。

百日菊花妖先生最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畏寒，所以顯得精神格外的不好。

「怎麼起來了？不多睡一會兒？」百里夢鄢恢復了常態，仰起頭問道。

「打雷，吵醒了。」亡羈答道，揉了揉眼睛，走下樓，「小鬼，我餓了……」

司淺旭「啊」了一聲，立刻在客廳的冰箱里拿出一碟慕思蛋糕，遞給花妖男子：「先吃這個吧，我還沒做飯呢！」

亡羈點了點頭，接過來，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氣氛有些古怪，不禁問道：「發生什麼事了？」

怎麼兩個人的臉色都不太好看？

最近亡羈的精神實在太差，百里夢鄢本來不想把那些煩心事告訴他的，可惜從小開始就沒怎麼瞞過相依為命的花妖先生，心裡還沒有想好託詞，嘴裡的話就已經溜了出來了：「林映空剛才來了。」

「哦？」亡羈叉起一塊蛋糕，聽到他的話時動作頓了頓，迷糊的琉璃眸子也清醒了過來。

術士先生差點沒咬下自己舌頭，現下也只能硬著頭皮說下去了，坦白道：「暗儡失蹤了。」

亡羈皺眉，瞥了瞥神色淡淡的司淺旭，然後看向百里夢鄢，很是無辜：「那關我們什麼事？」

司淺旭黑線。

百里夢鄢不自然地咳了一聲，「嗯，不關我們的事。」

「嘖嘖，瞧你們這臉色，年輕人的事我也懶得管，你們自己掂量吧！」亡羈撇撇嘴，打開電視，吃蛋糕填肚子。

啊喂，不要頂著一張二十歲的臉叫我們年輕人……

司淺旭無力撫額。

百里夢鄢眼珠子一轉，果斷地給了倚老賣老的老妖怪一個白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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