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雙生(62)
鮮血,從左邊的肩膀上啪嗒啪嗒地滴了下來,染紅了夜色下晦暗的地面。
一隻比其它同類更為巨大的妖物動作敏捷地落到了不遠處的地面上,爪子上猶帶著縷縷血色,低低地吼著,等待能夠再一次重創眼前這個人類的機會。
伊武千慕按了按被爪傷的肩膀,幸好沒有毒素。
沒想到,這個妖物竟然找到了他防守中惟一的漏洞,是巧合?還是真的有那麼高的智慧?
伊武千慕腦袋裡轉著滿滿的疑問,身體卻是更加緊繃起來,警惕著它們的再一次進攻。
他應該離開這裡的,他能夠感覺到妖物數量的增加,正在逐漸將他包圍起來,似乎一定要置他於死地,方才能夠罷休。
而且,不先破了這鬼打牆,伊武千慕也逃不了。
是什麼人?和他有著什麼樣的深仇大恨?為什麼恨到花如此心力來截殺他?
鐮刀穿過了妖物的身體,皮肉的撕裂聲,血骨的分離聲,一點一點地在暗夜中死一般的寂靜里瀰漫入了人心,淡淡地低低地迴響著。
「嘶啦!」
又是一聲。
不過這次不是那些狀如黑豹的妖物的,而是從伊武千慕的腹部傳來的。
那個體型更大一些的妖物趾高氣揚地蔑視著他,伸出粗糙的舌頭舔了舔獠牙上的嫣紅的血液,綠色的眼睛發出貪婪的凶光。
伊武千慕在橫貫整個腹部的傷口上拍了一個止血咒,免得自己因為失血過多而昏了過去。
他握緊了手中的武器,鎖鏈發出了輕微的撞擊聲。
第二次了。
這個妖物第二次找到了他防守的破綻,再度狠狠地重傷了伊武千慕。
這是巧合么?
也太扯淡了吧!
本來對付這些即使是源源不斷的沒有多大智慧的妖物,伊武千慕是不會吃太大的虧的,可是偏偏有這麼一隻貌似是領頭者的妖物一而再再而三地找到了他的漏洞,趁機重創了他,伊武千慕被這麼一通攪,哪裡還有精力去想怎麼出去了?
設下結界?
在這裡聯繫不到外界,沒辦法等到支援,待到剩餘的靈力無法再支持結界的時候一樣是死,只是時間的早晚罷了。
扣著鎖鏈的手結下指印,烈火霎時間將一側準備襲擊而來的妖物燃成了灰燼。
火舌燎燎,映襯得他的臉色陰沉如夏日暴風雨前的天穹。
這些東西的數量還是一點都沒有減少。
無月的夜色之中,他看不清黑暗裡還蜇伏著多少。
成百?
上千?
近萬?
他已經不想再考慮這個問題了。
車輪戰,會讓人的神經都麻木了起來。
這次,被襲擊了的是大腿。
儘管已經提前避開,還是被劃開了一道口子,他熟視無睹一般拍上一個止血咒。
這個情景,總是讓他想起今年盛夏彼岸花開曼珠沙華出現在人界那時候曾經發生過的畫面。
那次,也是像現在這樣,孤軍奮戰。
十幾個異能力者圍著他,貓捉老鼠一般的襲擊,想在最後挖出他的心臟、肝臟和眼睛。
他不停地防禦,受傷,防禦,受傷……
周而復始。
那時候,伊武千慕很想很想單非能夠在自己身邊。
那樣的話,他一定有百倍的勇氣來突破重圍。
但是,他也害怕單非會出現。
他怕單非受傷。
最後來的是百里夢鄢,伊武千慕心裡可恥地鬆了一口氣。
愛情里,誰又不是自私的呢?
一道,又一道的傷口在身上綻放出血色的嫣紅,像是在折磨人的意志似的。
瀕死之前的絕望與恐懼啊,恐怖得令人心寒……
雙腳都被妖物的獠牙劃下了深可見骨的傷口,伊武千慕卻像是沒有痛覺一般筆直地站立著,溫雅的面容上面無表情,茶色的眸子沉澱著純粹的光澤,泛著冷然的光澤。
他知道,有人在操縱著這些妖物。
對方甚至能夠看出他的破綻。
但是……
伊武千慕腳下不動,手中鐮刀已經將靠近的妖物撕成了幾段,血腥的味道更加濃郁,伊武千慕甚至能夠看到空氣中飄蕩起的血色霧氣,裊裊翻滾不息。
嗅覺,也麻木了。
以他為中心望去,四周都是殘缺不全的屍體,遙遙一看,猶如那亡魂往生的阿鼻地獄,慘絕人寰。
腥風撲面而來!
胸前的衣襟被劃破,差一點,就被那碩大的妖物劃破了心口的位置。
而那妖物,也被伊武千慕卸了一條前腿,綠色的眼睛里血光大盛。
一而再再而三地受傷,但是,伊武千慕不知道怎麼防禦。
這是他的弱點,防守之中惟一的漏洞。
以前,那個娃娃臉的陰陽師總是會站在這個方向,毫不猶豫地為他擋下了所有來自這裡的攻擊,讓他無後顧之憂。
七年的默契,足以改變一個人戰鬥的習慣。
並不是只有單非一直被照顧著。
伊武千慕,也學會了依賴,他以為,自己有把握讓單非一輩子不離開。
即使只是拍檔,只是朋友的身份。
可惜的是,如今,沒有了單非在身邊,他甚至不知道應該怎麼樣掩飾和避開這個弱點。
或者說,不想。
伊武千慕很累。
沒有單非在身邊,他連戰鬥的力氣,都沒有了。
也許是,七年的守候,也耗盡了他的全部心神。
非非,原來愛一個人,會愛得這麼累……
累到,想要放棄手中的武器,放棄所有的抗爭,就此永遠地沉睡下去……
非非,可不可以教我,怎麼樣,才能不再愛你……
年輕溫雅的驅魔師微微抬起了頭,茶色的瞳仁里翻滾起了迷濛的霧氣,虛無縹緲的。
手腕,本能地一擋,靈力猛漲,將那暴怒之中的妖物連同一起湧來的十幾隻它的同伴齊齊轟然震飛了出去。
骨骼碎裂聲接二連三。
手起,刀落。
萬點血色瀰漫,染紅了暗夜的一天一地。
半徑之內十數米,除了那與眾不同的妖物,其它的,都成了冰冷的殘屍。
非非……
若我不愛你,我會過得有多好?
