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雙生（49）

有那麼一瞬間，司淺旭的頭腦是完全空白的。

等恢復意識的時候，他已經甩開了百里夢鄢的手，走進了房間。

裡面，更冷。

他踏在地面上，甚至能夠聽到薄冰碎裂的聲音。

一步，又一步。

他從來不知道，不到十米的距離，會耗盡了他全部的力氣。

耳邊，一片寂靜，靜得聽不下任何聲音。

腳步，幾乎有些踉蹌著了。

站到冰館跟前的時候，司淺旭覺得自己已經走了有一個世紀那麼漫長。

冰館上方，是透明的玻璃。

裡面，有一個人。

和衛家兩兄弟如此相似的輪廓，俊朗的眉目，即使緊閉著眼，也帶著的嚴謹的不怒自威的氣勢。

他雙手交疊躺在冰館里，像是睡著了一樣。

司淺旭牢牢注視著彷彿在沉睡的男人，熟悉的容顏讓他的瞳仁失去了所有的光芒，變得空洞起來。

空洞得可怕極了。

乾爹。

衛盟。

夜宴的BOSS。

怎麼會躺在這裡呢？

乾爹，這裡好冷，你怎麼可以在這裡睡覺呢？

乾爹，旭兒回來了。

乾爹，你不是最疼旭兒的嗎？為什麼還在貪睡呢？

乾爹，你看看旭兒啊，旭兒剛結束了工作呢，上次回來的時候你不是還說要聽聽嬰兒冢的故事嗎？

乾爹，不要嚇旭兒，我很膽小的。

乾爹，我好冷，我們離開這裡好不好？

乾爹……

他看著冰館里的人，他以為自己還很鎮定。

只是，沒有踏進房間的人只看到那個單薄瘦弱的身影顫抖得幾乎穩不住身子。

百里夢鄢想去扶他，卻發現自己使不上力氣，反而被大哥衛君池扶住了手臂。

房間里冷得極致。

冰館里的人卻沒有了任何知覺。

怎麼可能呢……

司淺旭問自己。

這個男人是衛家的支柱，是他們三兄弟的支柱，怎麼可能就這麼倒下了呢？

他可是夜宴的BOSS啊，甚至可能是未來的歐洲黑道教父呢，怎麼可以倒下呢？

「這不是乾爹……」

沒錯，這怎麼會是那個在他心目中神一般的衛盟呢？

「大哥，二哥，這不是乾爹……」

他喃喃著。

有那麼一剎那，他恨不得自己失了聲，失了聰，失了明。

他可以假裝什麼都不知道。

真的，可以的……

司淺旭很冷靜。

冷靜得近乎漠然。

「旭……」有人在輕聲喊他，帶著濃濃的哭腔。

司淺旭緩緩回頭。

他看到了愛人毫無血色的臉龐。

以及，兩個哥哥淚流滿面的模樣。

自六歲那年第一次見到衛君池和衛君陌，他就沒有見到比自己大不到三歲的他們哭過。

他們就像衛盟一樣，堅強而勇敢。

他們曾經不依靠夜宴的力量，用拳頭為年幼的他打跑了一幫高大的混混。

即使斷了肋骨，即使骨折了，哥哥們都沒有哭。

那時候，他們一個十二歲，另一個才僅僅是十歲。

那時候，乾爹笑著說，真不愧是我的兒子。

司淺旭怔怔地看著他們，那兩張年輕的容顏上，眼淚劃過他們的臉頰，帶著那麼深那麼濃的悲慟。

騙人的……

都是騙人的吧……

司淺旭扯了扯嘴角，卻在下一刻，整個世界都黑了下去。

……

「以後，這裡就是你的家了，旭兒喜歡嗎？」和平日里嚴肅的外表儼然不同的慈愛的聲音。

「喜歡。」稚氣坦率而禮貌的童聲，「那麼，你是我的家人了嗎？」

「嗯，當然是的。」

「我該叫你什麼？爸爸嗎？可是媽媽說爸爸不見了。」

「唔……你可以叫我乾爹。」

「乾爹？那是什麼？」

「就是你的第二個爸爸啊！」

清晰地記得，那是被那個男人從孤兒院領養出來的第一天。

「旭兒，這是乾爹的孩子，以後就是你的大哥和二哥了。池兒，陌兒，這是司淺旭，你們的弟弟，要好好愛護他哦！」

「好的，爸爸。」有些像是那個男人令人安心的語氣。

「誒？是弟弟啊？真好，我也有弟弟了，哼哼，老大你再欺負我我就和老三一起對付你！」有些不正經孩童的聲音。

「陌，你不要嚇壞旭了。」

「啊咧？老三老三，我嚇到你了嗎？二哥給你道歉啊！」

那是第一次和兩個寵愛他的哥哥見面，有些烏龍，有些搞笑，但是很溫馨。

為了體現自己對新來的弟弟的真心關懷，兩個哥哥一個大張旗鼓一個默不作聲地照顧他，在那個男人面前宣告自己才是最好的哥哥。

那時候，那個男人嚴肅的面容上總會露出哭笑不得的神色。

「乾爹，我想學槍法。」

「為什麼？」

「因為喜歡。」還有，他也想保護乾爹和哥哥們。

「可是會很辛苦的，旭兒不怕嗎？」

「不怕！」

那是他第一次碰槍，從此熱愛得不可自拔，讓二哥常常吃槍的醋。

後來，他的槍法在夜宴打無敵手。

那時候，那個男人的神色如此驕傲。

他說，真不愧是我的兒子。

「乾爹，我可以提一個請求嗎？」

「嗯？說說看。」

「……我想要一個溫室花房，可以嗎？」

「就這麼簡單？當然可以了。」

那年，他擁有了一個漂亮的花房，還有很多的花種。

大哥替他鬆土，二哥到處打轉，嚷嚷著也要幫忙，然後被大哥鄙視了，說他只會幫倒忙，二哥怒了，風風火火地去花園的噴泉池子里提水，卻忘記了世界上有水龍頭這種東西，而且，就在花房裡。

那時候，那個男人笑得如此溫柔，不像是一個令人聞風喪膽的黑手黨夜宴的BOSS，只是一個享受著天倫之樂、因為能夠滿足孩子的願望而開懷的父親。