若我不愛你,我會不會比你幸福?
若我不愛你,該有多好?
可是……
可是……
還是想見你。
還是很想你。
還是……
還是很愛很愛你……
放不開。
丟不下。
捨不得。
愛了的人,原來可以將自己弄到如此卑微的地步……
夜色,濃重得幾乎將天穹從萬里之上壓了下來。
那妖物拖著同樣傷痕纍纍的身體再一次攻擊他防守中的漏洞時,伊武千慕沒有躲避。
只是,在它靠近的時候,旋身將鐮刀的刀刃深深地埋入了妖物的心臟。
腥稠的血液飛濺,有些順著他的手蜿蜒流下,溫熱的,粘稠的,又似乎帶著燙人的溫度。
那妖物的眼睛暗淡了下去,軟軟地掉落在地,失去了生命的氣息。
那些失去了領頭者的妖物們紛紛退後了些許,發出低低的吼聲,卻也不敢近前。
男人輕笑了一聲,只是那笑聽起來有點像是哭音。
茶色的眸子里霧氣翻湧,掩盡了一眸的荒涼,卻看起來還是那麼難過悲哀的樣子。
非非……
我不知道,自己還能愛上什麼人,像愛你一樣去愛那個人。
我想,沒有了,不會有這個人的。
我還是……
很想和你在一起,繼續並肩作戰。
我也很自私,想要將你綁在身邊,永遠永遠不放手。
我會依賴下去,不改變這個唯有你知道的弱點。
讓你,一直站在我身邊……
這樣,該有多好……
……
驀地。
伊武千慕渾身劇烈一顫。
手臂大小的鐮刀「哐鐺」一聲掉落在地,連著鎖鏈發出了凌亂的金屬撞擊聲。
弱點……
唯一的弱點……
難以被人察覺的一個小小的漏洞……
妖物的重重圍困之中,一身血污的驅魔師腦子裡出現了一個可怕的猜測。
可怕到,不忍心繼續猜下去……
他想撿起自己的武器,可是指尖顫抖得不成樣子,鐮刀在指縫之間一再滑落,似是那粘稠的血液滑了他的手。
不知為什麼,圍著他打轉的那些妖物突然安靜了下來,乖乖地蜇伏在了原地,像是得到主人命令的寵物似的。
主人……
那陌生而又熟悉無比的氣息開始靠近。
街頭,深色的夜幕下,憑空出現了一個人影,筆直地朝著他,徐徐地走了過來。
伊武千慕放棄了撿起鐮刀,直起身子看向那個人。
指尖,顫抖得更加劇烈了。
路燈兢兢業業地工作著,將那道人影拖得老長老長,深色的影子,彷彿帶著濃墨重彩的悲傷。
伊武千慕開始明白過來,為什麼這氣息會那麼熟悉,又為什麼會如此陌生了。
因為,伊武千慕和這個氣息的主人朝夕共處了七年。
因為,這個氣息的主人從來不會對他使用靈力。
太過熟悉,太過在意,反而影響了自己的判斷力。
昏黃的路燈下,那個身影停在了十米之外,遙遙地看著他。
十米的距離,卻似是隔了一個天地隔了一個銀河,虛無得都有些不真實了。
那是伊武千慕在不久之前還念念不忘的男人,卻在他出現的時候,恐懼得恨不得立刻逃開。
是噩夢吧?
不然,為什麼會如此可怕呢?
淡淡的光線,照映出那個人圓圓的輪廓,大大的眼睛,精緻的娃娃臉,畫著加菲貓的襯衫,束腰的短式皮風衣,墜著鏈子的牛仔褲,看起來像是一個大學生。
這是伊武千慕愛戀了七年的人;
這是伊武千慕耗盡心力去守護的人;
這是伊武千慕愛到瘋狂愛到絕望愛到累了的人;
單非。
陰陽師單非。
他的助理,慕非靈異諮詢事務所的另外一個員工。
他愛著的男人。
可惜的是,他出現在這裡的惟一理由,卻是讓伊武千慕心冷到了極致,幾乎失去了繼續支撐著自己站立著的勇氣。
怎麼可以懷疑單非呢?
他這樣反問著自己,彷彿就可以多給自己一些勇氣。
來面對,撲朔迷離的一切。
「非非……」他輕聲開口,這才發現,自己的聲音乾澀得可怕,嘶啞無比。
如此輕而易舉,可以聽出其中的不安和迷茫。
娃娃臉的陰陽師目光毫不掩飾地看著他,不再是平日里那個熱情洋溢的單非,他的眸子之中,帶著戰鬥時冰冷的溫度,以及冷凝的殺意。
這是單非么……?
伊武千慕問自己。
的確是單非,一樣的容顏,一樣的氣息,一樣的動作,一樣的戰意。
只是,陌生得讓伊武千慕心驚膽戰。
良久。
單非輕輕啟唇:「慕慕……」
「你怎麼,還不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